第22章
福慶覷著太子的臉色:“太子妃帶著食盒,說是給您送晚膳。”
送晚膳?
裴璉眉心輕動,她是真不知“公務繁忙”的意思, 還是裝作不知?
無論如何,人已到殿前, 若拒而不見, 想來明日一早便會傳得人盡皆知。
“請她進來。”裴璉道。
福慶應了聲“是”, 即刻畢恭畢敬往外迎去。
這是明婳第一次進入紫霄殿,前幾日逛東宮, 隻在外圍轉了一圈。
紫霄殿前有侍衛把守, 沒有太子吩咐,誰也不允許入內。
是以這會兒跟在福慶公公身後,她打量著紫霄殿裡的一切, 既覺新奇,又有些惴惴。
相比於她的瑤光殿, 紫霄殿更為莊重古樸, 四周懸掛的幔帳皆是暗雲紋的深青色, 除了角落的朱漆小幾上擺著盆景, 其餘再無任何裝點, 愈發顯得清冷空曠。
步入書閣, 倒有了些生活氣息,整整一面牆壁的書架堆滿典籍書冊, 青鶴瓷九轉頂爐裡燃著上好的山間六調香,白梅與白檀木的幽香彌漫在阒靜的殿宇裡,宛若置身於冬日梅花林。
而明亮燭火間,那一襲月白色毂衫的郎君端坐桌案,宛若梅花仙君,清雅出塵,遺世獨立。
明婳呼吸不禁屏住,生怕驚擾了他。
但案前之人還是抬起了眼,隔著一段距離,瞧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那目光卻如有實質般,定定落在她的臉上。
明婳連忙垂首行禮:“拜見殿下,殿下萬福。”
她故作鎮定,胸腔裡的心髒卻是砰砰狂跳。
Advertisement
畢竟昨夜才那般親密過,現下再見面,莫名有種難以言喻的羞窘。
心裡忐忑時,上首傳來那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免禮。”
明婳緩緩直起身,斟酌片刻,望向上座的男人:“今日父皇送來了半邊鹿,我讓我們北庭的廚娘做了頓全鹿宴,可香了。你沒空去我那,我就給你送來了。”
裴璉停下墨筆,看向殿內站著的少女。
一襲藕荷色蝶紋紗裙,竹青束腰,嫋嫋婷婷,嬌若芙蕖。
單論容色,的確是無可挑剔。
至於性情……
看著那張壓根藏不住半點心事的緋紅小臉,裴璉略一頷首:“有勞你了。”
側過臉,看向福慶:“擺膳罷。”
“是。”福慶躬身,領著瑤光殿的婢子去側殿。
看著還呆呆站在殿中的明婳,裴璉道:“你先坐,孤還差幾筆未成。”
明婳見他桌前攤著筆墨與奏本,忙不迭頷首:“嗯嗯,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她這般乖覺,裴璉也沒再多說,繼續忙著手頭公務。
明婳自己找了把交手椅坐下,眼睛也沒闲著。
一會兒看看書閣內的裝潢擺設,暗暗嘖聲,好多書。
一會兒看看上首專注案牍的男人,深深敬佩,好認真。
還好沒誤會他,他的確是在忙呢。
不過他每日怎的這麼多政務?批折子不該是陛下的事麼?
聽採雁說,他今早卯時就走了。
昨夜他就睡了兩個時辰不到,白日都不會困麼?
想著想著,不覺出了神。
直到一道高大陰影將她籠住,她才陡然回神,愕然抬眼:“殿、殿下?”
裴璉看著她這迷糊模樣,眉心輕折:“想什麼這麼入神?”
明婳站起身,磕磕巴巴:“沒、沒什麼。”
她問:“你忙完了?”
裴璉:“還沒。”
明婳:“啊?”
裴璉彎腰,牽過她的手:“先用膳。”
明婳:“噢噢。”
待往前走了兩步,她才恍然意識到,裴璉在牽她的手!
哪怕昨夜已經做過更親密的事,可他這般自然地牽過她的手,仍叫她一顆心欣喜地撲通狂跳。
果然做了真夫妻,就不一樣了。
明婳滿懷信心的想,照這般相處下去,沒準再過些時日,他就變成和爹爹一樣的溫柔郎君了。
步入側殿,豐盛的膳食已經擺好。
兩人相對跽坐,明婳笑眸彎彎地介紹著:“主菜是炙鹿肉,另幾道分別是丁香鹿肉、龍眼珊瑚鹿肉、鹿肉黃芪湯,還有鹿血豆腐、菘菜拌鹿條……這些都是我們北庭的做法,也不知道殿下吃不吃得慣,你嘗嘗看?”
醫書記載:鹿肉味甘,補虛贏,益氣力,強五髒,養血生容。
看著這一桌全鹿宴,裴璉想到午後永熙帝臨走時的那個眼神。
那眼神,分明已知昨夜圓房之事。
知道也就罷了,還特地送頭鹿來……
裴璉無奈扯唇,再看對座的小妻子,她正滿臉熱情地勸道:“尤其這道炙鹿肉,得趁熱吃,滋味才好,殿下快嘗嘗。”
儼然不知這桌席面意味著什麼。
罷了。
裴璉執起牙箸,夾起一塊炙鹿肉。
“得蘸這個醬,這個醬是我家廚娘獨家配方,別處都沒有的!”
明婳指著一個盛著棕褐色醬汁的白瓷碟,語氣裡透著小小得意:“羅廚娘是我們府上手藝最好的廚娘,我爹爹阿娘怕我來長安吃不習慣,便將她也一同陪嫁過來了。”
嫁妝,是娘家給出嫁女的底氣。
大淵朝雖不興豐厚陪嫁,但嫁妝多少,代表著女方對這門婚事、對出嫁女兒的重視。
明婳的嫁妝禮單,裴璉之前也看過,若非身份品級限制,那嫁妝簡直要比皇帝嫁女還要豐厚。
早就聽聞肅王夫婦愛女更甚愛子,這嫁妝禮單,足見此言不虛。
裴璉按照她所說的,蘸了那醬汁,送入嘴裡。
明婳雙眼期待:“怎麼樣?”
裴璉點頭:“的確不錯。”
“是吧!”明婳彎眸:“隻要是吃過羅廚娘做的炙鹿肉,就沒有不誇的!”
她也拿起牙箸夾了塊,卻還不忘勸道:“你忙了一天實在辛苦,多吃些。”
裴璉看著這滿桌的鹿肉,說實話,有些無從下手。
父皇安得什麼心,他不是不知。
但昨夜初試雲雨,已有些孟浪,若再放縱,於身心皆無益。
他停箸片刻,伸向盤中的佐菜。
明婳這邊吃肉吃得津津有味,見太子隻吃菜不吃肉,還當他是客氣,忙體貼地給他碗裡夾了好幾塊肉:“殿下,你別客氣,雖說這些是我小廚房做的,但鹿肉是父皇賞賜的呢。”
“母後今日也送了我特別多好東西,我都喜歡極了。”
她說著,又給他舀了一碗鹿肉黃芪湯,一臉真摯道:“我知道我或許有些規矩還不太周全,但我會努力和教習嬤嬤學,一定會做個好妻子,好好照顧你的!”
突如其來的表決心,叫裴璉執箸的手微頓。
抬眼看去,少女瑩白臉龐在燭火裡,暖玉般皎潔。
明明隻是一夜,眉眼間的神情卻有了些細微不同。
青澀之中,添了些女人的嫵媚。
世人皆言,女子貞烈柔情,跟了哪個男人,便死心塌地。
昨夜敦倫時,她還一臉認真問他,做了夫妻後,會更喜歡她麼。
喜歡麼。
若他是尋常郎君,或可應了她。
可她怎能傻到向未來的帝王祈求喜歡?
“食不言寢不語。”
裴璉說著,視線落向手邊那滿滿一大碗鹿肉湯:“你不必給孤夾菜,自己吃便是。”
“我剛才已經吃很多了,倒是殿下你都沒怎麼吃肉。”
明婳疑惑:“難道殿下不喜歡吃鹿肉嗎?”
裴璉默了兩息,掀眸看她:“你今日身子如何?”
明婳怔了下,待反應過來,雙頰立刻染上緋霞:“還…還好。”
這個人怎麼回事!
旁邊還有這麼多宮人在呢,他如何能一本正經問起這個來。
裴璉看著她那張粉光若膩的緋紅小臉,不覺想起昨夜床帷間,她不堪受力的嬌媚姿態。
喉頭稍滾,他轉過臉,端起一旁的茶杯。
一杯茶水飲盡,胸間那股燥意卻始終揮之不去。
明婳見他突然又不說話了,不解:“殿下,怎麼了?”
“沒事。”裴璉放下牙箸:“孤用好了。”
“啊?才吃這麼點就吃飽了?”
明婳驚訝道:“好歹把這碗湯喝了,都舀出來了,不好浪費呢。”
她認真的語氣,讓裴璉想到上次回門時,她為了不浪費生生吃下兩塊羊肉酥餅。
聽說她那夜積食,晚膳都沒吃。
沉吟片刻,他到底還是端起那碗鹿肉黃芪湯。
明婳眼看著他用完一碗湯,眉開眼笑:“是了,你每日那麼辛苦,就得多吃多喝,不然哪有力氣處理那麼多公務呢。”
裴璉:“……”
淡淡乜了她一眼,他起身:“孤回書閣,你慢用。”
明婳還想再說,他已然轉身離去。
“好吧。”她喃喃,心底雖有些小失落,但想到他是忙正事,自己也不便打擾。
往好處想,起碼他陪她一起用飯了呢。
自我安慰一番,她很快重振精神,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待吃飽喝足,明婳摸著鼓鼓的肚皮,滿臉幸福地打了個嗝。
“主子,這會兒時辰也不早了。”
採月捧上漱口的香茶,輕聲問:“咱們是現下告辭,還是再坐會兒?”
明婳聞言,也有些糾結:“他這麼忙,今晚估計不會去瑤光殿了,可是……”
要分開住嗎?
雖然她已經知道了並非所有夫妻都是夜夜同住的,但從小看著父母親同吃同住,如膠似漆,她潛意識裡覺得那才是真正夫妻該有的樣子。
“採月,你說……若我想留下來,太子哥哥會同意嗎?”明婳有些拿不準。
採月就更沒把握了:“這奴婢也不知,但殿下不是在忙公務麼,估摸著會忙到很晚?”
明婳聞言,本就沒底的心霎時更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