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雙和棠夫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她看不清她的修為。
袁婆婆笑著點了點頭。
“我從來不知道……”棠鵲捂了捂嘴,“您什麼時候……不,您怎麼來這裡了?”
“我一年前便來了這裡。”袁婆婆隨口答道,又問,“要再買串糖畫嗎?”
“唔……好呀。”
棠鵲撥動轉針,捧起臉。
針尖轉到了一隻兔子上,老婆子熟練地舀起黃糖漿,在白板子上澆出細細的線條,開始勾勒兔子,一邊做一邊同他們說話。
“你們怎的會在這裡?”
“就是好奇,過來逛逛。”
“這裡可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該多待的地方。”袁婆婆搖頭,“尤其是溫小少爺。聽老婆子這一句勸,吃完糖畫便趕緊離開吧。”
這裡的確不像是正道人士該待的地方。但也沒有那麼危險吧?
見棠鵲不說話,袁婆婆抬起頭:“怎麼,不信老婆子我?”
“不是不信。”棠鵲急忙解釋,“我們朋友還有事要辦,需要逗留些時間。”
袁婆婆皺眉沉吟一會兒:“那你們可找著落腳點了?”
“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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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婆婆不再說話,手上一勾一描,再一晾,一串晶瑩剔透的糖兔子便做好了。
“給。”她遞過來。
棠鵲開心:“謝謝袁婆婆。”
老太太搖搖頭,又看向溫素雪:“溫小少爺可也要一串?”
“我……”溫素雪遲疑一下,點點頭,“也好。”
袁婆婆笑了,露出一口稀疏的牙:“也像以前一樣,要和小鵲一樣的?”
棠鵲一愣。
袁婆婆看過來,皺紋中都透著促狹,有些深藏的寵溺:“以前呀,你來我這裡買糖畫,買完後溫小少爺便總是跟過來,說要多給十倍的錢,買和你一樣的。一開始我還不願意,覺得壞了我規矩,可溫小少爺太犟,足足在我攤子前站了兩柱香功夫,老婆子我實在拿他沒辦法……”
老太太聲音緩慢,娓娓間似乎帶人回到了許多年前,宛如午後陽光一樣悠遠金碧,沒有仙路、沒有啾啾、沒有那麼多煩惱,微風輕輕一吹,就能掃盡一切陰暗。
棠鵲從來不知道。
那時不如她高的溫素雪現在早已抽條長高,佇立在光影交接處,宛如一根玉竹,淡漠挺直。
她心裡突然暖洋洋的。
片刻之後,又一串糖兔子做好,遞給溫素雪,少年猶豫幾息,到底接了過來。
老太太這才慢悠悠從凳子上站起來,收起羅盤,將白布蓋在糖漿桶上。
“袁婆婆,你不做生意了?”
老太太搖搖頭,收了笑意,盯著他們,滿臉嚴肅:“你們同我來。”
她帶他們穿過了一段漆黑的巷道,這裡陰暗潮湿,牆角爬了青苔,地上還有積水,與這城市格格不入。
巷子深處有兩團燈火,落了灰的牌匾上寫了個“雲舒客棧”。
櫃臺後站了個婀娜的女人,正漫不經心撥著算盤,頭上金步搖晃啊晃的。
聽見聲音,她抬起頭,極有風韻地“喲”了一聲:“袁婆婆,你這是什麼客人呀?”
袁婆婆道:“她叫棠鵲,棠姑娘。”
“棠鵲。”女人沒怎麼在意,隨口在嘴裡念過一遍這個名字,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怔怔看過去,撥著算珠的手指越來越慢。
“天亮後,你們便在這裡歇腳。”袁婆婆轉過身。
掌櫃的算珠撥到了頭,輕輕的“咚”的一聲。
老太太眉眼融著燈火,極其嚴肅:“明日,你們必須離開。”
***
啾啾在“與小鍾師兄一起睡覺”和“看小鍾師兄給她買的書”之間猶豫了半天,最終選擇了後者。
她抱了書在屋外長凳上坐著,一頁一頁仔細閱讀。
白晝陽光柔和地灑落進來,不用點燈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感覺有些新奇。
顛倒的城市裡,作息時間也是顛倒的。到了白天,燈火收斂,繁華落幕,收攤的收攤、睡覺的睡覺,還有諸如陸雲停一類的異鄉人,迫不及待開始參悟新買的功法書。
啾啾手上捧的這一本倒不是功法書。
但難以言喻。
她目光垂在上面,毫無表情,不知道自己該心如止水還是該面紅耳赤——小鍾師兄買這本書的初衷,應該隻是單純地想把她觸手的利用率發揮到最大。但他大概怎麼都想不到,這種利用率會如此……不可描述。
溫素雪一推開門,便看見小姑娘的剪影。
安靜沉寂,日光隔著窗往裡面薄薄一曬,她腦袋上被鍍了層毛茸茸的光,卻了無生機。也許是過於瘦弱矮小的原因,她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稚嫩幾分。
片刻後,溫素雪走了過去:“啾啾。”
少年聲音好聽,明明清冷,卻又帶著繾綣,宛如夏日中的一碗甜薄荷水。
啾啾“嗯”了一聲,沒有對他遲來的親昵稱呼有什麼反應,隻是低頭繼續看書。
溫素雪垂眸:“我有話想同你說。”
“你說。”
啾啾心裡十分驚訝:原來還有這種捆綁方式?想不到你們修真界科技水平不高,玩法卻如此豐富,實在是讓人大開眼界。
溫素雪低下頭:“喬姑娘那把劍,的確,是本該留給你的。”
啾啾:“嗯。”
這本書非常前衛,不僅有男觸手對女修士的玩耍方式,還有女觸手對男修士的玩耍方式,以及男對男、女對女特輯。
邪道行事果然大膽!
溫素雪:“當時喬姑娘情況危機。那把劍滋生的靈氣,正好可以供喬姑娘使用木刺。這樣一來,即便沒有修士相助,她也可以自保,所以,棠師妹將那把劍給了她。”
啾啾:“嗯。”
沒想到女對男篇更不可描述。是放在他們賽博世界都會被河蟹的那種不可描述。
小鍾師兄……會受不了的吧。
溫素雪:“這後來的半年,我又尋了一把劍,本來想等你從焦火山回來時給你的,我沒想到……”
少年聲音頓了頓,微微一澀:“我沒想到,你不回來了。”
他的手指在寸寸收緊,清亮的眸子定定的瞧著她,有些失神。
啾啾還在看書,以前在書院裡便是這樣。其餘人打打鬧鬧,少男少女們都喜歡圍著好性子的棠鵲,隻有她在埋頭苦讀。
沉默的,陰鬱的,野心勃勃的。
努力到讓棠鵲看著她動作,又了然又悲哀地停止了笑靨。
良久的沉默。
溫素雪許久沒有這樣與啾啾並肩坐在一起了,有些局促。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一開始隻是覺得,她不見了便不見了,他於她隻是責任,不會太難過。後來想,自己的確於她不公,不論如何,要給她道個歉。
水鏡裡的畫面,讓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也決定不管她接不接受,他都必須繼續對她好。
再後來……
他發現一切開始失控。
他沒法做到那種“哪怕她不在意他也無所謂”的好。
真的佇立在她面前時,他打心底深處,希望她在意。甚至還隱隱為她的漠視心頭突突直跳,仿佛有什麼在衝撞那裡,她每冷漠一分,那裡就激烈一分,等著脫籠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那雙桃花眼映著太陽漸漸爬起,直到啾啾抬手揉了下眼睛,他才慌慌張張站起來。
“回去後,我將那把劍拿給你。你,你記得收好。”
少年匆匆回了屋。靠著門,一隻手捂住了眼睛。
許久後,他緩緩滑坐到地上,懊惱自己的倉皇,倉皇到不敢聽她回答。
啾啾:……
嘶。
最後這幅圖尺度也太大了。
不過她記住了。觸手的三十八種玩法,她都乖乖記住了。不知道小鍾師兄會不會高興。
啾啾今天不太想睡覺,外面陽光燦爛,與她的生物鍾不符。
她看完了書,又轉動身體裡的靈力,繼續練習鍾棘教給她的那一招,從同時控制十株植物,慢慢到同時控制十二株、十五株。
配合掌門給她的養靈珏,身體裡的靈氣明顯充沛了起來,並且隱隱約約衝撞她的靈脈,仿佛想要拓寬那裡,讓靈氣更加磅礴。
是突破築基六層的預兆。
普普通通的修煉對於她來說用處不大,但這個下午修煉的效果卻特別好,啾啾覺得,再努力一下就能跨上新的小臺階了。
到了傍晚,棠鵲幾人睡醒出門,袁婆婆又來催了一次,讓眾人離開城市。
棠鵲露出一抹遲疑。
“我們想去珍寶閣看看,聽說那裡有什麼拍、拍賣會,我們想去看一看。”
瞧見袁婆婆皺起的眉頭時,她又舉起手:“我們保證,天亮前就離開,好不好嘛?”
她從小就嘴甜伶俐。不管再怎麼顧影自憐,光是會撒嬌這點,便足以可見她是被蜜罐子泡大的——撒嬌是被偏愛的人的特權。
“好不好嘛,袁婆婆?”
這會兒小小哀求一下,袁婆婆愣了愣,側過臉,與那掌櫃的對視一眼。
對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袁婆婆這才嘆了口氣,告誡道:“快去快回,天亮前必須離開。”
“知道了。”棠鵲聲音清脆。
她又來問了啾啾要不要一同前去,得到否定回答後,與喬曉曉一同挽手出門。
年輕孩子們察覺不到危險,歡歡喜喜的離開,等回來時,隻剩下焦急與慌亂。
棠鵲面色蒼白,額上全是汗,聲音幹澀慌張。
“曉曉可回來了?”
“我、我找不到她了。”
“……曉曉……不見了。”
***
客棧沒有其他客人,總共就他們幾個。
喬曉曉沒有回來。
這話一出,天似乎都變了,氣氛頓時一僵,夜色透出股冷。
袁婆婆直起身子,混濁的眼睛一眯。
“怎麼回事?”
掌櫃的也倒了一杯水:“慢慢說。”
這哪兒慢得下來,棠鵲又急又怕。
其實她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她與喬曉曉去了珍寶閣,參加了拍賣會,看賣品一件一件被推出來。
到這裡為止都是正常的。
然後,最後的商品是個小孩子,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可珍寶閣裡一位女守衛突然發了狂。
棠鵲捧著茶,想到方才的慘相,便打了個寒顫,眼圈明顯紅了。
她還沒離開家人與師門的庇佑,見過的最兇殘的場景,也隻是幾日前的張府,魔物撲簌簌落了一地。
可拍賣會上,死的不是魔物,是人。
死了一地的人。
血流滿了整片寒晶地板,也侵染上了她的鞋子。還活著的人都在慌張逃命,慘叫聲、哭泣聲、求救聲,一片混亂。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喬曉曉已經不見了。
“我到處都找過了,可沒找到。”她哽咽一聲。
這會兒功夫,苟七、陸雲停、溫素雪都出了來,面色凝重。啾啾也抱了書,站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