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第二日。
苟七、棠鵲、與溫素雪來到了張府。
苟七是負責聯絡青蓮山莊接人,順道來幫個忙的。
但是另外兩個——
啾啾第一眼便和溫素雪對上了視線。
少年一雙眼如同琉璃,原本美麗淡漠,現在剛一見面就定定盯著她,沉默地湧上些想要乞憐靠近的欲求。
啾啾別開眸子。
少年柔軟的唇線抿了抿,下意識想要說話。
——啾啾。
柔軟的唇舌尖已經含了這兩個字,隻等著小心地說給少女聽了。
他記得她以前有段時間莫名的執著,希望他能叫她一聲“啾啾”。溫素雪不懂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心願,隻是慣性使然,拒絕了她。
畢竟從一開始,他就一直在拒絕她。
拒絕和她做朋友,拒絕坐在她鄰座,拒絕陪她去看紅葉。
——雖然最後,溫素雪還是全都滿足了她。
但用溫素雪一直以來給自己的解釋是,他是被啾啾推拉著強行前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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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一口拒絕,拒絕習慣了,就把自己架在高臺上,下不去了。
就算後來有一次,看著啾啾期待的眉眼,他心中一軟,幾乎就要順從她脫口而出了,然而到了嘴邊的話,還是變成了一聲冰冷刻板的“棠鳩”。
這好像是他唯一堅持了許多年,未曾動搖的點——仿佛是唯一守住的沒被啾啾拿捏的矜持。
但現在他想喊給她聽。
然而不等他開口,一旁另一個更活潑的聲音截斷了他,率先衝過去:“啾啾!”
少年喊得很自然。溫素雪唇線抿得更緊。
啾啾眼神明顯軟了幾分,看向苟七,嘴角有了一丁點的弧度,幾不可察的弧度。
犬耳少年已經奔到了她身邊,像個憂愁的小兄長,噓寒問暖好幾聲,才拽著她胳膊,背過身,滿臉擔心。
“不是我把他倆找來的。”
他知道啾啾不願意見到溫素雪和棠鵲,慌忙解釋。
“我本來是和鍾棘師兄一起來的,但他倆當時正好要下山,我們就同路了——沒想到他們目的地也在這裡。”
小鍾師兄。
啾啾抓住了一個關鍵詞。
“鍾棘人呢?”
“不知道。”苟七繼續憂心地撓耳朵,“他路上好像發現了什麼,說要去看看,晚一點再過來。”
鍾棘就是一團毫無章法、隨心所欲的野火,根本控制不住。
啾啾理解。
上次和小鍾師兄一起去沂山派地宮,小鍾師兄冷著臉踹碎那道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啾啾點點頭,寬慰了苟七幾句。
因為苟七露出一臉“弟弟不聽話”的煩悶。
雖然啾啾覺得小鍾師兄生理年齡應該比苟七大一些。
“阿鳩。”
背後棠鵲沉默許久,終於開了口,表情復雜。
已經過了這麼久,她還是沒想好要同她說些什麼。
啾啾轉過身。
也就在這時,數串腳步紛至沓來,打斷了她們之間沒必要的客套。張府匆匆忙忙前來迎接客人了。
“小鵲!”
一道聲音夾在其中,猶為開心:“你真的來了!你真的來了!我還以為……”
喬曉曉徑直衝向了棠鵲,熱情激動,抱住她。
棠鵲愣了愣,被這樣大大咧咧又江湖氣的一抱,原本陰霾的心底漫出了層淺淺暖意,她表情逐漸松弛下來:“以為什麼?以為我不來?”
她對喬曉曉眨眨眼睛,拉住她的手:“我說了我們是朋友。你遇到麻煩,我當然會義不容辭地幫忙。”
喬曉曉嘿嘿的笑。
少女的劍與溫素雪的劍離得近,劍柄圖紋成雙成對,交錯出細碎微芒。
啾啾:……
原來那個送符送劍的“朋友”,是棠鵲。
第40章 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劍。……
前幾天微明的天光早已被濃雲重新遮住, 今日這雲更是陰沉黏稠,從灰黃一點點往森黑過渡。
明明府外是春日白晝,府內卻暗如寂夜。
那種翻滾的雲, 讓人腦後仿佛被一根線扯緊了, 壓抑得連呼吸也驚心動魄。
看得出來棠鵲的到來,讓喬曉曉十分歡喜。
她隻是個凡人, 她以為仙子對她說我們是朋友, 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客套話。所以使用傳音符時, 她一度心跳如擂, 害怕她們短暫的交情會像泡沫一樣, 被戳破消散。
沒想到棠鵲真的來了。
不僅來了,還溫柔親切地告訴她, 她們的確是朋友, 這段友情不是喬曉曉的一廂情願。
她真好。
喬曉曉為了這個朋友而自傲。
她仿佛忘了前幾日在張府的尷尬, 拉著棠鵲的手, 不遺餘力地給大家展示自己的朋友——尤其是朝著前幾日在啾啾大展身手之後把排擠矛頭對準了自己的黑皮姑娘。
小野貓喬曉曉吃了兩天苦頭, 硬氣起來後, 便抬頭挺胸地想要撓回去。
“小鵲是藏雀山上某位特別強大的真人的親傳弟子, 那位真人超級厲害, 所以我家小雀也超級厲害。”
喬曉曉比比劃劃。
“之前追我那隻妖怪, 差不多有一座庭院那麼大,但是小鵲用劍這麼輕輕——”
她聲音突然停了一下。
去回想那個場景的時候,不知怎麼的,想到的卻是前幾日啾啾和怪鳥的戰鬥,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比什麼都要深刻。
喬曉曉撓撓頭:“我都沒有看清楚,反正就是一道很美的光掠過去, 仙雲仙霧繚繞,那隻妖怪就碎成了渣。”
周圍人面露驚訝,看向被誇贊的少女。
確實,看起來就不一樣。
輕盈動人,光彩照人,宛如翩跹掠過湖面的蝴蝶,一圈漣漪在她身姿之下靜靜地擴散。
看起來就和鍾啾啾、陸雲停一流不在一個檔次。
連她身邊的少年都如此美貌矜貴,雖然白衣如雪,背後長劍卻流光溢彩。
棠鵲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擺手:“沒有那麼誇張。”
她誠實道:“那就是一隻很好對付的山中精怪,別聽曉曉胡說八道,真的沒有那麼誇張。”
溫素雪一言不發,隻是盯著喬曉曉背後長劍發愣,片刻後鴉羽般的長睫微微垂下,被這暗色天光染得愈發漆黑。
看不出情緒。
張順成倒是很高興:“棠姑娘此番前來相助,張某感激不盡。”
棠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不過片刻後又環視一圈,收起笑,比方才嚴肅了幾分:“張老爺,小輩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
棠鵲示意一圈:“既然我等已經過來幫忙了,可否放這些人離開?”
這話一出,江湖術士們頓時有精神了。
這確實是他們最需要的請願,他們抬起頭,目光熠熠,幾乎感激零涕。
魔氣遮天蔽日,屋裡暗的不得不點上油燈,火光被風吹得不住跳躍。
氣氛凜冽。
張順成手放在案幾上,閉著嘴,目光自上而下看了好幾圈,才慢慢端起桌上的茶盞。
叮鐺——
瓷器碰撞時發出一聲脆響,在屋中回蕩,讓人忍不住一個激靈。
他呷了一口茶,片刻後,才慢慢道:“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錢來求人驅除這府中邪祟?”
眾人心裡一緊。
棠鵲茫然地搖搖頭。
張順成道:“一半家財。”
“呀!”
棠鵲詫異地捂住嘴。
“我花這麼多錢,是為了救張府,是為了保住我張府上上下下百餘條人命。我花這麼多錢,我在鬧著玩嗎!”他說著將茶盞放回桌上,“咚”的一聲,有些重,眾人都不免一顫。
“你問問這些人,他們眼裡錢重要,還是我張府的人命重要?!”
場上一片死寂,連喬曉曉也低下了頭,掐住自己手心,滿臉慚愧。
陸雲停倒是問心無愧,又吐出一口氣,變成鹹魚。
好復雜哦。
離開沂山派後遇到的人,真的好復雜哦。
就像這群術士,那個陰陽頭大哥,他確實照拂了他們,可他也確實是個可恨的騙子。
就像張順成,對他夫人不忠不義,可他卻願意讓出一半家財救張府所有人。
就像張夫人,修養極佳,受害至深,可她卻寵出了張熠棋這個小王八蛋。
這世上就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
早該想到的。
張順成雖然看起來和善,可外人說他一句“攀上高枝”,都能被他惦記這麼多年,可見是個心比針眼小的主,又怎麼會輕易原諒這群趁亂騙錢的江湖術士。
“可是……”
“棠姑娘不必再勸。”張順成很固執,“若我張府得救,自會放他們離開。若我張府滅亡,那也是他們自己種的因、結的果。”
沒有人再敢說話,術士們都訥訥的。
棠鵲知曉張順成心意已決勸說不了,隻好回過頭,抿了抿唇,目光堅毅。
“我會救你們!”
少女擲地有聲,勇敢果決。
在絕望中聽見這樣一句話,誰都會感動。術士們忍不住面露感激,對她報以微笑。
這時,暗色天際又有幾道人影御劍飛來。
苟七抬頭看了看,“唔”了一聲。
“青蓮山莊的人到了。”
***
青蓮山莊也是正道魁首。
門中弟子幾乎都是劍修,隻是青蓮山莊的劍法有點弱,比不上蜀山劍宗等門派。
但他們還有個特殊技能——結劍陣。
一個弟子實力不夠,那麼幾個弟子一起結出門派秘陣——罡字劍陣,他們的殺傷力便會以恐怖的倍數往上暴增。
一個青蓮弟子打不贏一個蜀山弟子,五個青蓮弟子卻能把五個蜀山弟子打懵逼。
唯一不太好的是,這種陣法穩定性差,負荷度高,最多隻能容納五人。
今日他們便正好來了五人。
一落地,青蓮弟子們便皺著眉,一臉凝重:“好重的魔氣。”
的確,棠鵲幾人來後,魔氣就一直在動蕩。
現在因為新的修士的加入,魔氣更是動蕩到了極點,仿佛蓄勢待發,讓人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