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反派總在開導我 4260 2024-12-09 14:53:31

  話音剛落,另一人就用胳膊肘撞撞他,給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慎言。不過片刻後,這人也嘆了口氣,小聲:“聽說這位師妹還是木靈根。”


  把一個木靈根放到火之山裡,能好嗎。


  兩人各有所思,不再說話。


  隊伍在山裡不眠不休地行進了兩日,終於抵達討刑峽。將啾啾捆上行刑柱時,為首的師兄故意將鎖鏈放松了些,也能讓她在受罰時有餘地掙扎兩分。


  “有些痛,想叫就叫,不必忍著。”


  少女依然低著頭。


  好像這一路以來,就沒有見到過她的臉,所有人心裡都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瘦削小巧的身形、低垂的睫毛和沉於陰影的臉。


  師兄們對視一眼,退出巨大的圓形石臺,“鐺”地一聲,行刑陣就此打開。


  金白光芒四濺開來,絢爛之中巨大的鞭子憑空生出,不等眾人反應,就是嗖的破空之聲由遠及近,最後落在柱子上的人身上。


  “啪!”


  驚心動魄的鞭打聲冷冰冰地在山谷中回蕩,聲音高昂響亮,叫人心中發怵。就算不回頭,也能想象觸目驚心的畫面。


  刻骨鞭雖說不會讓人受傷,可它會讓人疼,疼得刻骨銘心,讓人永遠記住自己犯的錯,自己付出的代價。


  “啪!”


  山谷中渡鴉被驚得飛起,不多時,一隻隻黑色殘影自頭上掠過,“啊啊”的啼叫盤旋聚集。


  “啪!”


  隊伍中年紀最小的少年忍不住皺起一張臉,死死盯著地面,表情難受。他這還是第一次執行處刑任務,本以為不用戰鬥不用出力,是個美差。可誰能想到——站在這裡,聽鞭子抽打的聲音比其它任何任務都要讓人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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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那師妹情況如何了。那小姑娘看起來又瘦又弱,能受得住這鞭刑嗎?


  背後除了鞭子,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那小師妹硬是一聲沒吭。


  小少年沒忍住,透過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一眼。啾啾雙手被高高縛起,腦袋依然低垂著,因為使不上力,被捆得松松的身子也微微弓起,更看不清楚她的臉。


  不知道暈過去沒。希望她是暈了吧。


  ——她實在是太瘦了。不像個修仙的,更像俗世裡鬧飢荒時吃不飽的孩子。她那個姐姐,對,叫棠鵲那個,身形比她美麗有致許多。


  師兄匆匆收回目光,擰起的眉多少透出幾分於心不忍。他深呼吸一口,抬眼看向頭頂逡巡的黑色渡鴉,盡可能不把注意力放在鞭打聲上。


  “啪!”


  啾啾確實想暈。


  刻骨鞭抽打下來實在是太痛,比普通的鞭子抽打在身上還要疼上千百倍。她沒有受虐傾向,她希望自己能暈著捱過去。


  但刻骨鞭能讓人時時保持清醒。


  她硬是咬牙生生扛過二十鞭。


  啾啾想了許多。為什麼她要受罰,為什麼受罰的人是她。


  “不是我殺的青鸞。是它自己撞牆死的。”


  這句話她說了無數次,堅持說給每一個人,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哥哥如此。溫素雪如此。


  為什麼。就因為她不是棠鵲嗎。


  便真是她殺的青鸞,事情的起因究竟如何?青鸞是棠鵲的靈寵,為何要無端攻擊她?


  ——對的。他們不信的。


  因為她不是棠鵲。


  棠鵲高貴美麗,天資極佳,受盡寵愛。而她天生殘體,一直掙扎於泥濘之間。一個是雲,一個是泥,生於雲端的人又怎麼犯得著去踩死蝼蟻呢。


  可是,她真的沒有。她明明沒有。


  沒有人想過,她不是石頭人,她也有一顆會感知溫涼的軟軟的心。總是被她熱愛的世界刀棍相待,她也會難過,她也會委屈。


  誰讓她不是棠鵲。


  二十鞭結束。


  啾啾臉上水淋淋的,不知道是痛出來的汗,還是剛才一時委屈哽咽落出的淚。


  華光星星點點,在焦火山永遠烏紅的天空下消散。行刑陣運轉,陣眼沉落的同時,刻骨鞭也消失在半空中。


  隔絕刑場的光壁緩緩落下,手腕鎖鏈一松,在師兄們匆匆跑來的腳步聲中,啾啾倒在石臺正中,意識陷入黑暗。


  “這是——?”


  少女身上傷口全部崩裂,衣衫紅成一片,狼狽不堪。她渾身是汗,唇色發白,臉頰上卻有黑紋如花莖一般綻放延伸。睫毛時不時顫動,眼角淚珠透出血色。


  那年紀最小的師兄吃了一驚,剛要上前,便被為首的弟子攔住。


  “別碰她!”他抽出劍,大喝一聲,“這是入魔之兆——她生出心魔了!”


  “那怎麼辦?”幾人退後一步,面面相覷。


  想到剛才的鞭刑,都有些沉重。


  這麼個小姑娘,身上舊傷未愈,又挨了整整二十鞭。想得開才怪。


  為首弟子抿住嘴角,低頭看了許久,才用劍尖指向一動不動的少女,低聲道:“守著!若是魔氣繼續侵蝕,未見好轉,便——殺了她!”


第9章 你想回家嗎?


  識海又稱紫府。


  雖然名稱裡有一個“海”字,但實際上每個人的識海都長得不太一樣,並不一定非要是海。


  今天以前,啾啾的識海一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但現在識海裡的場景變了。


  形狀各異的巨大建築密集地在城市中堆砌,廣告牌和LED燈讓人眼花繚亂,纜線在逼仄狹窄的牆壁間交錯縱橫,小型飛艇穿梭於摩天紀念碑上方。


  過度的光汙染讓城市中不見星月。紫色霓虹“菜”字招牌下,戴著機械義肢的老板娘正將西紅柿的價格調高,下水道邊黑黢黢的貧民窟有人在犯罪,有人在疲憊地仰望城市高樓。


  啾啾有一次問她同桌:“賽博朋克是什麼?”


  她那位小卷毛同桌頭也不抬:“就是我們的當下唄。”


  啾啾全想起來了。


  她不屬於這個世界,她也不是原裝的啾啾。


  這本書原名《成仙記》,比起升級文,更像是一本成長文。


  毫無疑問,棠鵲是這篇文的女主角。


  故事的開始要從啾啾的回歸說起。


  從小幸福長大的棠鵲突然得知自己並非棠家親女兒,無疑晴天霹靂,將她生活攪了個天翻地覆。棠鵲感到迷茫又無所適從,這無可厚非,畢竟她那時隻是普普通通一個十歲小姑娘。


  一邊是她深愛又深愛她的家人。一邊是被她頂替身份的真千金棠鳩。前者讓她傷心不舍,後者讓她愧疚痛苦。


  十歲的棠鵲仿佛一夜長大,經過幾日的痛定思痛,決定將對方的人生還給對方。


  “漸漸翻白的天色中,棠鵲的眼睛越來越明亮,稚嫩的臉龐上已經依稀帶了少女的清麗,現在透出些與她年紀不相符的早熟和堅毅。啾啾的回歸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一直將她保護得很好的殼上,而現在,她不等啾啾的第二錘落下,自己破殼而出,面對未來的狂風暴雨。


  終於,清晨的第一抹曦光灑落,棠鵲抓了外裳,推門堅定地走了出去。”


  這是棠鵲決心割舍親情那一段的描寫,也是棠鵲的第一次蛻變,別說棠父棠母了,連文下的讀者們都嗷嗷叫著“小鵲好帥,心疼小鵲!”


  幸好,棠鵲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裡,她有一對明事理且溫暖的養父母。


  她依然是棠家的女兒。


  父母問題解決了,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棠鳩。


  這篇文的定位是溫暖。要想溫暖,首先就要有冰冷。


  那這第一冰冷的,肯定是便宜妹妹棠鳩。


  在巨大的愧疚感下,棠鵲開始絞盡腦汁地對妹妹好。比如把棠父棠母給她的新衣服送給妹妹,把棠折之帶給她的小雲糕分給妹妹。帶她認識自己的朋友、主動幫她復習功課。


  可是這一切,妹妹都不領情。連聲謝謝都沒對她說過,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殷勤,還對她不冷不熱的。


  於是生出了第二個冰冷——是棠鵲的心。


  這些變故折磨著她,她隻能學著棠家長子,她最崇拜的棠折之哥哥的樣子,強迫自己淡然無謂,疏離瀟灑。


  溫暖也就跟著誕生了。


  她的朋友和家人都更加心疼她,關愛她,照顧她,時時刻刻燙著她冰冷的心。他們還指責棠鳩、辱罵棠鳩、厭惡棠鳩,痛擊這位冰冷的源頭。


  作者是真的很會寫。


  棠鵲明明沒遭遇過什麼挫折,就連人生中最大的變故也被偏心她的人輕而易舉抹平,大家都愛她,可她就是憂鬱得一匹,還憂鬱得很正當,仿佛那個變故給了她毀滅性的打擊,她身如浮萍自飄零,隻能抱著傷默默舔舐。


  她那些青春疼痛的心理活動把整本文都搞得很陰鬱。


  而那些溫暖,就在陰鬱中顯得更加閃亮、彌足珍貴。成熟的哥哥、強大的知己、溫柔的竹馬、元氣的師弟——真誠的少年們讓讀者紛紛姨母笑買股。


  這對於棠鵲來說,是享受偏愛的人生旅程。對於啾啾來說,就不那麼美妙了。


  她此前那種“有看不見的風暴強硬地將她卷向棠鵲的對立面”感確實如此。


  這本文不是群像文,在那麼多男角色的加持下,本質是一本蘇爽向的成長文。對女主角心路歷程、成熟長大的描寫極其細膩,對配角就沒那麼用心了。


  啾啾覺得她一出場就頂著“我是反派”的buff,不然為什麼大家都能在第一時間對她提起戒心。


  因為她在書院不聲不響地考了第一,所以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被棠鵲知己鄙視“不懂感恩”。老實說,她穿書之前,在她自己的世界,就年年考第一來著。她在黑風寨不也是個外置大腦。


  頭腦好用,成績優異怪她咯?


  再後來,她又被輕易地評價“心胸狹隘”,被定罪“嫉妒棠鵲”,被視作“留不得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肯聽聽她的聲音。


  這換誰,誰不得生出心魔來?


  原著裡的棠鳩生了,被侵蝕了,墮身為魔,成為太初宗和棠家的恥辱,成為棠鵲朋友們嘲笑鄙夷的對象。於是她滿懷恨意地追殺一切與棠鵲相關的人,最後被溫素雪一劍穿心。


  魔氣一點點退散,棠鳩的臉從黑色的魔氣下顯露,鮮血溢出口唇,她茫然看向天空時,視野中出現了棠鵲的身影。


  彼時已然清麗絕塵的少女,居高臨下,用看穿一切的通透神情,淡淡地說:“棠鳩,你不是恨他們,你是嫉妒我。”


  到死,也沒人聽棠鳩說話。


  不管是自以為自己看穿人心的,還是真傻逼的,全都認為她錯在嫉妒。


  啾啾:不,錯在她是這本文的女配。


  啾啾站起身,巨大的城市射燈在天空中交錯搖晃,帶著焦躁臭味的風迎面撲來,她慢慢走進這座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


  家裡空無一人,一家四口的相片框還支稜擺在玄關櫃子上。這個相片框支架有點問題,以前啾啾每天上學前將它扶起來放好,放學回家後又看見它倒在了那裡。


  她給爸媽反映過這個問題,說,能不能粘一下支架。爸媽答應了,卻一直沒空去做。


  現在相框支架已經被粘好了。


  照片裡她也不愛笑,對著鏡頭一臉嚴肅,哥哥大笑著,伸手在她腦袋上比了個鬼角。


  啾啾往裡走。爸爸媽媽的房間裡有個花架,上面養的都是她喜歡的花。哥哥房間一如既往的亂,遊戲機散落和全息屏扔在地毯上。


  她最後回到自己臥室。


  她的房間還保持著原樣,床單被套換的她最喜歡的那套夜空圖案,她在上面躺了一會兒,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眼睛有點湿。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你想回家嗎?


  想嗎?這個賽博朋克的當下。


  她家不是貧民也不是上層,住普通的膠囊公寓,吃普通的仿真肉,一個月買一次新鮮水果。


  區區一個中學生不用承擔社會的重任,也不用去關注電視上每天吵吵嚷嚷的“社會結構崩壞”“反對信息控制”,啾啾每天坐懸浮列車上學,背著書包和同學去擁擠的街巷買小吃,和老哥搶遊戲機,偶爾幻想一下未來屬於自己的那隻omega會是什麼香味。


  生活單調但快樂。


  哪怕在修真界已經生活了16年,比她在這個世界的生活時間都還要長,她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她想回家。


  她想爸爸媽媽。


  她想念這裡的一切。


  她眼眶紅紅的,即便哭,也咬著牙悄無聲息地哭。她不想對這操蛋的世界妥協。


  “想嗎?”耳邊的聲音又問了一遍。


  啾啾這次回答了,斬釘截鐵:“想。”


  “我有辦法,能讓你回家。”


  啾啾坐起來,胡亂擦了把眼睛,跳下床,往外走。


  “……你去哪兒?還聽不聽我說了?”耳邊的聲音急了。


  啾啾說:“聽。但在這之前,我先去殺個東西。”


  ***


  魔氣浩蕩。


  出城後,高樓大廈立刻消失,寸毛不生的沙土上魔氣已經強烈到具現顯形,絲絲縷縷糾纏,在夜色中飄蕩。


  啾啾拔出劍的一瞬間,半空中響起刺耳的笑聲:“你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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