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志堅定，不卑不亢。
哪裡還輪得到我反駁？
「戀戀。」許盛意表情嚴肅、認真，「四年，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不是你的錯，你不必再自責。
「我依然喜歡你。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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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出了我的疑惑：
「那天在咖啡館，你朋友問你是否還愛我時，你說不可能。」
「那是氣話。戀戀，我找了你四年，我快要發瘋了，也氣你狠心，絲毫不打算聯系我，才說了那樣的氣話。」
「可你不是恨我嗎？」
「誰說的？」許盛意皺眉，「我是有點生你的氣，但從未恨過你。我是個成年人，分得清善惡，給我下藥的人又不是你。」
「但是，在病房那日……」
那天，他看起來確實想羞辱我。
許盛意說：「你一見我就要走，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我很急，我以為這四年，你早就把我忘光了。」
我愣了愣，誠實回答：「我隻是著急還玩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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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意：「……」
他扶著額，釋然地笑出來。
「你別笑，我還沒問完。」
「女王陛下，您問。」
「你那天還說了！不喜歡我那個樣子！」
一回想我就來氣。
許盛意趕緊認錯，「我的意思是，你始終不反抗，一副虧欠我，要彌補我的樣子，讓我不喜歡。」
他頓了頓，進一步解釋：
「你分明沒有錯，我也不怪你，你和我是平等的，為什麼要容忍我的無禮舉動呢？打我罵我都可以，我想看到生機勃勃的你，而不是沮喪的，任人宰割的你。」
他把銀行卡塞回給我：
「同理，這個我也不會要的。」
我低下頭，「話雖如此，我心裡過意不去……」
「那就考慮一下，跟我復合，好麼？」
也許是他太誠懇。
也許是，我也依然喜歡著他。
我鬼使神差，不受控制地點了下頭。
許盛意開心壞了，抱著我不肯松手：
「戀戀，還有件事，我跟你道歉。」
「什麼？」
「剛出事那會兒，我沒回你的信息。」他一臉歉意，「不是故意的。我那段時間受到的打擊太大，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聊天軟件都卸載了……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我搖頭，「我明白，人在過度悲傷時，會啟動一些保護機制。」
「還有就是……我媽媽。」
許盛意提到我最擔心的事：
「戀戀，你走後，我才知道我媽媽找你談過話。但是，你不用害怕，這四年，我一直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她已經了解全部真相，不生你的氣了。」
那真是太好了。
一切都很順利。
順利得像一場夢。
晚上，我跟丁湘說不回去了。
我留在許盛意這裡過夜。
夜色漫過窗臺，如春天的潮水，在臥室染出一片旖旎。
美好得也像是一場夢。
20
許盛意宣布復出不久。
一個消失許久的人，也被炸了出來。
程一碩，我名義上的弟弟。
說來很奇怪，程一碩當年替補進國家隊。
卻很快銷聲匿跡。
據說他訓練態度消極，最終被教練開除。
現在更是連比賽都不參加，直接查無此人。
我和媽媽斷了聯系後，和程一碩也沒說過一句話。
我倒是在網上看過他去隊裡報道的錄像。
媽媽接受採訪，激動不已，說兒子是她的驕傲。
程一碩在旁邊，低著頭，始終沒有笑。
現在，許盛意前腳宣布復出。
他後腳突然開起了直播。
直播間聚了很多田徑粉。
有人問他，會不會也宣布復出。
程一碩起先隻是沉默。
他戴著兜帽，凝重地看著直播間裡的彈幕。
我和許盛意也在看。
我們都擔心，他會不會又出幺蛾子？
可萬萬沒想到，程一碩開口的第一句話是：
「我討厭跑步。」
這句話一出，彈幕直接問號刷屏。
「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跑步。大概是初中校運動會上，破了幾次紀錄，家人都以為我有天賦，送我去訓練，讓我出成績，可是沒有一個人問過我，你到底想不想跑。
「今天，開這個直播，就是想給自己一個答復。
「我不想跑步，也不想當運動員。」
程一碩說得很認真。
我觀察他身後背景，不是在家裡。
他應該搬出來住了：
「還有一件事，一直埋在我心裡，讓我徹夜難安——
「許盛意是無辜的，當年的事，跟他和蘇戀戀，都沒關系。
「我才是罪魁禍首。」
21
直播間人數飆升。
大家都趕來吃瓜。
「我媽，確切地說，我後媽，為了能讓我進國家隊，給許盛意下藥。她把藥下在礦泉水裡，就是那場比賽官方贊助的水。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弄得像一瓶沒打開過的水。
「然後，她慫恿不知情的女兒送出去。對，她親閨女，就是蘇戀戀。
「她覺得，她是為我好。
「可她根本沒問過我，到底想不想要那個名額。」
程一碩自嘲一笑。
「我一點也不想啊。我壓根不想跑步。」
這些真相，我在四年前就說過。
可惜那時候沒人相信。
現在，程一碩作為既得利益者，跳出來主動承認，網友們終於不再懷疑。
彈幕上網友刷屏：
【靠，跟蘇戀戀當時說的一樣。】
【是啊，錯怪蘇戀戀了。】
【我當時就說了，別太早站隊，搞不好有反轉。】
【我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蘇戀戀！我相信許神看上的女孩子，一定不會是壞人！】
程一碩剃了個寸頭，很嘻哈，很 rapper。
他摸摸腦袋，等彈幕上的粉絲平靜。
等議論消停了些，他才接著開口：
「我對不起許盛意，也對不起蘇戀戀。事發當時，我很懦弱，不敢承認，這四年來，我備受煎熬，真的很難受。
「許盛意是值得敬佩的選手，成績好、人品好，值得大家的喜愛。他不該因為我，承受罵名，黯然隱退。
「現在，許盛意要復出，如果我再隱忍不發，我他媽就太混蛋了。」
程一碩站起來。
對著鏡頭，深深鞠躬：
「我也對不起蘇戀戀，對不起。」
又是一個深鞠躬：
「我程一碩目前已經和家裡斷絕關系，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以後不會再從事任何體育相關事業。」
這是他的全部自白。
彈幕上一片唏噓。
快下播那會兒，他突然說：「你們在看嗎？」
彈幕上有人問：【誰？許盛意嗎？】
程一碩沒回答。
他隻是釋然一笑，對著鏡頭說：「加油，祝福你。以及，請一定照顧好我姐。」
我愣住了。
這是程一碩第一次叫我姐姐。
小時候，因為父母離婚，程一碩跟大部分小孩一樣，對繼母很抵觸。
因此也不肯認我這個姐姐。
沒想到，千帆過盡，大家都長大了，成熟了。
他斷絕了父母關系，卻叫了我一聲姐。
許盛意直接切了大號，給他評論：
【會的。】
這條評論被點贊到爆。
22
後來我聽說了一些事。
程一碩在進入國家隊的第二年，不堪壓力，與父母大鬧一場，離家出走。
程父將所有責任都怪罪到我媽媽頭上。
他說，是她逼走了自己的親兒子。
他要離婚，還要剝奪財產。
我媽很崩潰。
她怎麼都想不通，自己盡心盡力對程一碩好，怎麼都不買賬呢？
機關算盡，卻是這樣的下場。
再後來，我見過一次程一碩。
他沒有回程家。
大概，他對父親的喪偶式教育，也心懷不滿吧。
他沒有學歷，當年被按著頭訓練，卻沒在大賽上拿過好成績，因此沒有大學要他。
他開了家奶茶店。
做奶茶的時候，他很投入，很認真。
起碼，比他跑步的時候，更加開心。
許盛意狀態在慢慢恢復。
得益於這四年來倔強的訓練，以及天賦加持。
他並沒有比別人落下太多。
冬去春來。
許盛意終於拿到了復出後的第一個冠軍。
他站在領獎臺上，揚起招牌式的燦爛笑容。
那一刻，我心跳如擂鼓，生生不息。
——我的少年，真的回來了。
我走上前，伸出麥克風：
「你好，我是記者蘇戀戀。」
他回答我，「你好，蘇戀戀同學。請問，可以嫁給我嗎？」
許盛意在萬眾矚目中，單膝跪地，拿出準備好的鑽戒。
我輕輕點頭：
「好。」
隨著我的話音落下，一切都定格了。
畫面陷入黑暗。
歡呼聲、尖叫聲……盡數消失。
做夢的人，醒了。
23
這是蘇戀戀去世的第二年。
許盛意又夢到她了。
在這場夢裡，自己變成了她。
過去這兩年，許盛意被夢魘困住，夜夜睡不安穩。
他不停地做著關於蘇戀戀的夢。
有時候，是自己，有時候，他變成旁觀者。
也偶爾會像這樣，站在蘇戀戀的視角。
兩年前，他和董時薇有合作，在街邊一家咖啡店約談合作方。
他看到一個穿青蛙玩偶服的人。
起先隻是覺得很有趣。
隨後，那個青蛙，把所有氣球都送給了他。
他發現，青蛙走路的時候有些蹣跚。
他直覺，那就是蘇戀戀。
他想叫住她，卻被董時薇和同事攔住。
等他再回頭，青蛙不見了。
那天下午，他滿城地找人，甚至找到了租借青蛙玩偶服的地方，也沒找到蘇戀戀的線索。
再後來，他聽到了蘇戀戀的死訊。
她現在是一名記者。
盛夏七月，她去一個學校體育館採訪學生運動員。
因為坡腳的緣故，她在單位不受重視。
難得有一次現場採訪機會，蘇戀戀很珍惜。
可就是那一天，體育館塌方了。
據後來逃出來的運動員說，蘇記者把她們推了出去。
「你們還有大好前途！快走啊！」
她因為坡腳，速度比別人都慢。
最後，天花板掉下來，砸在她身上。
如果沒有蘇戀戀這一推，死在那裡的，就是她們了……
許盛意知道這一消息時。
他沒有任何反應。
整個人都呆掉了。
他不吃不喝，也不開燈，坐在黑暗中，整整兩天沒說一個字。
後來，丁湘找到他。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那天為什麼不叫住她？」
丁湘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她隻是把蘇戀戀的銀行卡轉交給他。
裡面有蘇戀戀這些年攢下來的錢。
「她知道你不缺錢，可她就是想彌補你，你知道嗎？四年，她沒買過一件新衣服，舊的反復穿，穿破了縫一下繼續穿……」
許盛意去了蘇戀戀的告別儀式。
他終於又看到她了。
黑白照上，蘇戀戀笑容溫柔漂亮。
他依然沒哭。
再後來，蘇戀戀的死，炸出來很多人。
首先是程一碩，開了那場直播。
跟夢裡一模一樣的直播。
隻是，現實裡的程一碩，道完歉後，在鏡頭前紅了眼睛。
他說，他的姐姐，再也不會把棒棒糖分給他了。
蘇戀戀的母親，結局也跟夢中一樣。
夫離子散，名聲變臭。
這些，許盛意都沒哭。
那他是什麼時候崩潰的呢？
——在無數個微小的瞬間。
當清晨一朵花開，他發現這世上再沒有他想分享的那個人時。
當他隻是去廚房倒水, 忽然看到那四樣沒送出去的禮物時。
當收到蘇戀戀的遺物手機，看到裡面保存著他過去所有照片和新聞時。
當他看到備忘錄裡, 記了這麼一條：
【努力，堅持！總有一天，我要採訪領獎臺上的許盛意！】
許盛意哭得不能自已, 哭得嗓子都啞了。
他開始每夜做夢。
夢中，和蘇戀戀一遍遍圓滿。
他們結婚，有個可愛的女兒。
他們牽手活到八十歲，最後又牽著手, 一起離世。
許盛意沉迷做夢。
為了能在夢裡多看她幾眼, 他吃安眠藥, 讓自己睡得更久，醒得更短。
但是，他快要撐不住了。
今天睜開眼，面對蒼白的天花板。
許盛意突然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他平靜地起身, 去看望一下家人，又去母校的操場走了一圈。
他在田徑跑道上駐足。
學生們很像他當年, 肆意奔跑。
風吹起校服衣擺。
青春燙傷了他。
回家後，許盛意洗個澡, 把所有藥都吃了。
他躺在床上, 揚起少年時, 她最愛的笑容。
慢慢閉上眼。
蘇戀戀，我來找你了。
番外
許盛意重生了。
原本吃安眠藥, 已經死去。
可是再睜眼，他回到兩年前。
他看了眼日期, 愣了——就是今天！
蘇戀戀今天要去體育館採訪！
他什麼都顧不上了，腳踩油門，一路狂奔。
許盛意還記得體育館坍塌的時間。
他給丁湘打電話，讓她通知蘇戀戀, 不要進去！
丁湘不解，「你怎麼知道我跟戀戀……」
「不重要！快點阻止她！」
「好……好。」
丁湘火速去給蘇戀戀打電話，但沒人接。
許盛意又聯系校方，可是，被校領導當成惡作劇電話給掛斷了。
隻能靠他自己了。
許盛意疾馳到學校裡。
體育館在操場盡頭，不能開車進去。
遠遠地, 他看到蘇戀戀的背影。
他大聲呼喊，可蘇戀戀聽不見。
擺在他面前的, 是一條田徑跑道。
跑過去, 就可以抓住他。
跑步這事啊，他最了解了。
許盛意打開後備箱, 換上藏在裡面的跑鞋。
脫掉西裝外套，摘下所有束縛。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許盛意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身上每一塊肌肉的叫囂。
他終於, 為了心愛的女孩, 再一次奔跑。
「當年許總可是天才運動員。」
「（這」「蘇戀戀——」
許盛意最後一把抱住她。
蘇戀戀驚訝不已。
走在前面的學生，也因此停下腳步，捂嘴笑看他們。
體育館塌的時候, 無人在內。
所有人都走了出來，圍觀這個奇怪的男人。
他抱著她。
泣不成聲，用盡力氣。
就好像——
這輩子都不會再撒手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