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瞳孔微縮。
又忽然牽起唇角。
明明在笑,聲音顫得不行。
「你既然都沒忘,這三年為何不拆穿我?還配合我演了那麼久的夫妻?甚至願意同我成親?
「是因為我救了你,你……感激我嗎?」
他頓了頓。
不知想到什麼,眸中痛色一閃而逝。
眨眼間,臉色又白了幾分。
可他ṱü₃的笑容不減,甚至更盛。
「阿虞,不用的。
「若是因為感激,又或者因為今日見了沈問安,摻雜了旁的原因,我……我寧願就這麼守著你……」
他的思維實在跳躍。
我竟有些接不上。
一時愣怔。
等回過神來,想好解釋措辭的時候。
謝咎扔下一句:「糟糕,忘了今日李三郎次子滿月宴,我得去隨禮。」
Advertisement
匆匆逃離。
看著他倉皇離開,連我高聲喚也腳步不停的背影。
我心底忍不住泛起些許酸澀。
謝咎啊,可真是個傻子。
連借口都不會尋。
那李三郎次子滿月宴,明明是在昨日。
還是我與他一同去的。
10
謝咎躲我。
我原本想,今日他總會回府。
待他回府,便好好同他解釋。
解釋一開始留下,的確因為感激。
可如今我想嫁給他,卻並不是。
是因為我喜歡他的笑。
喜歡同他待在一起。
可一直等到臨近亥時,也沒見到他的人影。
倒是李府來了人。
「謝公子醉了,又哭又鬧不讓人近身,我家爺實在沒辦法,隻能讓他在府中客房將就一日。」
謝咎的酒量好。
我不信他會醉到又哭又鬧。
想親自出門接他。
但聽李家侍從再三說他已經睡下。
便隻能作罷,準備等明日清晨再去李府。
可第二日一大早,我剛出門,就在門口遇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謝夫人。」
女子唇角的笑意清淺。
聲音宛如黃鶯出谷。
「我是昨日來府中赴宴的沈家妾室,名喚蘇杳杳。
「聽聞夫君誇贊謝夫人釀的杏酒千金難買,味道絕美,便鬥膽前來求一求方子。
「望夫人能不吝賜教。」
11
蘇杳杳,沈問安的妾室。
仿佛刻意等我似的,她就站在謝府門口,攔住我的去路,邀約:
「妾身初來雲州,聽聞疏玉樓的早膳不錯,不如今日我做東,咱們去疏玉樓詳談?」
她唇角的笑,還是同從前一樣暖。
讓我不自覺想起,過往與她在沈家後宅的時日。
沈問安初納妾的頭幾個月,坊間一直傳聞我與她的關系勢同水火。
畢竟,成親不到三個月沈問安便納了她。
還日日宿在她房中,贈她朱釵環佩、寶馬香車。
他對她極盡寵愛,涼州百姓有目共睹。
待遇連我這個正房夫人都不曾有。
可事實上,我與她並非傳聞中那般緊張。
鍾家蒙難那段時日,我夜夜夢魘。
她會一步三叩首,去城郊的廟中替我求符。
我也曾瞞著沈問安,派人替她尋逃難失散的母親。
沈問安確實寵她。
但他要她學褚毓穿衣,讓她學褚毓說話。
他在她身上,找褚毓的影子。
每每喚她,喚的都是褚毓的乳名「萋萋」。
而不是她的名字。
她也的確同我表妹褚毓很像。
溫婉嫻靜、知書達理。
就連三年前,她被沈問安護在懷中,於廝殺聲中無助地哭喊:「姐姐受傷了!
「放開我!快救她啊!」
都相似極了。
很難不讓人憐惜心軟。
也很難讓人拒絕。
「來者是客,豈有讓客人做東的道理?」
12
疏玉樓的廂房中。
遣散侍女後,蘇杳杳終於還是紅了眼眶。
「聽說,祈王……不,謝公子愛極了他的夫人,還聽聞謝夫人釀得一手好酒,我就猜到他們口中的『謝夫人』是姐姐您……
「您還活著,真好。」
她換了稱呼,我並不意外。
我的容貌雖與從前有異。
但熟識的人,還是一眼能瞧出相似。
她話語中情真意切的關切,讓我心頭流過一陣暖意。
「你呢?這些年還好嗎?」
我輕聲問。
原以為,她應當也過得不錯。
畢竟,曾聽聞沈問安為了替她治當年逃難時落下的舊疾,尋遍了大楚的名醫。
卻不想話音剛落,就見她唇角的笑意微僵。
「我……就那樣吧。」
她緘口不言,語氣澀然。
話鋒一轉,又轉回我身上。
「不說這些了。
「今日我來,隻因將軍昨日讓我來討要杏酒方子。
「早年您在府上便研制出方子,時常釀著喝,想來他已經懷疑,想用杏酒方子證實您的身份。」
她的話,令我心頭微微一緊。
下意識接過她遞來的茶水。
等意識到有問題的時候。
杯中茶水已經入喉下腹了。
我習過一段時間的醫。
醫術雖不精湛,但對戰場上處理箭傷所需的麻沸散和麻藥異常熟悉。
僅杯中一點,我便知道。
這是藥效極強的迷藥。
「為何?」
藥效很快,我強忍著不適。
心中除了不敢置信,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姐姐,他用我娘的性命逼我,我沒辦法。
「你放心,他還未確認你的身份,隻是懷疑試探。
「你拖延些時間,我已經悄悄讓人去尋謝公子了,絕不會讓他害你……」
她後面的那句話極輕。
說話間,忽然靠近。
袖中微動,似乎是她塞了個什麼東西。
可我已無力分辨。
僅僅瞬間,便失去意識。
13
我是被馬車顛醒的。
不出所料,我的手腳被綁著。
一睜眼看見的,是昨日才見過的沈問安。
「阿黎,你醒了?」
見我醒來,他笑得殷切。
甚至伸出手來想扶我。
但被我往後縮的動作燙住,笑容僵在臉上。
我坐起身,語氣不善:「沈將軍,不知何故綁架我?」
他輕嘆一聲。
又重新坐回去。
「不用演了,我知道你是我的阿黎,也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怨我。
「否則也不會故意裝作失憶,換個名字換個身份,利用謝咎來氣我。」
他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我險些氣笑。
但好歹忍住了。
蘇杳杳雖說他還未確認我的身份。
但早在昨日見面那一瞬,我就知道他已經篤定。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承認。
更不想同他再有交集。
「我是岐川宋家的嫡長女宋虞,與我夫君成婚多年琴瑟和鳴,雲州城人人皆知。
「沈將軍懷疑我之前,難道就沒有查一查嗎?」
「宋虞」的確是岐川富商宋家嫡長女。
擔心有人生疑。
當初戶籍一事,謝咎辦得很細致缜密。
大到生平事宜,小到吃穿用具,容貌習性,均是以我為樣。
就連宋氏夫妻都曾親自來雲州,親熱地喚過我「女兒」。
我的戶牒身份不會有任何疏漏。
可顯然,沈問安不會信如此生硬的消息。
他自顧自地道:「這些年我一直不信你死了,也一直在四處尋你。
「我早該想到的,早在三年前謝咎借口剿匪,不顧旨意離開雲州,我就應該想到他是為了你……」
他微微皺眉,錯也不錯地盯著我。
「阿黎,是我錯了。
「我不該等到失去你,才明白自己愛的人是你。」
14
沈問安說這些話的時候,眸中情緒翻湧。
似有眷戀,又似深情。
可我一個字都不信。
隻是有些訝異。
三年前,我與謝咎分明沒什麼交情。
可無論是沈問安還是蘇杳杳,似乎都對他的心意心知肚明。
思緒微斂。
我冷冷地看向咫尺之隔的沈問安。
「沈將軍,你若當真對先夫人如此情深,不如這些話,您留著來日去了地府親自對她說?」
聽聞我的回答,沈問安眸光一沉。
驀地透出幾絲兇狠。
不等我反應,忽然靠近。
「阿黎,你不願承認,難道真的假戲真做,愛上謝咎了?」
他的話,令我的呼吸微微一頓。
就這細微的愣怔,卻像是惹怒了他似的。
他的神色猛地一變,瞬間又變得陰鸷。
「你知不知道當初陵西關一戰,是他主張調兵,你鍾家才會遭遇滅頂之災?
「還有當年羌軍突襲涼州城為何那麼巧?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出現將你帶走了?」
他雖然在問,但並未等我回答。
「那是因為,涼州那一戰是他為了得到你,一手策劃的!」
他拳頭緊握,幾乎咬牙切齒。
仿佛這麼說,我就能信了似的。
的確。
當年陵西關被破,短短五日,燕軍一連攻下了關中三座城池。
是謝咎頭一個提出調兵增援。
那時他說:「按兵不動,等朝廷調兵固然可以,可這消息傳入都城再傳來,不知要多少時日?
「陵西關內的百姓等不得!多等一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涼州城調兵去陵西關是最近的。
「就讓我去吧,事後父皇問責,隻當我一人所為,絕不會連累鍾家的!」
其實,不用他提,我祖父也會調兵。
離開涼州城那晚,祖父甚至讓人將他打暈。
事後天子問責。
謝咎站出來,欲獨自一人攬下責任。
也是祖父跪下求他。
「殿下,我孫女和外孫女都嫁人了,鍾家隻剩老夫一人,實在沒什麼牽掛的。
「我老了,這把老骨頭上不了幾次戰場,也殺不了幾個敵人,可你不一樣。
「你還年輕,有謀略,也有膽識。咱們大楚雖不缺皇子,但缺你這樣心系百姓的良將,你若能多活一日,也能多守著大楚百姓一日……」
……
那夜,我站在祖父的窗外。
聽見謝咎失聲痛哭。
也聽見他同我祖父承諾,終其一生,也會同我祖父那般,心系大楚百姓。
沈問安欲挑撥離間。
汙蔑謝咎與羌軍勾結,策劃涼州城一戰,實在可笑。
因為我知道。
謝咎他絕不會。
「阿黎,你我才是夫妻,從前就算我未明白自己的真心,我也從未想過害你。」
見我呆愣,沈問安大約以為我信了他的說辭。
柔下聲來。
「三年前我雖然戰敗被貶,但如今我已經官復原職,仍住在原來的沈府。
「隻要你願意,我們便像從前那樣……不,我會比從前對你更好,好上千倍萬倍!
「阿黎,給我個機會,行嗎?」
他變臉的速度實在太快。
說這些話的時候,眸中已經重新漾滿了深情。
若是從前聽見這番話,我或許真的會高興。
可時至今日再聽,我隻是想笑。
也的確沒忍住,輕嗤出聲。
我想嘲諷他,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也想告訴他,我不是傻子。
能分辨得出一個人是否真的後悔,是否有真心。
可還未開口,就被一簾之外的馬夫打斷。
「將軍,有人追來了!」
15
謝咎追來得很快。
不過片刻的工夫,便帶人逼停了馬車。
「沈問安!放了我夫人!」
他怒吼著。
隔著車簾,都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沈問安的表情又沉了。
他掀簾下車,聲音如冬日寒霜。
「你夫人?謝咎,她明明是我的夫人鍾黎!」
車外忽然沒動靜了。
不用猜,也知道此時謝咎是怎樣一副神情。
謝咎很好。
果敢、率直。
可似乎遇上與我有關的事,他都會變得優柔寡斷。
忍不住多思。
我知道,他大約又多想了。
忍不住輕嘆。
「夫君,我被綁住了手腳,疼得很,你不救我嗎?」
車外兩人是什麼表情,我看不見。
隻能聽見謝咎忽然高亢的聲音。
「好!我就來!」
……
「叮當」一聲脆響。
車外響起刀劍相撞的聲音。
我沒有等著謝咎來救人。
摸到蘇杳杳塞到我袖中的東西——一把匕首。
割開繩子,跳下馬車時。
沈問安的車夫已經躲出去很遠了。
他瑟瑟發抖,不敢看這邊。
而不遠處纏鬥的兩人難舍難分。
嘴卻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