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我意 3712 2024-12-05 17:04:02

我答應了他。


心頭驀然傳來一陣鈍痛,我先一步站起身來:「朕先送蕭將軍出宮吧。」


蕭無祁沒有再辯駁,隻是默默地跟在我旁落後半步的位置。


出了御書房,走過長長的走廊,陽光從拐角的檐下穿進來,止於蕭無祁身側。


光芒溫暖,與他身上那種鋒銳又森冷的氣質完全切割開來。


這是在北疆的風雪中磨煉出的凌厲。


奢靡的京城養不出這樣的人。


走到殿前臺階上,我正要客客氣氣與蕭無祁告別,目光一掃,卻看到寧桐踩著臺階一步步走上來。


他衝我行了個禮,然後低聲道:「臣想進宮請一位太醫回府。」


寧桐臉色蒼白,眼下一團淡淡的青黑,看上去像是沒休息好。


我關切地問:「為何要請太醫?愛卿莫不是病了?」


蕭無祁在我身側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嗤。


我頓覺面上很掛不住,正要回頭斥責他兩聲,寧桐的聲音傳入耳中:


「昨夜宮宴結束後,臣妻身子不適,請來大夫把脈,才知已有孕兩月,隻是如今胎像不穩。臣放心不下,所以想請一位太醫回去,為臣妻安胎。」


像是有支利箭驟然插入心髒,驟然湧上的尖銳刺痛讓我耳畔嗡嗡作響,幾乎看不清眼前寧桐的神情。


手指在袖中蜷縮成一團,我幾乎能嘗到口中隱約蔓延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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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德海,你帶寧愛卿去太醫院一趟,讓傅太醫跟著去淮安王府看看。」


我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緊接著,面前的寧桐禮貌謝恩,跟著李德海一起走了。


原地隻剩下我和蕭無祁。


「寧世子已經離開,皇上可以松手了。」


我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指緊緊攥著他的袖子。


上好的深青色衣料被我揉成皺巴巴的一團,堆砌在他突出的漂亮腕骨上。


我原以為昨晚的事情過後,蕭無祁一定會很恨我,碰上這樣的情況大概率也會冷嘲熱諷兩句。


可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收斂鋒芒,帶上了一點罕見的溫柔。


我緩過神來,松開他的袖子,低聲道:「蕭將軍,陪朕走走吧。」


3


蕭無祁陪著我逛遍了大半個御花園,最後天色暗下來,我走累了,幹脆找了個寢宮附近的亭子坐下,又讓宮人送了兩壺酒過來,打算今晚繼續借酒消愁。


幾杯酒灌下去,我在搖晃的月色裡支著下巴,看向面前的人:「蕭無祁。」


他琉璃般明澈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那裡面有復雜的情緒,破開冰冷的表象躍出來。


我聽見他對亭子外的宮人說:「皇上喝醉了,要休息,你們都下去吧。」


靜謐的夜色籠罩下來,這裡很快隻剩下我和他。


醉意上湧,視線一點點朦朧,我伏在桌面上,低聲喃喃。


「蕭無祁,我不喜歡做皇帝,不喜歡什麼天氣都穿著厚厚的衣袍,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另娶他人……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說著說著,聲音哽咽起來,「父皇母後都沒了,哥哥是為了護著我,才被砍斷了一條胳膊——我是他們的女兒和妹妹,是大周的公主,我不這樣,又能怎麼辦?」


當初,在周蔚的靈堂上,蕭無祁紅著眼眶問我:「那是你親妹妹!你真的不覺得痛嗎?」


我怎麼能不痛?我怎麼可能不痛!


父皇不是個好皇帝。


他不善朝政,更不懂權衡之術,遣散後宮,專寵母後,以致前朝怨言頗深。


可哥哥是個好太子。


他從三歲就開始讀書,勵精圖治,倘若大周交到他手上,還能再延續百年昌茂。


但他們都死在了我面前。


父皇母後躺在血泊裡,睜大眼睛望著我們。


哥哥明明被刺穿心口,卻還是艱難地伸出胳膊,幫我擋下了致命的一劍。


我在滿地流淌的猩紅色裡,一瞬間長大。


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嫁給寧桐。


不僅因為三年前那場慘劇發生時,我身中三劍,有一劍刺入小腹。


後來舒魚秘密請大夫來診脈,他告訴我:「姑娘傷及根本,怕是不能再生育了。」


還因為如今我是皇上,身上肩負的,是幾乎滅門的仇恨,是整個大周未知的命運。


可在十七歲之前,我也不過是個單純又驕縱的小姑娘,內心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嫁給寧桐,和我喜歡的人白頭偕老,共度一生。


綠羅裙,金縷衣,步搖釵環……這些我曾經喜歡的、習以為常的東西,此生都不可能再正大光明地穿戴出來了。


溫熱的指腹輕輕擦過我眼尾,我看著朦朧視線裡蕭無祁驟然放大的臉,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眼淚。


「可是蔚蔚,這個皇帝,你做得很好。」


一定是我的錯覺。


蕭無祁不可能用這麼溫柔的嗓音跟我說話。


但我被拉扯到空中,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就在他這句肯定中平靜下來。


這三年來,我時時謹慎,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這些話我不敢告訴舒魚,也不知道還能再跟誰說,今天卻一股腦倒給了蕭無祁。


其實從很早之前開始,我就對蕭無祁有種莫名的信任,也有點怕他——雖然我比他還要大兩個月。不同於寧桐會十分溫和地衝我笑,之前他來找哥哥時,總是板著臉。


看到我仰起臉跟寧桐說話時,神情還會變得更冷峻。


十六歲那年的及笄禮,由於前一夜看話本子熬得太晚,我遲遲沒能睡醒,於是央求哥哥:


「你穿上裙子替我走一趟吧,好不好?」


我與他是雙胞胎,自小身量與樣貌就有八分相像,輪廓上的些許差別,也可以上妝來彌補。


禁不住我的撒嬌賣乖,哥哥無奈地答應下來。


我放心地蒙上被子,繼續睡了過去,直到他回來推醒我,然後把一支做工精巧的宮燈流蘇金步搖遞到我面前,告訴我,這是蕭無祁送我的及笄禮物。


我頓時緊張起來:「他不會認出你來了吧?」


哥哥猶豫了一下,搖頭:「他來得匆忙,送完東西又說了兩句話,就回鐵騎營去了。」


那支簪子做工十分精致,嵌著紅寶石,是那時的我最喜歡的華麗風格。


我愛不釋手地撥弄著流蘇,反復把玩,以至於忽略了一旁哥哥臉上十分復雜的表情。


我還在慢吞吞地回憶著過去,身子忽然一輕。


蕭無祁將我抱了起來。


長長的衣擺垂落又逶迤,在他指間交纏,一路蔓延進燭光溫吞的寢宮。


他把我放在軟榻上,抵著我額頭,眼睛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凝視著我。


那些白日裡被刻意隱藏的鋒芒,在這一刻顯露無疑,讓他看起來極具侵略性。


蕭無祁看著我,嗓音發沉:「你說你看著喜歡的人另娶他人——你喜歡的人是誰?寧桐嗎?」


提到寧桐,我心口又漫上一陣隱痛。


但在蕭無祁仿若受傷的目光裡,這種痛又很奇異地消解了,再湧上來的,是一片我不敢深究的茫然無措。


我點頭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隻好沉默。


他扯著唇角輕笑一聲,忽然扣住我的手腕,引著我伸進他衣襟:


「那皇上昨夜這樣對臣,又算什麼?」


從他身上傳來一陣淡淡的冷冽香氣,像是碎落在湖水裡的月光。


我承認,我一開始是想把手拿出來自證清白的。


但蕭無祁自幼學武,流暢的肌肉線條蟄伏在光滑冷白的皮膚下,手感著實太好。


何況細想起來,昨夜我也享受得很。


於是我隻糾結了一瞬,便立刻借著這個姿勢,往更深的地方探過去,理直氣壯道:「勾引你啊。」


貼在我掌心的肌膚越發灼熱,蕭無祁湊過來吻住我的嘴唇。


那雙原本幽深冷冽的眼睛裡,有火焰星星點點地燃燒起來。


壓抑著沉暗欲念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皇上明明喜歡淮安王世子,卻偏要勾引微臣,是什麼意思呢?」


4


這個問題,我最終也沒有回答。


隻是勾著他的脖頸吻上去,像是在蓄意回避。


第二天醒來時,蕭無祁還在。


好在這一次,他沒有把劍橫在我頸上。


他隻是穿好衣服,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聲道:


「昨夜的事,臣依舊隻當皇上喝醉了。等下還有早朝,臣先出宮了。」


蕭無祁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擁著被子坐起來,在滿室還未全然散去的旖旎中思考一個問題。


昨天早上他還用性命威脅我對他負責,今早卻忽然變得滿不在乎起來。


蕭無祁到底在想什麼?


我想不出來,但也不重要。


從昨晚蕭無祁的態度裡,我很明確,哪怕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他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是可信可用之人。


這就夠了。


三年前這步險棋,是我走對了。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左邊為首的,是我去年新封的丞相陸知風;右邊站著的,就是面無表情的蕭無祁。


我處理完政事,在宣布退朝前忽然開口:


「三年前,先皇、先皇後與長樂公主歿於京郊歹人手中,朕命人一路追查至今,近日方有了些許眉目。」


蕭無祁猛地抬起頭看向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繼續道:


「蕭將軍,朕便命你從今日起接管京城禁衛軍,全力追查此事,你可有異議?」


其實這件事,我大約年初就有了些許線索。


隻是那時候,京中局勢未平,不敢輕舉妄動。


但現在,蕭無祁回來了,連同他手中掌控的八萬北疆兵馬一起,我手裡就有了足夠的籌碼。


蕭無祁跪下領旨,我沒管某些朝臣微妙的神情,宣布退朝。


離開朝陽殿後,我去了趟鳳藻宮,找舒魚。


我尚在閨閣中時,便與舒魚是好友,後來也全靠她救下我。


為此我還了她一個恩情,下旨把將要被忠勇侯嫁給紈绔子弟的舒魚接進宮裡,立為皇後。


那天晚上,喜燭燃燒,她伏在我膝上,認真地說:


「謝謝你,蔚蔚。若不是你幫我,我就真的要嫁人了。」


我搖頭:「互利罷了。這樣也算把你爹綁在了我這條船上,讓我有了制衡那些人的底氣。」


這三年來,我與舒魚互相扶持,嚴格守護著這個巨大的秘密,險之又險地避過了許多次危難。


當初那些因為父皇的死而蠢蠢欲動的朝臣與外戚,被我鎮壓的鎮壓,打發的打發,如今隻能隱在暗處,不敢再妄動。


我吃了兩塊點心,屏退宮人,告訴舒魚,我已經命蕭無祁去追查三年前的事情。


舒魚挑了挑眉:「你信他嗎?」


我點頭,想了想,還是告訴她:


「宮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本來想試探一下他,結果一時沒有把持住——」


「一夜貪歡?」


「……兩夜。」


舒魚一口茶嗆在喉嚨裡,半晌才順過氣來,那雙嫵媚的貓兒眼看過來,落在我臉上時,目光頓了頓:


「算了,反正蕭無祁也算可信……如果你喜歡,享受一下也挺好的。」


我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


她也很清楚。


可對話到此為止,我們誰都沒有再往下深談。


三日後,我再宣蕭無祁進宮。


這人照舊一身玄衣,墨發被一根十分簡單的銀白發帶束起,幾縷碎發從額前落下來,細碎的光影讓原本冷峻的樣貌輪廓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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