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罪孽深重,便在此受過吧!」
那個時候我才忍著錐心之痛,低低笑出聲來。
果然如此,檀雲的功法,無法殺死不化骨呢。
一元的出現,令我的計劃提前了幾十年。
她看著被暴曬的我,哭花了臉。
「傻子,都叫你走了,你為什麼不聽啊!她們,她們都是惡仙!」
我歪著頭,滿臉都是幹涸的血汙。
「一元姐姐,幫幫我。」
我對著她,又笑了,如同當初在人間一般。
一元用我給她的刀,順著我的皮肉紋路將我劃開,褪骨取皮、剜出血肉割去內髒。
一元一直在哭,我流了多少血,她就流了多少淚。
「姐姐別哭,你當初告訴我要做好事。我這一身血肉便是做好事的功德換的,我是不是很聽話。」
她哭得更厲害,「我早知道,早知道你是個缺心眼兒的。沒想到你瘋成這個樣子。」
「姐姐不怕,我們很快就可以報仇了,很快。」
我叫一元用桃花枝子代替骨頭,再將我縫好。她一針又一針地扎進去,眼中的恨意也越加濃厚。
「我一定,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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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不化骨的架子被釘在昆侖山兩百年,眾仙都覺得我死透了。於是臨石打著和我有情分的幌子收走我的骨架子。
而我的血肉被一元帶到地府投胎。
甫一降生的那天,我不哭不笑,沒有呼吸脈搏。
被過路的道士看重,說我是這天底下頭一份的命格,能隱匿天道,欺瞞蒼生。
那一年,檀雲的大劫到了。
我用十世,奪了檀雲成為上神的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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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欺瞞天道躲過自己的劫數,雖避免了被劈得魂飛魄散,卻也拿不到渡劫後的法力。
檀雲以上仙之身渡劫,十世歸來仍是上仙。
故而,他們需要我的骨頭做法器,要用各種兇獸的名義吸走諸神的法力當成自己的,他們需要不斷作惡。
以此惡來掩蓋彼惡。
檀巡說「他的法力都被吸幹了。」
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了,不為別的,這樣的手段,正是他們慣用的。
檀巡在下界辦差,逐玉遭了不化骨毒,又加上方才的憑虛印。
逐玉的神色沉了下來,他略整心神便叫人將我帶走。
我一步三回頭,帶著整個天宮都沒有的病態虛弱,我見猶憐「上神,月兒等著你。」
說完,我就瞥見檀巡眼中滔天的怒火。
真有趣,自己不珍惜的,一旦旁人有,他便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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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月過去,一元也不是曾經那個小小修道者,而是檀雲身邊最得器重的仙娥。
今晚這場戲,我沒有辦法當面看。
按我和一元說好的,她會將那件沾染吸收了各路神仙法力的大婚華服拿出來,供檀雲傷感自己逝去的愛情。
逐玉和檀巡找過去時,自然察覺了。
更何況,今日逐玉失去的所有法力,已經被一元獻給了檀雲。
本就是各懷鬼胎的幾個人,這場會面下來,一句話沒有,但彼此的猜忌已經長滿了他們那幾顆齷齪的心。
我在小蘭洲給檀雲養衣裳那日,一元躺在我的膝蓋上看星星。
我用一把牛角的篦子給她梳頭,將小蘭洲的靈氣一點一點順到她的體內。
一元驚覺,趕緊坐起來,「這是要做什麼?」
我手間停下,「姐姐別怕,這些都是我們村埋骨生出的靈力,都是幹淨的。」
她聽了又急又羞,「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自己留著,我不需要這些法力的。」
我這才松口氣,「檀雲心思深,你留些骨靈在身上,我能護著你。」
這些都是我的親人,他們雖神識盡滅,卻養在地下生出無盡靈力來保護我。自然也能保護你呀,一元姐姐。
她又擔心起來,「他們若將事情一對,難道想不通不會起疑嗎?」
「不會,他們看上去融為一體,互持把柄,實際上彼此就是最大的隱患。失去大半法力的逐玉,怎麼敢將事兒攤開了給檀雲說。姐姐,他若敢,便不會是我們的仇人了。」
那些惡仙就是如此,一貫害人,卻總怕旁人去害他。
一元點點頭,又靠在我腿上。
「不知道師父如今有沒有投胎。他曾和我說過,懲惡揚善,是這世上最最重要的。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
師父說,有朝一日,他希望自己......」
她說到這裡,有些哽咽。
「歲歲,人若有過上天處之,若神仙有過,誰來懲處他們呢?」
我吹了吹篦子的縫隙,捋著一元的頭發又梳下去。
「我們來。」
誰執刀,誰便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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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雲帶我到天宮來,破格替我求了仙身,都是因為我的命格。
在下界時我們的命盤已有連通,她一直在想法子將我的命格烙在她的身上,如此便能遊離於天道法則之外。
而那三個一直撩撥我,也因如此。
如今四仙誰都不會過強,各有制約,若檀雲單單打破了桎梏。
那其他兩個知道她所有不堪的仙,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所以接下來,我要將自己命盤的關節,親手交給檀雲。
我要將她捧到最至高的位置上。
檀雲剝開我後腦的命盤輪時,是一元遞的刀。
殷紅的血從我的頸間流下,如同在昆侖山那日。
隻是這次,一元沒有哭,她對著檀雲跪拜。
「恭喜上仙,待到昆侖法陣開啟,便可跳出法則。」
跳出法則,業障全消,自此她便可重修上神之位。
我趴在地上,瘋了一般笑起來,將掌心的傳音玉捏碎。
驚呼道,「上神救我!」
僅這一句,逐玉不會來,卻知道了檀雲已經找到烙印我命格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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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將我的肉身扔在了小蘭洲。
等到她來的時候,我的骨頭們已經從土裡鑽了出來,一根一根地立在地上跳格子。
「歲歲。」
一元紅著眼眶,在袖口拿了跟針出來。
「歲歲,我來將你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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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骨肉合一的那刻,小蘭洲狂風大作,其間所有的靈氣一瞬幹涸。
天宮多位神仙的法器在瞬息之間衝出仙府,化為飛灰。
我拉著一元的手,「走吧,我們去昆侖山。」
昆侖山巔,是人間最接近天宮的地方。
當初我以不化骨成仙,天道降世問我為何又違逆法則。
我笑著說,「你砍我幾刀,若劈不死我,便給我一個陣法。」
當初我要的,便是這跳出法則的命盤輪。
如今就在這白雪茫茫的山巔,逐玉和檀巡聯手同檀雲打了起來。
法華大作,山雪崩塌。
我帶著一元坐在一角雲上,靜靜地看著他們恨不得即刻殺了對方的樣子。
「檀巡,我是你姐!我死了逐玉會放過你嗎?」
檀巡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捏了個訣,瞬間便有兩個殺招打過去。
「姐,我下界去找到魃的時候,她的心頭血怎麼也沒了呀。這可是當初說好留給我渡劫的東西,你說取就給取了,可想過我是你血親?
況且,誰讓你殺了我的小月兒,上萬年了,我頭一次找到這樣有趣兒的物件。」
他說完,便瞬間移到檀雲面前,祭出一把刀來毫不留情地砍過去。
「沒用的東西!」
檀雲兩手一拍便將他的攻擊盡數擋下,還捎帶著揮手給了他一個大嘴巴。
「我最恥辱的,便是有你這個兄弟!」
她還是大意了,檀巡故意激怒她,隻為給逐玉一個空門。
檀雲反應過來的瞬間,逐玉最強的法印便打了過來。
她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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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雪大得很,若不是有點子道行,怕都被卷起來吹飛了。
我拉著一元的手笑眯眯地跳下來,正好落在法陣中間。
「三位神仙,你們在爭什麼呀?」
檀雲吐了一口血,冷笑出聲, 「蠢上靈山的東西,這便是將你們玩弄於股掌的小仙娥。」
她看了看我身邊的一元, 又去看那兩位,兀自嘆氣,「廢物!」
逐玉眯起眼來, 好似第一次正視我,「你到底是誰?」
我拍了拍手,無數骨頭從雪中鑽出來,在這強風之中泰然列陣。
我對著逐玉笑了一聲, 「我是天底下最卑微的一介小小生靈, 今日要捏死你們這群神仙。」
話一落, 金光大作,命盤輪啟。
我將千多年積累吸食的法力一瞬祭出,無數白骨化作法器向三人打去。
「吾以天道命盤做陣,以蒼生冤骨為眼, 鎮此三惡仙於昆侖山底,受萬世刑罰, 永無超生之日!」
「不!」
被白骨擊穿的那一刻,他們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們不相信自己這樣高高在上, 怎麼被我輕而易舉便擊敗了。
我走在仙雲繚繞,靈澤深厚的天宮之中。仿佛過去十世的磨難和痛徹心扉的雷刑都是幻覺。
「(「」我花了千年的時間行善, 以功德鑄血肉。又以血肉換取三界大大小小的奇詭怪事,慢慢拼出一副惡仙的脈絡來。
我無數次擊碎自己每一根骨頭, 割下剛長出來的血肉,隻為成仙, 去看看那個揮一揮袖子便能令我全村盡死的天界。
再接下來,我用自己為誘餌,磋磨十世來鑿開他們四仙看似堅不可摧的同盟。
逐玉問我到底是誰,我也不知道。
早在一次一次將自己割裂又重組的時候, 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歲歲,我們終於報仇了。」
直到一元握起我的手,她溫熱的氣息將我的掌心包起來。
我是歲歲嗎?
風雪漸停,一元跪在地上哭喊。
她說,「師父,我們報仇了, 我們給你報仇了!」
我將命盤輪重新召回到手間,即刻打到了一元的後腦。
我永遠記得, 那一日天熱得不像話, 一元半跪在地上,用她的小鏟子一鏟一鏟地將我挖出來。
我同她講村子裡的事, 她的眼睛便亮晶晶的。
她將我挖出來,我也將她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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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昆侖山的最頂峰,在距離天宮最近的地方,張開雙臂向後倒去。
無數白骨跟在我的身後, 整整齊齊地向下墜落。
我們落到最初的地方, 那裡荒蕪貧窮,麥地裡有一個又一個小土丘。
滄海桑田,我卻把這裡保護得很好。
如今,我們又可以一起生活啦。
我躺在埋著太奶的小土丘上, 笑彎了眼。
「太奶,那樣漫長的日子,真寂寞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