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方才沒找到你，才去敲表哥門的，我隻是想把買來的便當遞給你而已。」

他停頓了一下，才沉沉地綴了一句——「照顧自己，別再餓著了，嫂子。」

元一說完，便走了。

他走得無聲無息。

我在黑暗中摸索著爬到床上，看著天花板，放空時總覺得我好像並不是那麼了解他。

7.

第二天出行，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元一是個大現充，一帶二，都沒在怕的。

他爽利地安排了所有的行程，把宋松之前那幹巴巴的行程表「吃了飯，找個地方玩手機，到點回家」給徹底比了下去。

他白日裡和前晚那種低氣壓的感覺截然不同，高高興興，樂樂呵呵，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

每到一個景點，元一便如數家珍地介紹一段，即便他不清楚的東西也會半路上摟來一個導遊，生生在五分鍾之內和人家做成好朋友。

宋松悄悄衝我說：「我表弟厲害吧，我有的時候還挺佩服他的。」

「厲害。」我點點頭，心中莫名有種復雜的情緒。

他當然厲害了。

兩年前差點就將我一顆紋絲不動，絕不和小我七歲的人談戀愛的心給擾亂了。

嘴甜，臉皮厚，技法成熟，心機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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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我真的有幾年社會經驗，否則真架不住這種攻勢。

我忽然起意：「你表弟應該談過很多女朋友吧？」

令人意外的事，宋松卻搖搖頭：「你信不信，他一個都沒談過。」

他道：「我和他也沒差幾歲，都是同輩，所以他也沒必要瞞著我，其實前幾年他有情況的時候，還會找我探討來著……」

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宋松像是回想到了什麼，娓娓道來：「我記起來了，前兩年，就是兩年前，也不知道這可憐的小子犯了什麼煞，一門心思要追個女孩子，追了好久都沒追到，結果還病急亂投醫來問過我，我哪裡知道怎麼追女孩子，唉……

「他當時挺可憐的，被拒了後什麼都不幹，話也不說，躺在床上躺了兩三天。這孩子以前就和大狗狗似的，精力好到出奇，一天不出門溜達都難受，我也沒想到元一也會有這麼一天。」

「所以，足以可見，談戀愛要人命，還是和紙片人玩最安全。」宋松謹慎地下了結論。

我心思亂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元一其實這麼看重這件事。

我一直以為他隻是玩玩而已。

而每次我拒絕他後，他總是隔幾天又元氣滿滿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頭一次對我所下的結論產生了動搖——元一難道是真的喜歡我？不是一時間的上頭？

8.

旅行的最後一站，是湖邊餐廳。

元一說這家的法餐做得不地道，但是很好吃。

餐廳擺設精美，昏黃燈光甚至有些曖昧。

圓形小桌原本隻放著兩把椅子，侍者看了看我們又麻利地添了一把椅子。

我挨著宋松坐下，元一坐在我的對面。

宋松天生對浪漫過敏。

眼睛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桌上的白色蠟燭，頭頂懸掛的槲寄生和紅色的，厚重的絲絨桌布。

他隻在乎 wifi 密碼是多少。

本屬於兩人餐的桌面，三人一坐，便有些擠擠挨挨。

我捏著菜單，小心翼翼地並著腿，卻還是會不小心蹭到宋松的膝蓋。

我往旁側又挪了挪，

那隻腿便又往我這挨了挨。

我剛想問宋松，他是不是又在暗示我要作起來了。

可是，下一瞬，我卻僵住了。

那隻腿好像壓根不是宋松的。

少年薄薄的運動褲，白色的球鞋和宋松那西裝褲皮鞋的觸感截然不同。

他青澀地用腳踝碰了碰我的腳踝。

然後輕輕一鉤，我的腿便被帶到了元一的領域。

我下意識想要往回抽，可是他的膝蓋輕輕一並將我的膝蓋夾住。

力道不重，軟軟得像是哀求。

可是又帶著點希望，忍不住用膝彎小心翼翼，一點點蹭著我的小腿。

我忽然想到了宋松說過的，元一被我拒絕後在床上躺了三天的事情。

我莫名地猶豫了一瞬。

就這一瞬的工夫，元一手肘支住下巴，笑容款款地衝宋松和我道：「這個餐廳的氛圍很好，很適合情侶來，祝你們百年好合！」

宋松很誠懇地擺擺手：「那倒不一定。」

元一笑出聲。

桌下，他的力道終於一松。

我無聲地收回了腿。

「安靜靜，你的耳朵有點燙，是被蠟燭燻的嗎？」宋松側臉小聲問道。

正喝水冷靜的我差點一口水噴出，我咳了幾聲，擺擺手。

元一恰逢其時，遞來餐巾。

我們雙指交替時，他微抬眼，輕輕看著我。

不像從前那個毫無心事的小狗狗，反而像個剛入山林的野虎。

他笑了笑，有點得逞後孩子氣的惡劣。

9.

那天分別時，

元一驀地遞給我一張名片：

「剛才那家餐廳的聯系方式，如果嫂子喜歡吃，可以隨時過來吃。」

我點了點頭，正要收進包裡。

元一卻瞥了眼正在玩手機的宋松，然後二指捏著我的手腕，將名片翻了過來。

反面的紙上寫著一句話——「嫂子，孤獨的話，我幫你。」

我的瞳孔一縮。

他笑著，不由分說，確認我看清後將名片插進了我的錢包中。

「記得，找我。」他這句話，輕到像是一陣風。

說完，便輕快地轉身離去。

我無言地扭頭望了望宋松。

宋松說：「安靜靜，抱歉，這關快打完了，再等我一下。」

我忽然意識到，即便是同一血脈的親戚，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還是太大了。

一個撬牆腳撬得歡脫，

一個打遊戲打到痴迷。

10.

我畢竟是頂著宋松伴侶的頭銜來的。

元一可以不管不顧，

我卻不能。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溜之大吉。

我省去了元一的部分，隻是說自己可能沒辦法再做下去了，想要提前離開。

宋松本來答應得很爽快，可是臨了卻又為難地找上我：

「安靜靜……你可不可以再待一天，就一天呀。」他歉疚地解釋道，「明天我媽要來看看你。」

宋松的母親脾氣火暴，聽聞宋松在拉斯維加斯結婚的事，便信誓旦旦不認他這個兒子，也不見他領來的妻子。

沒想到，臨了她卻又改變主意，要來看我。

我糾結地看著他，他哀求地看著我。

算了，一天，就一天。

我無奈地說：「好吧。」

11.

我回到我的客房，將收拾好的行李再次拿了出來，剛拿了一半卻覺得面前一暗。

元一不知何時，竟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要走了？」

我撓撓頭：「本來要走，但是又不走了。」

他蹲下身子，眼巴巴地看著我，像是被遺棄的狗狗：「我一直在等你找我。」

我收拾行李的動作停了。

他嘆了口氣，我還沒出聲，元一便制止道：「你又要拒絕一次我了嗎？」

我頂著壓力，硬著頭皮說：「三人行，噠咩，我愛你哥愛到發瘋發癲又發狂。」

宋松啊宋松，我身為朋友，可實在是太仗義了。

元一的眼睛眨了眨，他安靜了一會，才緩緩說道：「安靜靜，他根本不愛你，你也根本不愛他。」

「可是……」

「我知道我沒資格來指摘你們的關系。」元一悄聲打斷我，「可是，他不是在冷暴力你嗎？」

「你還沒下車，他便當著所有人的面挑你的刺。」

「飯桌上不聞不問，你說了才會給你夾菜。」

「對話也全程沉默，連眼神交流都很少。」

「明明知道你沒吃好，卻冷臉以對，甚至自顧自地上樓再也不管你。」

「還有……他把一個沒生命的玩具護得那麼緊，你一靠近卻把你推下床？」

「我一直覺得我的表哥是個品性極佳，有點內向的好人，我從來沒有想到他對待你會這麼冷漠而疏遠。」

元一礙著不想吵到別人，把聲音壓得很低，可是即便這麼低，我也能從中聽到怒氣衝衝的不滿。

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等你兩年。」他驀地出聲。

「你現在不喜歡我，我可以再等你兩年。」元一淡淡說道，「反正我年輕，我有的是時間，兩年不成，就下一個兩年，下下一個兩年。」

「姐姐，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撞南牆不死心。」

這個男孩，看著小，心思野。

看上的人，向來不依不饒，就算撞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

我以前可以當他在開玩笑。

可是如今，

兩年過去了。

我結結巴巴，有點失了方寸，下意識繼續道：「我就喜歡你哥那種……」

「靜靜，你是要我把話全說清楚嗎？」元一出聲打斷我，他認認真真地看著我，說出來的話卻像是石破驚天：

「你和我哥壓根是假結婚，對吧？」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呆住。

「你們來的第一天。」元一搖搖頭，「可是，即便是假結婚，我也嫉妒。」

「我嫉妒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握住你的手，嫉妒你和他撒嬌，嫉妒你們能並排坐在情侶桌位上，而我隻能坐在對面望。」

元一說話向來直白，直球打得虎虎生威，讓我沒辦法避開。

凜冽的球風簡直如同擦過我的臉頰，讓我悶悶生痛。

「我喜歡你，姐姐。」

「我之所以一直配合你們演戲，我隻是害怕，如果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你會覺得我在威脅你。」元一苦笑道。

他有些埋怨，卻又力道輕軟地戳了戳我：

「我剛才說完，你是不是就在害怕我明天當著姨媽的面，戳穿你們兩個的事？」

我搖搖頭：「沒有，元一，你是好人。」

他捏住我的嘴，驚恐道：「不許送我好人卡。」

垂頭喪氣的狗狗蹲在地上畫圈，呼呼嘆氣：

「靜靜，你是不是又要拒絕我了？」

他撐著雙臂，小聲念叨：「靜靜，靜靜，靜靜，別拒絕我了。

「再來一次，我可能真的受不住的。

「我知道，我兩年前其實是一個很自私、很蠻橫的人，好像一直都在逼迫你做出選擇……對不起，我從小到大好像都沒受過什麼挫折，想要得到的東西，想要對我產生好感的人，隻要想便能得到。

「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人。」

元一撓撓頭，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怎麼說呢，一開始我其實很無措。」他輕描淡寫地掩過了自己當時的痛苦，繼續說道，「但是後來，我忽然明白，我並不是因為被拒絕而難過，而是因為沒辦法和你在一起而難過。」

「靜靜，我對你，從來都不是 Puppy Love。」

他用肩膀輕輕碰了碰：「即便是歡脫粗線條的小狗狗也會有想要一直一直守候的人啊。」

12.

第二天。

我名義上的婆婆便如約而至。

她剛下車，便衝我嗤之以鼻，隻和宋松和元一打了招呼。

「乖寶元一~姨姨抱。」

元一仰著笑臉，順著力道，託著他姨媽的手肘，讓她轉了半圈，面衝著我：

「姨媽，這是安靜靜，她是個很優秀的女孩，長得好看，事業有成。」

他人高馬大，託著姨媽的手臂，像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姨媽隻能不情不願，冷冷衝我點點頭。

我是個粗神經, 倒也不在意這些。

宋松倒本來打算張嘴替我解圍，結果被元一搶了先, 他便由衷感嘆：「我表弟真是個好人。」

飯桌上。

姨媽便變本加厲起來，

一邊敲敲打打著碗筷，抱怨飯不好吃；

一邊搗搗她的丈夫, 讓他把果盤中的梨削了皮，薄薄切成平均的十六等分。

我越看越覺得哪裡熟悉。

宋松的爸爸默不作聲地幹完，便又小心翼翼地躲遠，悶頭吃飯。

姿勢和我那天來時, 一模一樣。

宋松媽似乎覺得這場沒有發揮好, 她想了想又指著我道：「你再炒幾個菜過來吧。」

我愣愣地站起身。

宋松跟著我, 端著碗站起身。

「你坐下！」宋松媽一把摁下自己的兒子，結果元一又站了起來。

她像是打地鼠似的，摁下葫蘆起了瓢，累到雙臂疲乏。

終於讓元一瞅著機會, 勾著我，一路逃到了廚房。

坐在餐桌上的宋松耷拉著臉, 很明顯在惋惜自己錯失一個人吃飯的良機。

「你吃什麼？」元一悄聲問。

「不是要給你姨媽做嗎？」

元一聳聳肩：「我手腳很快的，多做一個菜沒什麼差別。」

「而且, 我本來就想做給你吃。」元一笑著說。

他搬來一個小凳子, 讓我坐下。

我靜靜看著元一挺拔的背影, 心中的亂思就像是塵埃落定。

「元一……」

元一的背影一滯，然後他緩緩笑道：「別挑這個時候拒絕我呀, 我怕大悲大慟，一下子把盤子給摔了。」

他語氣輕松, 可是動作卻放慢了不少。

「沒事。」他哼哼笑道，「我開玩笑的，你說吧，姐姐。」

我張了張嘴, 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小我七歲。

如果說這一切都隻是他的熱血上頭，

我肯定會拒絕。

可是，他做的種種一切，卻都證明這不並不是熱血上頭。

直白熱切的言語，

小心翼翼的維護，

兩年的堅持。

兩年後的元一, 就像是成熟和青澀的混合體。

這讓我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除非有人拎著他的脖子拿刀逼他出門，

「「「」「試試吧？姐姐？」他小聲道。

「可是……你比我小，你看到的我之所以顯得優秀, 隻不過是因為我經歷的歲月比你更加豐富。」

「元一，如果你見識過更大的世界，你不一定會對我繼續產生興趣。」

他眯著眼，笑道：「試試吧, 姐姐。

「你放心, 如果以後我敢拋棄你，我自己去跳西湖。」

我捂了捂臉，沒忍住笑了。

元一抬眼看我，然後笑著牽住我的小指, 勾了勾：

「那約好了，我的姐姐。

「我們試試。

「如果不開心的話，你隨時都可以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