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少年已經力竭,踉跄往前跑了兩步就摔倒在路邊,後頭的人呼啦圍上去,對著他拳打腳踢。
眼見著這些人快將那少年打死,蕭止戈策馬上前喝止:“住手!”
一群農夫見著他面色兇惡,本能就有些畏懼,又見那少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怕惹上人命官司,叫嚷了一句“他是個小偷”便呼啦全散了。
蕭止戈也沒追,他居高臨下打量了少年一眼,將腰間水壺和金瘡藥解下留給他,便又策馬回去,對車夫道:“走吧。”
“就讓他躺在那兒沒事嗎?”安長卿掀開車簾問道。
蕭止戈道:“死不了。”
安長卿遲疑地看過去,那少年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露出來的手腳上全是傷痕和凍瘡,他正遲疑著,馬車已經重新駛動,安長卿從車窗看過去,隻見那少年已經掙扎著想起來,嘴裡還低低的叫了一聲“娘”。
他心驀地一軟,叫停了馬車,看向蕭止戈:“要不我們把他帶回去吧……”
“他看著還是個孩子……”安長卿胡亂說著:“至少送他去看看大夫。”
蕭止戈看見他蹙著眉,似乎生怕自己不同意,還在努力想著說辭的模樣,冷硬的神情便不自覺地柔了柔,對趙石道:“把人帶過來。”
趙石瞥他一眼,又看看頓時喜笑顏開的安長卿,心想胡軍醫果然沒說錯,王爺現在隻聽王妃的。以前什麼時候見過他們王爺管闲事了?
少年被趙石背過來,安長卿見他冷的直發抖,又讓趙石把他放進了馬車裡。把自己的湯婆子給他暖著。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沒有大夫,安長卿便幹脆將人帶去了青雲山下的莊子上。
莊子上倒是有個赤腳大夫,安長卿叫趙石帶著那少年先去看大夫,自己則準備把莊子裡外都轉一遍。
蕭止戈也隨他一起出去,卻是上馬準備離開。
安長卿疑惑:“王爺今日要哪兒?”
蕭止戈道:“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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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長卿反應了半天,才想明白他這趟其實是特意送自己來的,心裡微暖,嘴裡卻忍不住嘀咕道:“來回跑也不怕麻煩。”
蕭止戈沒聽見他的嘟囔,衝他點點頭,道“傍晚來接你”,便策馬離開。
……
安長卿在莊子四處轉了轉,對各處都滿意的很,決定回去後便籤了買賣契書。辦完正事,又想起被救回來的少年,便跟莊頭打聽了大夫的住處,自己尋了過去。
趙石正在門口守著,見他過來,便道:“大夫已經看過了,說沒有大礙,都是些皮外傷。”
安長卿點點頭,推門進去,就見那少年正坐在床邊喝藥。他的衣服換了一身,應該是大夫家裡的,明顯寬大許多,臉上也擦幹淨了,看見安長卿進來,連忙跪下磕頭:“多謝恩公,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雖然少年努力模仿了,但安長卿還是聽出來,他並不是邺京口音。
再回想起方才那張隱隱有些面熟的臉孔,安長卿將人扶起來,一邊細細打量著他,一邊試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周鶴嵐。”少年抬起頭,面孔尚帶青澀,卻是高鼻深目,有些異域人的長相。
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他,安長卿一時愣住,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周鶴嵐,雨澤國師,上一世在蕭止戈葬身的那個亂葬崗,他曾經見過他一次。
那時蕭止戈身死,他遊蕩在亂葬崗不知時日,某一日亂葬崗忽然來了兩個人,為首的便是周鶴嵐。
周鶴嵐一身黑衣,神色肅殺,卻帶了一壺酒來祭拜。
——他祭的是蕭止戈。
蕭止戈一生戎馬,死無全屍,生前身後罵名無數,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前來祭拜。他記住了周鶴嵐的樣子,後來跟著他去了邺京,才知道蕭止戈身死後,又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比如廢太子蕭祁桉登基不過一月,便中毒身死。兩位柱國大將軍卻各有心思起了龃龉,剛剛穩定下來的局勢又被打破,鄰國雨澤借機揮軍北上,勢如破竹,一舉佔領了都城邺京。
雨澤王淮如峪在邺京稱帝,尊周鶴嵐為國師。
作者有話要說:
#小話本#
慫慫:又出了新話本,趁著喏喏不在家趕緊去買。
第 16 章
周鶴嵐起於微末,雖然後來被尊為國師,卻也曾因為出身血統飽受詬病,皆因為他的生母乃是西蜣人。
而今時局,大邺、雨澤、西蜣三國鼎立,但在百餘年前,這三國其實同出一脈,皆是由衰亡的魏國分裂而出。
魏國亡國後,魏國八位柱國大將軍擁兵自立,混戰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柱國大將軍之首蕭燕鴻被其餘五位柱國擁立為王,定都邺京,登基稱帝,便是大邺太.祖皇帝。
而另外兩位柱國大將軍薛常和淮述安因不肯尊太.祖為帝,判出大邺,自立為王。薛常與遊牧的西蜣人聯合,在載虢稱王,建立西蜣政權;淮述安則在屬地浮梁稱王,建立了雨澤。
至此後百餘年,魏國不存,大邺、雨澤、西蜣三國分立。
而周鶴嵐的母親便是西蜣人。薛常在載虢稱王後,撕毀與西蜣人的盟約,開始大肆打壓西蜣人,雖然國名仍叫西蜣,但實際上西蜣人地位極其低下,被視作底層賤民,可當做牲畜買賣。
而像周鶴嵐這般由西蜣人生下,且父不詳的孩子,更是賤民中的最底層,人人可以欺辱。
上一世安長卿隻知道他因為出生被人詬病許久,是雨澤王力排眾議重用了他。而他也果然知恩圖報,以軍師之名為雨澤王出謀劃策,在適當時機揮師北上,計殺二位大柱國,力平流民之亂,拿下邺京,助雨澤王稱帝。
卻不知道原來這個時候,周鶴嵐竟然會在邺京。而且偏偏這麼巧,還讓自己把人給救了回來。他聯想到上一世周鶴嵐特意到亂葬崗祭拜,說蕭止戈曾有恩於他,想來說的便是今天發生的事。
上一世蕭止戈應該也曾像今天這樣,嚇走了農夫,給他留下了救命的水和傷藥。隻不過這一世多了他這個變數,竟意外將人救了回來。
安長卿目光發亮地看著他,心想這或許就是改變一切的機會。
上一世種種足以說明周鶴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而且他有經天緯地之材,後來雨澤能吞並大邺,一半是大邺內亂,剩下一半,則是因為周鶴嵐。
這樣一個人,決不能讓他再次去了雨澤,成了蕭止戈的敵人。
安長卿心念疾轉,很快便有了主意,他將人扶起來問道:“你不是邺京人士吧?先前在官道上又是怎麼一回事?”
周鶴嵐聽他戳破自己身份,臉色便白了白,抿唇道:“我……我和母親來邺京尋父親,隻是路上母親病了,我沒有銀子買藥,才去偷、偷了人家的糧食……”
似乎是羞於啟齒,說到偷東西時周鶴嵐臉色已經漲紅,似乎怕安長卿誤會,又急急解釋道:“但我一定會還的,等母親病好了,我就去酒樓做幫工,我會還的……”
他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垂著頭像個打蔫兒的樹苗。若不是他的五官太鮮明,名字也對的上,安長卿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看著比自己還要小些的孩子日後竟然會是殺伐決斷的雨澤國師。
原本拉攏的心思淡了一些,倒是生出幾分真心的憐惜來。
安長卿道:“你這樣……怕是不好找活兒幹吧?”
周鶴嵐抬頭看他一眼,語氣堅定道:“我會繼續找的,我什麼都能做,也能吃苦……”
安長卿嘆口氣,笑著說:“不如你跟著我吧?”
“我要開幾家鋪子,正好缺人手。工錢跟其他人一樣,吃住在府裡,怎麼樣?”
周鶴嵐猛地抬頭看他,沉默良久,才咬牙道:“公子願意收留我,我感激不盡。隻是……隻是我、我其實是西蜣人。”
西蜣人代表著什麼,不隻是西蜣,就連與西蜣相鄰的大邺人也都知道。
所以他一路和母親尋到邺京來,受盡白眼不說,就連母親病重,他想要找份活兒賺藥錢,都沒有人肯要他。似乎和西蜣人接觸的多了,都會沾上低賤氣息。
然而安長卿卻沒有露出他想象中厭惡的表情,他說:“西蜣是西蜣,這裡是大邺,與西蜣不同。”
周鶴嵐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嘴唇蠕動幾下,忽然跪下朝他磕了一個頭:“我願追隨公子,今後任憑公子差遣。”
安長卿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將人扶起來,道:“你先養病吧,等傷好了再為我效力不遲。”
說完又想起他說母親病了,又關心道:“你母親在哪?可看過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