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話沒說完,停好車的方坤走過來,嘲諷道,“片場幾百個工作人員,天天都在外面買早餐也沒見出什麼事。正宗的面粉本來就是黃的,雪白的面粉都經過二次加工,沒有老面粉健康。你們這些富二代就是事多,一點苦都受不了。季哥有一回去甘肅拍戲,連續半個多月沒水洗澡,要換做是你,你不得發瘋?”
他拿起一個肉包子塞進嘴裡,含糊道,“好吃,我就愛這家的香菇肉包!”
陳鵬新大為舒坦,諂笑道,“坤哥您愛吃就多吃點。”
林樂洋偷偷瞟了季冕一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把對方最愛吃的千層餅遞過去。
拍戲要吃很多苦,這一點肖嘉樹自然明白,見方坤當著季冕的面懷疑自己的職業素養,立刻拿起一個發黃的饅頭吃起來。接近偶像的第一步——看他演的電影,第二步——吃他愛吃的東西。嗯,這樣季哥總不會覺得自己矯情事多了吧?
他也不解釋自己剛才無意冒犯,隻是想請季哥吃早餐而已,低下頭給生活助理發了一條微信,讓對方把豪華早餐送給羅導和施廷衡幾人就算完了。解釋多了人家不但不領情,還以為你炫富,又是何必?
季冕瞥他一眼,溫聲道,“別發短信了,吃吧。”
“好嘞,謝謝季哥。”肖嘉樹嘴裡啃著老面饅頭,心裡卻樂淘淘的。
方坤忍不住懟他一句,“早餐是小陳買的,你謝季哥幹嘛?”
“謝謝你啊小陳。”肖嘉樹也不生氣,自然而然便轉過頭向陳鵬新道謝,表情依然樂淘淘的,末了低下頭看電影,想著等人散了再與季哥搭訕。
陳鵬新心裡嫌棄他,面上卻笑得很客氣。林樂洋瞥一眼他的手機,驚詫道,“你在看《亂世流離》?”像肖嘉樹這樣的富二代怎麼會看文藝片?他看得懂嗎?
“是啊,季哥第一次獲得影帝獎就是憑借這部電影,可好看了!”肖嘉樹晃了晃手機,臉上全是炫耀,仿佛季冕的成功也是他的成功,完全忘了正主兒就在對面。
林樂洋頷首贊同,心裡卻滿是不屑:又一個借電影話題來巴結季哥的新人。他打死也不相信肖嘉樹這種從小在國外長大的香蕉人能看懂民國時期的文藝片。那些家族興衰,國家敗亡,亂世流離,他真能理解?真能入眼甚至入心?
與林樂洋想法一致的人還有方坤。他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說說這部電影哪個鏡頭拍得最好?”
肖嘉樹一時之間說不清楚,幹脆把影片倒回去,讓方坤自己看,“我覺得這個鏡頭最好,孔荀的兩個兒子都戰死了,他收到噩耗的第二天照常起來喂雞喂鴨、打掃屋子,掃到兒子空蕩蕩的房間時,他站在窗戶邊發愣,臉頰照著太陽,眼裡卻全是渾濁與空寂。這一幕我特別喜歡!”但他不好意思說的是:每次重放這一段,他就會哭一次,心裡酸澀得厲害,卻偏偏說不清道不明。
這部電影方坤看過不下三次,卻沒有一次注意到這個鏡頭,不免呵呵笑起來。富二代就是富二代,什麼都不懂還喜歡裝逼。
Advertisement
林樂洋雖沒有方坤表現得那麼明顯,心裡卻對肖嘉樹的眼光表示懷疑。這個鏡頭在電影裡一晃而過,莫說季哥,連導演都從未提及,可見它不過是一種情緒的渲染而已,沒什麼特別的。想到這裡,他徐徐開口,“我最欣賞孔荀的妻子被日本人打死時他抱著屍體嚎啕大哭的片段。這一段把季哥對角色的掌控力和感染力表現得淋漓盡致,我看一遍哭一遍。”
話落他滿懷期待地看向季冕,卻發現季冕正直勾勾地盯著肖嘉樹,眼裡閃爍著亮光。
第二十八章 馬屁精肖少爺
季冕看向肖嘉樹的眼神如此專注,叫林樂洋有些心慌。他正想說些什麼來拉回季冕的注意力,就聽方坤贊同道,“我也最喜歡這一幕。而且季哥之所以能拿到華表獎,憑借的也是這一幕的精彩演出。當時的幾位評委把這段視頻反復看了很多次,並最終將之定義為年度最佳演繹。電影正式放映的時候,每到這一幕,臺下的觀眾就哭得稀裡哗啦,連大男人也不例外。”
陳鵬新立即附和,“沒錯,當年我去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是紅著眼眶出來的,本以為會丟人,沒想到大家都一樣,那場面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好笑。”
肖嘉樹環顧四周,見大家都這麼說,也就沒再爭辯。管他什麼華表獎最佳鏡頭,最權威評委,他認定打掃空屋那一幕才是最打動人心的就行,不需要別人的認同。既然話不投機,他便不想再待下去,吃掉一個饅頭,與季冕打了一聲招呼,就躲到旁邊的休息棚看劇本去了。
方坤搖頭道,“這位少爺才演多久戲,就以為自己是專業影評人,敢在季哥面前評論他的電影,也是勇氣可嘉。這個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我給他打一分。”
陳鵬新連連點頭,“是啊,你要真想偽裝季總的影迷,你好歹把功課做全,別張口就來。我們樂洋才是真的崇拜季總,微博裡全是季總的消息和照片。這部《亂世流離》他看了得有十幾遍,所有臺詞都會背了。”
林樂洋連忙去瞪發小,表情十分窘迫。他的確愛看這部電影,但也沒有十幾遍那麼誇張,自己與季冕本就是情侶關系,私底下是什麼樣兒他還能不清楚?陳鵬新這才是胡亂拍馬屁呢!整一個大寫的尷尬!
季冕把最後一口饅頭吃完,徐徐道,“大眾的審美往往與藝術家的審美相悖,這似乎是一條定律。為了拍好那場哭戲,我準備了兩小時,但為了拍好打掃空屋那場戲,我卻準備了足足一個月。拍哭戲我是一鏡就過,拍打掃空屋的戲,萬學東導演卡了我二十六次,我們一直討論到半夜一點多鍾才互相告辭,第二天繼續拍,又卡了十幾條才算是過了。”
他掏出紙巾擦了擦嘴,起身朝肖嘉樹走去。
方坤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愕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樂洋心裡亂成一團麻。什麼意思還不明白?能讓季哥耗費一個月時間去準備的戲自然是重頭戲,而萬學東導演卡了他那麼多次,也足以證明這幕戲在整部電影中的地位……
當他胡思亂想時,季冕已走到肖嘉樹身邊,張口道,“你大概並不清楚,打掃空屋那出戲才是萬學東導演原定的,《亂世流離》的大結局。”
聽見這話的林樂洋臉色白了白,胸口竟有些透不過氣。枉費他跟在季哥身邊好幾年,卻連他最喜愛的一部電影都無法理解。不理解也就算了,偏偏還拿自己的無知去抨擊肖嘉樹的審美,這不是上趕著給人當墊腳石嗎?
以季哥的脾氣,他當然不會計較這個,但林樂洋還是覺得很丟臉。因為他看出了肖嘉樹的潛力,也看出了自己與對方的差距。他其實算不上什麼新人,這些年時時刻刻都在研究電影,為出道作準備,跟在季哥身邊也學到很多東西,按理來說應該比肖嘉樹這種學金融專業的強出百倍。
但現在,他忽然發現,肖嘉樹無論是在天賦還是審美方面,都比自己厲害得多。他能瞬間理解並演繹一個角色,也能領會導演隱藏在電影中的,所要表達的思想和藝術語言。這都是一個頂尖演員必須具備的素養。
與之相反,自己並不具備這些素養,未來會不會被肖嘉樹碾壓?有他在旁陪襯,自己會不會顯得越來越平庸?林樂洋不敢深究,明明很想,卻又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斷兩人的談話。
季冕回頭看了林樂洋一眼,眉頭微蹙。
肖嘉樹被這句話弄蒙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難怪我總覺得後面那些戲份很多餘!萬導演為什麼要改結局?孔荀經歷了那麼多大起大落,最後妻子、兒子全走了,隻留下一片心酸難抑的空寂,這種感覺才是最抓人心的,後面忽然冒出來一個流落在外的小孫女,還把小孫女帶大,聽著新中國成立的消息閉上眼睛,這結局才真是落了俗套,把這部電影的格調一下子拉低很多。”
季冕的心神被這番話吸引,不再看林樂洋,轉頭道,“孔荀的兩個兒子分別參加了立場敵對的兩個政黨,還在內戰爆發時互相廝殺,最終兩敗俱亡,這個劇情有些敏感,過審時組委會沒給批,萬導不得不刪掉很多戲份,又補拍了一個主旋律的結局。為了拍好打掃空屋這一幕,我準備了一個多月,還NG了四十多條,也算是史無前例。”
肖嘉樹愣了愣,然後遲疑道,“季哥,你的意思是……你也最喜歡這幕戲?”
“沒錯。”季冕頷首。身為一名演員,對藝術擁有精準而又獨特的審美是一種極其難得的天賦,而他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肖嘉樹的天賦被所謂的大眾審美扼殺掉。說一句不中聽的話,藝術這條路從來都是狹窄的,不是大眾的。
由於臨時更改結局,使這部電影狗尾續貂,硬生生毀掉了它的藝術性,萬導鬱恨難平,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執導過任何影片,也不在媒體面前談論此事,所以外界並不知道《亂世流離》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那所謂的最佳鏡頭、最佳演繹,不過是一群附庸政治的偽藝術家的自娛自樂罷了。
肖嘉樹抿著嘴唇笑起來。他並不因為自己的眼光勝過方坤等人而沾沾自喜,隻是覺得季哥認真演繹的角色自己看懂了、理解了,與他的關系仿佛拉近很多,心情也跟著飛揚。
他摸摸鼻子,又翻翻劇本,興奮道,“季哥,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凌濤為什麼要殺掉凌峰?他應該很愛這個弟弟才是。”
“正因為愛,所以才會殺掉他。你看過劇本就應該知道,凌濤和凌峰的父母被人折磨而死,死後屍體還被大卸八塊。凌濤緊緊捂住了凌峰的眼睛和耳朵,所以凌峰並沒有看見或聽見這一幕,長大後才能保有陽光和正直。但凌濤卻從頭看到尾,血腥和殺戮留給他很深的心理陰影,他的性格在那一刻已經扭曲了,所以他絕不會看著凌峰活受罪。他殺死凌峰也是一種愛,隻不過這種愛很瘋狂,很決絕。”
肖嘉樹恍然大悟,感慨道,“季哥,當演員真不容易,還得學好心理學。”邊說邊在小本本上寫道:買幾本心理學的書籍。
“那是當然。”季冕瞟了一眼他做下的筆記,嘴角不禁帶了一絲微笑,“這本子不錯。當年我剛入行的時候也像你一樣,總把感悟寫下來,拍完戲回去翻一翻,想一想,不知不覺就睡死過去。”現在想快速而又香甜地入睡,似乎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經歷得太多,人也就不純粹了。
肖嘉樹笑得眼睛都彎了,把小本本塞進口袋,又拍了拍,慎重道,“我會一直記筆記,然後把它們保存下來。等我老了我就把它們整理成回憶錄,名字叫做《一位演員的創作與生活》。”
季冕愣住,看向肖嘉樹的目光極其復雜。曾幾何時,他也有過同樣的想法,但後來,他漸漸對表演失去了興趣,那些筆記本也被忘到了腦後。他張了張嘴,卻一時無言,隻得生硬地轉移話題,“那是你的助理?他買了御膳軒的早餐?”
“對,我今天請大家吃早餐。”主要還是請季哥,卻被小陳搶佔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