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牽住韁繩,馬停下。
低首間,卻見青石板上的影子。
一人一馬,被拉得細長。
凝看了片刻,他回首,望向那宮門。
宮門緊閉,高高的院牆內寂靜無聲。
他想起了景康帝今天的話,他說在這帝王家,父子除了是父子,還是君臣。且先有君臣,後有父子。
他還說,人心都是肉長的,當爹的心思都一樣。
緊攥著韁繩,擰眉,他想起了顧穗兒,還有肚子裡那肉乎乎愛踢騰的小胎兒。
寂寥的心底泛起一絲絲溫暖。
顧穗兒心裡是牽掛著蕭珩的,她本來根本睡不著的。
不過安嬤嬤說為了小蝌蚪好,得好好歇息,她想想也是。
她知道自己今天受了驚嚇,小蝌蚪也受了驚嚇,她得好好休息讓小蝌蚪恢復過來。
所以她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睡去了。
可是即使睡著了,夢裡也依然不安穩。
在夢裡,她坐在窗子邊,窗臺上擺著之前蕭珩給自己的白玉瓶,裡面插著兩株桂花兒。
她擺弄著那兩株桂花兒,心裡惦記著蕭珩,怕他因為白天的事受什麼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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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時,隻見外面天陰沉沉的,刮著陰風,庭院的竹子都隨之劇烈擺動。
她心裡有些怕,想著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蕭珩還不回來,為什麼安嬤嬤也不見了,還有丫鬟們,都去了哪裡?
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顧家莊,可是低頭看時,肚子挺挺尖尖的,好大。
這顯然不是在顧家莊時候。
這時候,肚子裡的小蝌蚪動了起來,他也不知道做什麼,竟然在她肚子裡翻江倒海的踢騰,用圓滾滾的小屁股拱她的肚皮,肚皮上一邊高一邊低,像水中的波紋一樣動蕩。
“小蝌蚪……你怎麼了?”她低聲喃喃地這麼道。
剛說出這話,突然間一片亮光讓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
她驚訝地抬起頭,隻見一輪太陽正從天上落下,緩緩地飛入她的窗內。
她瞪大眼睛注視著這一切,想著太陽怎麼會落下來呢。
那太陽落到了她肚皮上,慢慢地將她肚皮籠罩住,然後仿佛融入其中一般,慢慢消失了。
當那太陽融入體內後,她身體裡便散發出陣陣的暖意,那暖意就好像冬日裡的太陽,讓人懶洋洋的舒服,她覺得愜意極了,恨不得蜷縮起手指頭輕輕打一個滾兒。
“唔……”她慢慢地醒來,聽到自己發出舒服的囈語,聲音細碎。
她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她朦朧中醒來,感覺到榻前站著一個人。
詫異地睜大眼睛,她看到了蕭珩。
他站在她榻前,安靜地注視著自己。
正睡著,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尋常人應該害怕的,不過顧穗兒並沒有。
她盼著蕭珩沒事,便心無旁念,固執地希望蕭珩平安,希望蕭珩沒事。
這個念頭是如此地單純,以至於如今蕭珩站在了她面前,哪怕怎麼匪夷所思和突然,她也覺得真好。
“三爺……”她低喚了一聲。
他望著她,沒吭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說著這話,就要費力地撐著身子起來。
她肚子大了,起身很艱難。
蕭珩一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起來,啞聲道:“你躺著,別動。”
他也是從外面進來沒多久,沙啞的聲音裡還帶著秋夜的幽涼。
顧穗兒便不起來了,她躺在那裡,定定地凝視著這個男人,什麼都沒有問。
蕭珩低頭望著這女人,她一頭墨發散落在榻上,柔軟動人,可以讓男人想起所有曾經讀過的纏綿悱惻的詩句。
躺著的她,那張小臉白白淨淨的,湿漉漉的眼睛睜得很大,認真地凝視著他,好像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他不免想起了那一夜,當她被他抱在懷裡時,那失措的模樣,也是像如今這般,睜著烏黑湿潤的眼睛。
他還記起了她的身子,嬌小稚嫩,潔白如雪,軟糯到不可思議。
也許是他看得太用力也看得太直接,他心裡的想法暴露在眼睛裡毫無掩飾,以至於顧穗兒感動羞澀了,她動了動腦袋,把臉別過去了。
那羞澀的模樣……
蕭珩心底的引線被點燃,他脫衣,上榻,進了被窩,將她環住。
在靠上他的後,她輕輕哆嗦了下。
他抱住她,將臉悶在她肩膀上,嗅著她身子特有的馨香,啞聲道:“別怕,我就抱抱。”
顧穗兒開始時候確實有些驚怕的,就算她自己早已經努力去忘記那一晚,可身體是有記憶的,在這一瞬間,她害怕起來。
不過當他說話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了一種曠世的寂寥和無奈。這就如同夜晚裡走在空曠的山路上,望望那天望望那山,周圍的一切都那麼壯麗神秘,隻有自己是渺小的,小到無家可歸,小到隨時都可能被吞沒。
她甚至覺得,這個悶在她肩膀上的男人不是什麼高貴的睿定侯府公子,而是和她一樣的人。
徒勞地走在街道上,兩眼茫茫,不知哪裡是自己的歸處。
於是她咬牙忍下了身體的顫抖,讓自己從那遙遠的噩夢中緩過神來。
之後便艱難地翻了身子,把肚子靠在他身上,又笨拙地抬起手來試圖環住沁涼清冷的他。
她甚至覺得,現在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將來小蝌蚪出生了,她一定會像現在這樣環住她的小蝌蚪。
他也沒想到她會這樣抱住自己,軟軟的馨香,溫柔得不可思議。
他被她的動作取悅了,忍不住抬起頭來,親她的下巴,又親了親她的臉。
她的氣息純澈幹淨,這讓他有些欲罷不能。
第23章
顧穗兒是在風雨聲中慢慢醒來的。
睜開眼時,聽得帳子外有細微的風吹窗子聲,還有屋檐上的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在臺階上的聲音。
她想著,原來昨夜不但刮風了,還下雨了。
秋雨時節,下一層雨,天也就涼一分,看來真是要冷下來了。
過去在村裡,一到了這個時節她娘就會翻箱倒櫃把存著的冬衣取出來,曬一曬補補窟窿,實在太薄的地方再絮點舊棉花套子,準備迎接那冷寒的冬日了。
她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睿定侯府,這裡的人都過著富足的日子,從來不為了冬衣煩惱,隻會為了一首詩詞而喜悅,為了秋日凋落的樹葉而嘆息。
她側了側身子,打算起身,這一動,才發現身邊還躺著一個人。
蕭珩。
愣了一下,才慢慢想起昨夜來,想起來的時候,臉上就如同霞光映入白玉之中,那張臉慢慢緋紅。
這床鋪,本屬於她一個人的,睡慣了的,如今平生躺進來個男人,這種感覺有些奇怪。
她安靜地躺在那裡,傻傻地看著男人的側臉。
用美玉之類的來說男人,一般男人必然是不太適合的,不過對他來說,卻是恰好好。
她從未見過他閉著眼睛睡著的樣子,現在細看看,這才發現他睡著的樣子比平時白日裡好看。
白日裡,總覺得這人高高在上,好看是好看,但是像高山上的冰雪,讓人難以親近。
如今睡著了,平躺著,她便忍不住多瞧幾眼。
沒有了那幽深得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黑眸,這人的鋒利之氣一下子少了。
墨黑的柳葉眉恰好到處,不寬不窄,挺挺的鼻子高高的,就像筆直的山峰,往下面就是那唇……
看著他的唇,她不免想起那一日,臉上一紅,不敢細想,隻能拼命地想其他,一時想起了昨晚,不免納悶,他在宮裡遇到了什麼,皇上是不是責罰他了,為什麼回來後一聲不吭地站在她床前看。
正想著,閉著眼睛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猝不及防的,顧穗兒被嚇了一下。
她是距離他極近地凝視著他的,如今他突然張開了眼睛,睡著的那個毫無防備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天威嚴清冷的人兒。
距離他這麼近,她心虛,也膽顫。
默了好半晌,她慢騰騰地往後縮。
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不讓她逃。
於是她的身形被定住,兩個人眼對眼,鼻子對鼻子,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那雙眼睛幽深得仿佛望不到底的寒潭,就這麼極近距離地看著,顧穗兒簡直覺得自己要被那雙眼睛吸進去了。
她咬唇,窘迫得眼睛不知道往哪裡擺。
蕭珩其實早就醒了,他隻是懶得睜開眼睛而已。
身邊的軟玉溫香讓他想一直躺在那裡。
後來她醒來了,躺旁邊偷偷地看他,也是知道的。
突然睜開眼睛,不是想嚇她,而是就想看看她。
如今見她湿漉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細白的牙咬著潤紅的唇兒,好生無辜又嬌憨的模樣,讓他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但是她懷著身子,他什麼都不敢做。
凝著她耳邊一抹秀美的緋紅片刻,他終於起身:“不早了,起來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