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逢春慢 2768 2024-12-04 16:44:41

我見她神色有些慌亂,便說:「你仔細說。」


「早朝時,有個並州來的老妪敲了宮前的登聞鼓,說是趙三爺枉顧法度,強搶民婦,草菅人命。陛下宣了那老妪觐見,當朝便將三爺下了大獄了!」


我心笙搖動,沒由來地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那老妪說了什麼?趙家其他人呢?」


母親是外祖母獨女,大舅舅早逝,三舅舅是幺子,外祖母與外祖父都格外偏疼,真真正正養成了一副好吃懶做的性子,碌碌無能偏也罷了,靠著趙家祖宗蔭封在工部混了個闲職,又遊手好闲、花天酒地。隻有外祖母和二舅舅撐著趙家,又有母親嫁入邵家後帶著扶持,才不至於徹底落魄。


依他那抬了無數房妾室,色中餓鬼的德行,這強搶民婦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那老妪說三爺當街搶了她的兒媳,還命人打傷了她的兒子,看她一家人不依不饒,又將那婦人的孩子摔死……」


「簡直荒唐!」


我拼命壓制心頭的怒火,問道:「陛下可有說如何處置?」


「鄭穗說陛下隻命人將三爺押去了天牢,並未說如何處置。」


「二舅舅呢?」


「二爺還在閩地替陛下辦事,陛下並未問罪趙家其他人。」


我深吸一口氣,「你讓鄭穗盯好了,有事立刻報給我。」


「他是自尋死路,畫影,你即刻出宮去邵府,讓母親千萬勸住外祖母,不要入宮向陛下求情。」


「是。」


我緩緩閉上眼睛,思頤前腳剛出事,後腳三舅舅就被人告發,後面還會有什麼?我仿佛在走別人刻意為我鋪好的路上。我壓下心頭的無力感,若是此刻不能搶得先機敗下陣來,那可就真的是孤立無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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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和外祖母跪在宣室殿前求見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坐在觀竹閣的藤椅上看話本。


話本中尹四娘甘願為心愛的男人雌伏於昏君之下,做斷帛裂錦的禍國妖姬,為他打開了宮門,卻被他無情斬於劍下,死不瞑目。


她們的哭求隻會加速三舅舅的死亡。


我瞥見側門蕩過的衣角,「殿下既然都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郭舜明轉過屏風,信步走到桌前,拿起我放在桌上的話本。


「《紅怨記》,尹四娘萬般隱忍,李垚卻薄情寡義,實非良配。李坤雖為昏君,卻願為四娘以身擋劍,不知四娘臨死時可有後悔?」


我拈起一塊棗泥酥,「殿下博古通今,這樣小女兒看的話本殿下也有涉獵?」


我來觀竹閣本意為靜心,所以閣內並無第二人。郭舜明拉開我身邊的圓凳,掀袍坐下,「李坤以為四娘愛聽撕帛裂錦之聲,愛賞靡靡舞樂,所以為她尋古譜、排古曲,為她集天下絲帛。孤投所愛之人的喜好,也並無不妥。」


「四娘要絲帛是為李垚傳信,賞糜音是為迷惑李坤,何來投其所好?」


郭舜明輕輕一笑,伸手拿走我吃了半塊的棗泥酥,「孤看這寫話本的書生,倒是可以再寫一本,除去李垚,沒了李垚,四娘自然會看到誰才是一片真心。」


「你……」


他沿著我咬下的痕跡,咬下小半塊棗泥酥,舌尖卷去嘴唇上多餘的殘渣。


「很甜。」


我看著他上揚的嘴角,荒唐已經難以用來再形容他。


「殿下來這裡,就是為了與本宮討論話本?」


他伸手將我耳鬢的碎發掖到耳後,我側頭躲開,他的手指卻是碰到了我的耳邊。


「孤隻想來見見你。」


鑑於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的底線,我朝他譏諷道:「御花園中百花齊放,殿下這麼喜歡您父皇的花,不如多採幾朵帶回東宮養著?」


郭舜明驟然伸出手指,抵在我的唇上,他的呼吸聲縈繞在我的耳畔,「邵樂安,孤隻要你。」


「孤等著你自己走到孤的身邊。」


我實在不願再與他周旋,狠狠打掉他抵在我唇上的手,「今日日頭正好,殿下還是回東宮去做黃粱美夢吧!」


郭舜明臉上不見惱意,站起身,拍了拍袍面,「二弟的病還未好,趙遠哲又入了天牢。邵樂安,我永遠對你既往不咎。」


我指著側門的方向,「不勞殿下惦記,本宮好得很。」


看著絳紫色的衣袍消失在門口,我才緩緩扶著桌子坐下,良久才吐出一口氣。


 


看完思頤後,我才回到玉堂殿,宮裡胡昭儀獨寵,便是思頤中毒,郭衢也沒有駕幸玉堂殿。


窈窕玉堂褰翠幕,參差繡戶懸珠箔。


玉堂殿是郭衢賜給我的華麗的囚籠,是我前半生求的果,也是我後半生從的命。


殿外有一棵玉蘭,花開簇簇,像極了冬日覆在牆頭的雪。夜深露重,窗外有滴水的聲音,遠處似乎傳來一陣陣樂聲。


我問青蘿:「今夜可是胡昭儀侍寢?」


青蘿點頭稱是。


我不自覺地繞著發尾的頭發,清涼殿夜夜笙歌,那是一個女人盛開的日子,承載著一個男人不屬於她的熱烈的愛意。


夜晚的平靜被推開屋門的畫影打破。


「娘娘,縣主傳信,說二爺回京途中突染時疫,已經去了!」


我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發黑,我穩住身形,「時疫?」


畫影看我臉色不好,便扶住我的手臂,「縣主想問娘娘的意思,三爺可怎麼救?」


我一把推開妝臺上的所有東西,妝盒跌落在地,釵環首飾散落一地,屋內的宮女紛紛撲跪在地。


「怎麼救?神仙難救該死的鬼!咳……」


喉頭一陣腥甜,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我想抓住,可是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力量從我身體抽離,我隱約聽見宮女們的呼喊聲,又隱約聽見泠泠樂聲。


我好像又看見於校春那張臉,她笑著說:「樂安,明日我們偷偷出宮去聽繪生樓的折子戲,就點那出王允賜環的連環計。」


——怕的是情兒厚薄你把機關漏,你老爺滿門難保周。連環計兒成就了,要保漢室萬千秋。


如今卻又是成了誰的連環計,算盡了誰的心機。


 


15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我還是未出嫁的樣子。


平陽城外有一處果子林,入了秋樹上就會結滿紅色的果子。我夠不著高處又大又甜的果子,便要紀昶蹲下來讓我騎著夠。


祖父把他調來當我的護衛,我不大歡喜,因為他長得不好看。瘦條條的,又曬得黑黢黢的,還不愛說話,像個木樁子似的,戳他都不動一下。


曾祖父不讓我到處亂跑,我就讓他替我打掩護,被發現了,我們總要一起受罰。如此好幾次,我便忍不住問他:「你可以不跟著我去,也就不用受罰了。」


他說他是我的護衛,死也要死在我前面。


我不屑地撇撇嘴。


紀昶把我舉起來,我就快要夠到那顆紅果子了,身子卻一輕,我閉上眼,向下墜去。


睜眼卻是在祖父的書房外,仲元青穿著一身鎧甲,眉如墨畫,笑著對我說:「我要去西境了。」院子裡的樹上落下的殘葉,西沉的太陽,畫面開始斑駁。


眼神一晃,卻是他穿著一身素袍,將頭發用發帶束在腦後,臉色慘白,眼睛像一口古井,波瀾不驚。


我想開口喊他,卻嗓子酸澀,發不出聲音。


又一轉,我站在清暉殿前的空地上,宮人們從我身邊走過,她們步履匆匆,手裡端著的銅盆裡血水的腥氣讓人反胃。


郭衢坐在一把椅子上,皺著眉頭,聽著殿裡女人悽厲的尖叫。


有個侍衛模樣的人飛步進來,貼在他耳邊說了什麼,郭衢臉色一變,沒有等下去,轉頭離去。


我盯著殿內亮起的光點,有些恍惚。一個婦人跑出來,滿手的鮮血,撞了我個踉跄,血跡沾在了我的衣袖上。


婦人滿目惶然,大喊道:「太子妃娘娘血崩了。」


殿裡的女人像突然迸發了力量,尖叫聲刺破了蒼穹。


「殿下!」


她的殿下沒有回應,她毫無尊嚴地在一攤血泊中停止了呼吸。


我好像聽到很多人在我耳邊講話,我身邊的景色也在一點一點消失。


「樂安,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邵家的子孫應當延續祖輩的榮光。」


「不過是麻雀飛上枝頭,也變不成鳳凰,我的女兒才配坐在鳳位上。」


「我便是如今苟延殘喘,也會護你周全。」


「屬下會成全姑娘。」


「貴妃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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