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隻能與三足金烏相抗的神鳥!
……經女月母飼神鳥,曰鵷,可止日月。
左梁詩說話過的腦海中一掠而過。
“鵷鳥!”
目睹第二隻遮天之鳥騰空而起的瞬間,君長唯猛然明白了戲先生口中的“蒙晦十二洲”指的是什麼,白帝和月母等的又是什麼……他們在等,等赤帝古禹扭曲穹頂,等天幕扭曲而日軌變更,等金烏在子夜載日而出。
他們要開始徹底奪走十二洲的光明。
他們要——
獵日!
第76章 紅衣金日
重雲如鱗。
三足金烏在鵷鳥的啼鳴中停滯, 雙翼平展,日輪懸於天空。
月母素手一拋, 長杖迎風而起,杖首的璇璣玉衡急速旋轉,射出七道清氣,清氣出現時重雲滾動,起伏萬裡,發斂兜轉在眾人駭然目光中首尾相接,構成一個囚籠, 將金烏困鎖其中。
“她她她要做什麼?”
陸淨顫聲問。
幾乎燭南九城所有人都在問:她要做什麼?大荒要做什麼?
一種無法言喻的驚恐席卷燭南九城,明明氣溫因金烏載日而出升高,炙熱無比,眾人卻隻覺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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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獵日。”
婁江臉色蒼白如鬼。
“開玩笑的吧……”陸淨踉跄著, 向後退了一步,後背撞上冰冷的城牆, 口不擇言,“狩獵也要有個限度吧?哪有狩獵日月的……太陽不是個火球麼?死物怎麼狩獵?當這是吹蠟燭啊?一口氣把火吹滅不成?”
“天既可牧,日月為何不可獵?”不渡和尚低聲說, “固然太陽不是蠟燭, 可他們也不需要吹滅火球。他們隻需要把金烏殺了就行。貧僧終於明白為何推星盤預兆的不僅是燭南淪陷, 而是清洲蒙晦了……”
他緩緩轉頭, 面無人色。
“牧天與獵日之關鍵,俱在金烏。十烏載日, 各施其所, 缺一不可。出沒漆吳的這隻金烏, 施掌整個清洲的晝夜。一旦它被大荒獵殺,日輪就會墜入滄溟海, 往後千萬年,清洲在無日夜。而日輪一旦墜落……整個滄溟海會瞬間變成焦土!此地再無春秋!”
不渡和尚還有一句話沒說,十日息息相關,牽一發而動全身。
一旦清洲日隕,餘下十一洲也將迎來翻天覆地的大動蕩。
陸淨臉上一片空白。
那這算什麼?今夜百萬人的葬身傷亡算什麼?左月生他爹以命博殺骨碎滄海算什麼?難道到頭來一切努力,都是場笑話麼?
“天相!”
半算子忽然跳起來,死死地盯著手中的推星盤。
“變了!天相在變化!!!”
陸淨疲憊得幾乎無力說話,心想變了什麼啊?從未來變成了現實麼?但很快地,他就反應過來,半算子的聲音和神態並不像是絕望,更像絕望後目睹一線生機的不敢置信和狂喜。他心中猛地一跳,一咕嚕翻身爬了起來,就去看半算子手中的推星盤。
隻見原本指在子時的指針,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向右偏轉,轉了一刻。不僅如此,推星外盤上的暗珠極其艱澀地移轉,仿佛沉重的碾盤被千萬人一起緩緩推動,牽扯著內盤的黑瘴忽卷忽散,一線流金若隱若現。
“內盤昭天命,外盤昭人力。”半算子猛地抬頭,“這是……這是逆命之相!!!”
天命不可違,人命遵天數。
反之則為逆。
燭南九城,山海弟子,百萬漁民,一閣之主……他們前半夜的廝殺拼搏,竟然讓推星盤重現了這一萬年未有之卦相。卦術中,天定人,人定物,物不可道。然而今天這個古老的定律被打破了。
人力更天命!
“清洲滅亡的時間被推遲了一刻鍾!金線隱喻生機!熬過去!撐過這一刻鍾!燭南就有救了!清洲就有救了!”半算子跳起來,就要往閣老們所在的方向衝去,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
他剛跑出兩步,就停了下來。
根本不需要誰來告知天相,根本不需要什麼天相,閣老們早已提劍拔刀出山海,早已趕赴高空。
無一怯戰。
“你們來螳臂當車?”月母十指間懸浮璇璣玉衡,眼角的幽藍中沁著一縷薄怒的殷紅,“都當自己是左梁詩那個蠢貨不成?”
“左閣主天縱英豪,萬古無一,我們這種老骨頭難忘項背。”高閣老背負劍匣,“可連閣主都以身鎮海了,我們就算是朽木一根,也得把他守的這片天撐起來——山海閣,高如遠!請劍!”
十二柄各式各樣的劍衝匣而起,光如孔雀翎,在半空中盤旋一周,直貫而落。
“山海閣,呂音。”
第二名閣老懷抱枯木琴落下,五指急撥,慷慨激昂的琴聲破雲而出,風刃如雨。
“山海閣,卿淮漁。”
第三名閣老墨刀如長龍,橫貫向雲鎖。
“山海閣,曲和。”
“山海閣,望明離。”
“……”
一個個昔日也曾動一方風雲的名字重現天幕,它們被世人遺忘許久,久到許多名字仿佛早已入土,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踏入墳墓。然而此刻,這些老去的刀劍,震去積年的鐵鏽銅綠,破土而出。
風起雲湧,蒼顏白發。
奮勇如當年。
“不自量力!”
月母怒叱,指尖一撥,璇璣一轉,雲海翻湧,七道鎖天的雲鏈各分出一線,匯聚成一條萬裡雲龍,鬢須皆張,獠牙必露,在半空中掀起一重一重的海潮。白浪疊疊拍至,十二柄長劍倒飛而出。
一把山河傘旋飛而出,傘骨為刀,湧來的白浪被從中割裂,分成兩道,奔流向四方。
龍尾席卷,一尾拍在傘面。
望明離倒飛而出。
曲和出現在他背後,替他卸去大半立道。
卿淮漁從望明離破開的空缺,登龍尾而上,反拖墨刀,踏龍脊直上,轉瞬抵達龍首,一躍而起,刀在空中潑灑出一個渾然的圓。萬丈雲龍動蕩翻滾,濃墨在龍首炸開,刀氣綿綿不絕,龍身一節一節,崩散為漫天水霧。
墨刀斬龍首,劍匣重出鋒。
被擊退的十二柄劍連同新出匣的十二柄劍,分連成兩道流光溢彩的長弧,一左一右,回旋刺向掌控璇璣玉衡的月母。
月母不得不騰出手,掌分擊兩道劍龍。
第一柄劍,碎!
第二柄劍,碎!
第三柄劍,碎!
……
二十四柄劍與白玉般的掌心碰撞,接連不斷地破碎。
直到親身迎戰盛怒狀態下的月母,一眾閣老才真正體會到左梁詩迎戰天外天古禹的那一戰,有多兇險可怖。真正能登入雲中城的古神與修仙之士的差別,就好比修仙者與凡人的差別!
二十四柄明月劍齊碎,高閣老七竅同時震出血絲,身形墜向地面。斬完龍首的卿淮漁如雨燕急飛,自高空撲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月母被高如遠的二十四明月劍所逼,騰手接劍的瞬間,原本被雲鎖困住,被鵷鳥咬住脖頸,狠狠撕咬的金烏終於得隙奮力鼓翼。背上的太陽由赤紅轉為怒金,日冕爆發,萬千流火衝出金烏華美漆黑的翎羽。
鵷鳥振翅,扶搖直起,以古怪的節奏唳鳴不歇。
日冕仿佛受到無形的壓制,如潮水到卷,日輪的重量在瞬間再度爆增,仿佛要將金烏徹底壓進海底。
鵷鳴止日月!
“叫得這麼難聽,也好意思瞎嚷嚷?”
一道不滿的聲音響起,誇父般的老天工出現在高空,血色的大斧被他抡成兩道卷風。
“走你!”
大斧破空而出,同時釘進鵷鳥背後。天兵血斧提在老天工手中龐然巨大,可與身長幾千丈的遮天之鳥相比,就渺小如沙塵。但沙塵剛剛釘下,鵷鳥的鳴唱陡然一止。老天工選擇的角度極為刁鑽,血斧剛好卡在兩塊骨頭的縫隙中,鵷鳥每次吐氣發聲,就會牽動它們在關節裡左右攪動。
雖然不致命,但極為煩人。
鵷鳥在高空急速翻身,攪起千裡火雲,想要甩掉釘在背上的蚊蟲。
月母一手控璇璣玉衡,一手五指並攏,凌空朝老天工點出一道刀氣。刀氣化為一座浸透兇煞的漆黑奇絕重峰。朝老天工轟然砸下。若他雙斧在手,或許還可學當初的誇父氏,立開天山。然而此時,血斧被鵷鳥攜裹。
要麼召回飛斧,令金烏喪失掙脫之機。
要麼肉身扛山,令血肉皆被碾碎成塵。
雲海動蕩,重峰砸落。
刀光。
一線金光自下而上,黑山轟然裂為兩半。
君長唯一刀破開山峰,片刻不停,直奔雲鎖而去。他在瞬息間,同時揮出千萬刀,金錯如雁,排雁斷鎖!三條八萬丈雲龍鎖同時被斬碎。金烏的束縛去了大半,身形驟然一輕。它啼鳴著,奮力鼓翅。
千丈雙翼鼓蕩,再次崩斷兩條枷鎖。
君長唯復要去斬斷最後一條雲鎖,就聽到老天工大喊一聲:“君老鬼!”
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貫空撲至,鵷鳥甩掉了兩柄血斧,攜裹一身水汽重新撲向金烏。兩隻同樣龐然的神鳥搏殺時,它們的雙翼好比千丈長刀,刮起成片的風刃。雲鎖在前,風刃在後。君長唯沒有回頭,金錯刀平平推出。
一片血花飛濺上天空。
老天工撞到君長唯背上,兩個人一起被風刃撞得飛出近百裡。君長唯金錯刀在虛空一橫,強行止住身形。他猛地轉身,一把提起胸口鎧甲成片成片剝落的老天工:“喂喂喂!死了沒!死了我可要賴賬了!”
“呸!”
老天工吐出一大口血,胸口的血甲緩緩蠕動著,慢慢地復原。神鳥搏擊卷起的風刃連天兵都能切碎,如果剛剛不是老天工替君長唯擋了一下,此時君長唯已經碎屍萬段了。
“你還欠老子一根刀骨一快天靈蓋呢!你死了老子都不會死!”
“沒死就好。”
君長唯把他朝下方丟了出去,說到底天工府的人隻是群煉器的,讓一個鐵匠上戰場,實在是過於為難他們了。君長唯自己又一次揮刀,從風刃的間隙中穿過,要去斬斷最後一根雲鎖。
就在他動身的瞬間,忽然感到雙肩一沉,如負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