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將斬龍足,嚼龍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
仇薄燈走到了樹梢末端,舉壇一飲而盡。
酒壇被擲碎。
“——少者不哭!”
他轉身,展開雙臂,毫無預兆地向後筆直倒下。紅衣翻飛有如萬千烈焰肆無忌憚地鋪展而開,狂放桀骜。
……………………
哭聲號喪般在胡同裡響著。
左月生痛苦地一頭磕到牆壁上,絕望地大喊:“葉倉!對不起!我錯了!這絕對是報應!這絕對是報應啊啊啊!”
“娘啊!”
陸淨醉醺醺地蹲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經太過熱情的枎城姑娘們剪得破破爛爛,簡直可以原地乞討。好在姑娘們雖然大膽,到底還有最後一點矜持,給他留了條褲腰帶——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的腰帶是織了金蟬絲的,姑娘們剪不動。
“我闖江湖了!”
左月生轉頭,面目猙獰地威脅他:“再嚎,我抽死你。”
陸淨置若罔聞,繼續嚎得人腦漿都要裂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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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月生深吸一口氣,開始四下找棍子。
費什麼力氣勸?就該讓這小子知道什麼叫悶棍開花!
轉了一圈,還真讓左月生找到一根斷柱,他大慈悲地把上面的釘子拔掉,拖著斷柱往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趨生避死的本能,左月生剛一拖著斷柱回來,陸淨的哭聲就小了,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嗚咽。
左月生罵了聲操,把柱子放下,把爛泥一樣的人拖起來,打算把這家伙抗回柳家。
剛一把人拽起來,就聽到陸淨含糊地說:
“……還魂草。”
左月生一虛,下意識松手想溜。
剛一松手就想起來自己虛個毛,陰陽佩早幫這小子找到了。不過他記起來得晚了,大醉酩酊的陸淨已經“咚”一聲,後腦勺磕到了地面,聽得左月生眼就是一閉。
完了,要被藥谷追殺了。
過了好半天,左月生悄悄睜開眼往下看。
陸淨一動不動,但鼻子邊還冒著泡。
還好還好,活著。
“你小子找還魂草幹什麼啊?”左月生蹲下來,百思不得其解,“那玩意真的能讓人還魂嗎?沒聽說過誰成功了啊!”
“我看到她了。”
陸淨冷不丁睜開眼,把左月生嚇得差點一柱砸下去。緩了口氣,才發現這家伙其實還醉著,隻是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空。
“我見到她了……在瘴霧裡。”
“行行行,是是是。”左月生不耐煩地說,“廢話,除了瘴霧裡哪還有死魂野鬼?”
人死有魂,死魂入障。
大多數死魂在瘴霧裡,隻會剩下一個灰蒙蒙的形。死魂無相,就算你看到一個五官相似的,也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隻是偶然地它變幻出了那個模樣,很快地又會化去。修士修行最初兩階之所以稱為“明心”和“不迷”便是為了這個。
凡人一到瘴月,就閉於城中,見不到往來無相的死魂。
可修士修行就是為了能夠自由穿過瘴霧,不被拘於一方天地。修行者一入瘴霧,便有可能會在瘴霧中見到故人。
死魂無相,故人非故。
因此,要明心,爾後不迷。
“我不會認錯……”陸淨喃喃,“她不是死魂……”
“看開吧,”左月生拍著陸淨的肩膀,嘆了口氣,“逝者已逝,死者長已矣。”
“不!她沒死!”陸淨翻身坐起,木楞著,“她沒死!她就在瘴裡!我該……該……”
“入瘴去找。”
“入瘴……對,”陸淨重重地點頭,“我要入瘴!我要去找娘!”
“入瘴入你個頭!”
左月生從牙縫裡擠出聲,額頭上滿是冷汗。剛剛那句“入瘴去找”壓根就不是他說的,那是個很冷的男聲,從背後胡同深處的黑暗裡傳出來。
在此之前,左月生完全就沒發現這胡同裡還有其他人!
一瞬間,什麼魂絲幕後黑手,什麼葛青死而不僵,什麼鬼啊怪啊的在左月生腦子一掠而過。他把陸淨擋在身後,握著斷柱慢慢轉了過去,內心悲壯。
老頭子!你的私庫,我看來是沒辦法繼……
“诶?!”
胡同深處走出一位穿著黑衣的年輕男子,長得不錯,但氣息冷厲,屬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的類型,分分鍾殺人滅口。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年輕男子懷裡抱著一個人。一個看樣子也是大醉酩酊的人。
並且,這個人很眼熟。
紅衣,黑發。
他娘的,不是仇薄燈還會是誰?!
左月生頓時松了口氣。
看來不會被殺人滅……
年輕男子冷冷地瞥過左月生。
左月生剛松的口氣又提了起來。
在年輕人看過來的一瞬間,左月生隻覺得有一把無形的刀貼著自己的脖子掠過。以積年被老頭子冷飕飕瞪的經驗發誓,這人剛才一定對他起了殺心!
但是,為什麼?!
就算這位誤以為他們和仇薄燈關系不純,那他娘的看的不應該是陸淨嗎?!
左月生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個情況,陸淨就從背後探出個腦袋。
“什麼?!”陸淨脫口而出,“居然不是腳踏兩條船?是腳踏三條?”
“……”
左月生眼前一黑。
完了!
老頭子,你的私庫真的沒人能繼承了!!
第24章 年少何必老成
庭院寂靜, 柳家上上下下都出門參加盛會了,連個看門的都沒留下, 也不怕有小偷溜進來翻箱倒櫃。
就算沒進小偷,進個窮兇極惡的煞神也是件要命的事啊!
左月生一屁墩坐在院子的臺階上,一邊腹誹,一邊伸手後頸,確認自己的腦袋還好端端地待在脖子上。背後就是仇薄燈的房間,左月生現在可算是知道前幾天枎城事變後是誰送仇大少爺回柳家的了……雖然眼下他寧願自己不知道。
半柱香前,陸公子石破天驚的“腳踏三條船”發言結束後, 整條街風凝夜寂。
差點一句話釀成流血慘案的陸淨說完,就又“咚”一聲倒下呼呼大睡了,隻剩下左月生渾身僵硬。而年輕男人的目光在他、陸淨身上慢慢掠過,仿佛在數:一條船、兩條船……再加上自己這條船, 嗯三條了……
殺氣陡然暴增,左月生如聞刀鳴!
電光石火之間, 左月生高舉雙手,大吼一聲:
“仇少爺與您天造地設天生一對,餘者皆不配!”
無形的刀頓住了。
左月生眼皮都不眨, 繼續趁熱打鐵, 一通瘋狂吹捧, 就差把“什麼時候你們兩個惡人夫夫喜結連理, 我山海閣一定不辭辛苦馬前鞍後地幫忙操辦”說出來了……雖然頗有賣友求生之嫌,但想來仇大少爺人美心善, 不會計較這些。
風散葉落, 年輕男子帶著仇薄燈轉身朝柳家的方向走。
左月生拖起陸淨, 心裡直打鼓地跟著回來了。
然後,蹲臺階上一直到現在。
“……娘, 我……”
陸淨躺在臺階下的地面上,翻了個身,嘴裡嘟嘟哝哝。
娘你個頭啊娘。
左月生虎軀一震,眼疾手快地扯下陸淨外衣最後半塊袖子,把這家伙的堵了個嚴嚴實實,同時支起耳朵,膽戰心驚地聽背後房間裡的動靜。某位不知名人士把仇少爺送進房間後,就沒有再出來過。
背後安安靜靜。
左月生在心裡長籲短嘆,琢磨到底要不要冒死敲個門。
這事吧,要是仇大少爺當真和某個不知名姓的人兩情相悅——這是陸淨的說法,那他們做什麼都不幹他的事對不?但很明顯啊,仇大少爺現在是一副醉得人事不醒的樣子,身為他的狐朋狗友,還是要操心一下的!……話又說回來,左月生其實還蠻好奇到底那年輕男子姓甚名誰,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有勇氣喜歡仇薄燈。
雖然仇大少爺皮囊的確好看得足以讓人忽視他內裡的敗絮,但是怎麼說呢……
仇薄燈這家伙,腦子一直有病啊!
左思右想,再三運氣,左月生視死如歸地站起來,準備去敲個門。
他剛一轉身,門“啪”一聲就被打裡面拽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鬼叫什麼?”仇薄燈被他叫得耳膜發疼。
“人嚇人嚇死人啊,仇大少爺!”左月生驚魂未定,不忘偷眼朝裡面瞥了一下,“诶?那個誰呢?”
“走了。”
“走了?跳窗的?看不出來啊。”左月生嘟囔,隨即發現哪裡不對,“操,你大爺的!你沒醉,那你裝什麼死?”
“不裝死怎麼知道你賣得一手好狐朋狗友?”仇薄燈輕飄飄地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