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輕輕抱了抱我,將一枚冰涼的虎符放進我手中。
「這就是我求娶你的目的——我想你統領平陽軍再入邊關,徵戰北疆,成為楚國名留青史的女將軍。」
14
我帶著那枚虎符,和蕭景策一同入宮觐見天子。
他端坐高位,目光冰冷地打量我,半晌,嗤笑一聲:
「蕭景策,如果朕沒看錯的話,這個你所謂的,平陽軍的新將領,似乎是你新娶的夫人。」
蕭景策平靜道:「是。」
天子一拍桌面,震怒道:
「你莫不是失心瘋了?你母親那般的奇女子,千百年來能出一個已是難得,你還指望隨便找一個人能與她相提並論?」
「能否相提並論,還請陛下一觀。」
蕭景策將我帶到了演武場。
在我一一展示過騎射、劍術與刀法後,皇上的眼神終於變了。
卻不像是喜悅,更像是某種自認身居高位的人,在看到異軍突起的下位者後,產生的忌憚與厭憎。
「即便武藝高強,也並不代表她就有將才,能夠行軍打仗。」
蕭景策撩起衣擺,直直跪了下去:
「微臣願薦臣妻一試,若此行不能在三月之內徹底將北羌人趕出楚國,微臣願交出虎符,將平陽軍徹底交由陛下吩咐之人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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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也,甘願領罪受罰。」
沉默片刻,天子淡淡道:
「朕準了。隻是唯恐她一介女子,眼界有限,不能周全,朕會下旨,再安排一名副將隨軍。」
這個隨軍的副將,便是衛雲朗。
顯然他並不覺得我能勝任此位,不然衛雲朗不會一臉懶得隱藏的威脅之意。
出京前一日,他甚至專程上門,嘲諷地說:
「姚清嘉,莫非你以為行軍打仗,是有幾分蠻力便可以做到的事?平陽王也是愚蠢至極,竟想著讓你一個女人統率大軍,還不如痛快地將虎符交予我……」
我懶得聽他廢話,猛地向前兩步,在衛雲朗還未反應過來時,就抽出他腰間的佩劍,抵在他頸間。
「早就想給你一刀了,捏捏扭扭,小氣陰毒,你這種玩意兒也配瞧不起女人?」
他失了臉面,神色瞬間變得鐵青:「姚清嘉!分明是你從前一直痴戀我!」
「瞎了些日子,後來治好了,不行嗎?」
我揮劍斬落他一縷頭發,利落地扔回劍鞘,「還有,記得以後叫我姚將軍,衛副將。」
出行前,宮中又下來了一道旨意,命姚家放我小娘自由之身,玄羽專程上門,將人接到了平陽王府。
她紅著眼圈,不放心地瞧著我:「清嘉,刀劍無眼……」
「富貴險中求。」
我握著她冰涼的手,安撫道,
「娘親不必擔心,我此行建功立業,必將為你求一道封诰命的聖旨。」
第二日臨行,蕭景策難得換了身騎裝,系了披風。
他提著韁繩,利落地翻身上馬,又抬眼衝我笑了笑:「這麼些年未再碰過騎術,所幸並未生疏。」
這一日,京城落雪,他裝扮利落,墨發高束,瞧過去萬分英氣從容,我幾乎能從這道身影中,窺見幾分他從前的驚才絕豔。
若非君心多疑,若非那場奇毒致使他纏綿病榻,蕭景策才該是如今京城青年才俊中,最出眾的那一位。
城門外,大雪落得愈發紛揚。
我抿了抿唇,看著蕭景策:「你回去吧。」
「回哪裡去?我自然要與夫人同去北疆。」
蕭景策眨了眨眼睛,
「平陽王府有玄羽帶人鎮守,我雖不能上陣殺敵,但這些年來讀了這麼多兵書,總能給夫人做個軍師。」
「可邊疆苦寒,此行兇險,你的身體……」
他輕笑一聲,打斷了我憂心之言:「有夫人在一日,便能護我一日周全,不是嗎?」
15
深冬時節,我與蕭景策一路快馬加鞭,抵達北疆。
起先,即便有虎符在手,平陽軍也並不服我。
我當著他們的面,徒手劈碎了一塊重逾數百斤的巨石,才算勉強鎮住了他們。
回到房中,蕭景策便微微側過頭,衝我笑了:
「原來從前在京城時,清嘉一直在藏鋒,可算是對我留足了情面。」
我抿了抿唇,忽地探出身,揪住蕭景策衣襟,吻住他。
輾轉反復,他被我親得情動不已,連眼尾都泛起一抹紅。
「夫人……」
他眸光幽深地望著我,那雙山泉般清澈又冷靜的眼睛裡,漸漸有火焰燃起,「夫人,別撩撥我,我受不住。」
我閉上眼睛,將下巴抵在他肩窩,輕聲道:「蕭景策,謝謝你。」
從前在姚家,我一直過著萬分不適的日子。
不隻是姚清婉,嫡母也很會對付我。
她說姚家一向勤儉,既然我力氣大,府中的柴火便都交給我來劈。
這對我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因而她發覺為難不到,便又尋些旁的法子。
比如數九寒天,命我跳入湖中為她撈回掉落的手帕;比如在做給我的衣裙中,細細密密縫一排牛毛細針;比如用我小娘的安危逼迫我,替酷愛配置毒藥的姚清婉試藥。
似乎女子身在閨閣,嫁人後又困在後宅,連眼界都被消磨至不可見的地步。
那並非我想過的日子,因此在京中時總是千般不適,每一刻都有萬重枷鎖束縛,舉步維艱。
如今,到了北疆,總算天大地大,再無拘束。
三日後,我帶領平陽軍與北羌人在半月關外一戰。
平陽軍本就是上一任平陽王帶出的一支奇兵,又因這些年來鎮守邊關,被北疆凜冽的風雪磨礪出一股銳利的森寒。
我提著一柄長刀,一馬當先,連挑北羌三名大將,初戰大捷。
雖然勝了,衛雲朗的臉色卻十分難看。
我越得軍心,他日後想要接管平陽軍就越困難。
蕭景策聽了我說的話,挑了挑眉:「夫人不必擔心,如今戰事吃緊,他暫時不敢耍什麼手段。」
他熟讀兵書,於兵法一道的理解上要遠勝於我,於是我與蕭景策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領軍徵戰,他布局謀劃。
不足兩月,便收回五座北疆城池,捷報頻頻傳回京城,連帶著衛雲朗的神情,也一日比一日陰沉。
他引以為傲的天才少年的光環,在我面前被悉數澆滅。
年關將至時,北羌人已退至草原交界處的斷風關。
我與蕭景策的第一個新年,便是在北疆度過的。
除夕夜,他溫了酒,笑笑地舉杯祝我:「將軍天生就該建功立業,萬古流芳。」
這兩個月的戰場拼殺磨礪下來,我身上染了血氣,比起在京城時束手束腳的模樣,何止肆意了百倍。
目光掠過蕭景策執酒杯的手,指節修長,分外漂亮,許是因著喝了酒的緣故,他清俊出塵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我覆住他的手,就著這個姿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了一下:「軍師亦是。」
夜深時分,我在簡陋屏風後沐浴,不知不覺倚著浴桶邊緣睡了過去,直到一股輕柔的力道落在我發間,將我自夢中喚醒。
我啞著嗓子,懶洋洋地問:「咦……蕭軍師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蕭景策撩動我湿漉漉的頭發,笑意輕淺又勾人,低聲道:「自然是來為將軍侍寢。」
那溫熱的指尖沿我脖頸一路往下,沒入水面漣漪,又點起燎原烈焰。
北疆落雪的除夕夜裡,我與蕭景策房中盛開了第一個春天。
16
開春時節,最後一戰終至。
在蕭景策出其不意卻又精妙絕倫的布局下,我領兵大敗北羌軍,對方退至斷風關外。
領頭的二皇子望向我,目光刻毒:
「姚將軍一介女流卻有將才,金某很是佩服。隻是你此生,怕是都不能離開北疆了。」
「今日之仇,我記下了。來日見你楚國之軍,必殺之而後快。」
他在一小支心腹之軍的掩護下,匆忙撤退。
我握緊韁繩,一聲冷笑,高聲厲喝:
「你北羌已然大敗至此,難道我還會放虎歸山?其他人清理戰場,收拾殘局,十三輕騎小隊,同我一起追過去——」
我的聲音落在北疆初春凜冽的風中,聚攏了一瞬才四下飄散。
「斬草除根。」
我帶人追了三百餘裡,北羌二皇子的心腹一個個被殺掉,到最後,隻剩我策馬追著他,一路奔入草原深處。
幾步之後,衛雲朗跟著我。
二對一,何況對方又是強弩之末,原本該是板上釘釘的勝利。
然而在我提刀刺向北羌二皇子的一瞬,衛雲朗忽然調轉刀鋒,重重砍向我身下馬匹的前腿。
駿馬一聲慘烈嘶鳴,跪倒在地。
我身體跟著往前傾,銳利劍尖迎面向我刺來,堪堪沒入心口半寸。
也是這個時候,斜裡忽然一支寒光凜然的長箭飛來,用力之大,竟然將那柄劍從中射斷!
我得了喘息之機,飛身下馬,高高揚起手中長刀,用了十分力氣。
北羌二皇子的身首分離,高高飛起的頭顱之上,還殘留著驚懼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爾後我猛然轉身,從背後取下長弓,瞄準,利落地搭弓射箭。
長箭自逃離的衛雲朗後心穿過,他從馬上栽倒下來,滾落在草叢之中,沒了聲息。
急促的馬蹄聲漸近,一轉眼便停在我面前。
蕭景策翻身下馬,面色倉皇,步履踉跄地到了我面前,死死盯著嵌入我胸口的那半截劍尖。
他在我面前,從來都是運籌帷幄的模樣,縱然從前在京城時命懸一線,亦是萬般從容。
我從未見過蕭景策這樣失態。
懊悔和痛惜在他眼底掀起巨大的風暴,聲音被風撕扯著,滿是驚惶。
「清嘉,對不起,我來遲了……」
我咧了咧嘴,抬手將劍尖拔出來,輕聲安撫他:「沒有遲,蕭景策,你並沒有來遲。」
見他不肯信,我隻好解了騎裝,翻開衣襟,將那枚荷包掏出來:
「看,我放在這裡,珍而重之地藏好,原本是想等這一戰贏了,就送給你的。」
那枚繡工拙劣的荷包,卻替我擋下了這生死一劍,令我隻受了一點皮肉傷。
隻可惜,上面辛辛苦苦繡好的鴛鴦和月亮,已然絲線散亂,不成形狀。
他緊緊盯著我,見我赤裸心口隻有一點輕淺紅色,顯然是真的並未受什麼重傷,終於放下心來。
「看吧,我就說——」
蕭景策喉結動了動,猛地上前一步,將我死死抱住。
用力之大,甚至讓我感覺到輕微痛意。
他附在我耳邊,嗓音微微沙啞:
「方才那一瞬間,我以為你傷在他劍下,險些懊悔至死。我想我不該為一己私心,將你置於這般危險的境地,若是你死在北疆戰場,我也定會與你合葬於此。」
「清嘉,我真的害怕,怕失去你。」
他難得示弱,這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粗糙的騎裝表面帶著初春未散的料峭寒意,蹭在我肩頭。
天色漸漸暗了,天上月色落下來,鋪陳在滿地草葉之上,融在這個擁抱的每一寸縫隙間,拉扯出一片寒冷中氤氲的曖昧。
我還未反應過來,便有一滴溫熱的湿意滴落在肩上。
細密的草尖刺著後背,微微有些不舒服。
我卻顧不得許多。
「蕭景策,你一直在騙我……」
我一邊兇狠地吻他,一邊用發抖的聲音說,
「你能騎馬一路追來,亦能搭弓射箭,一箭射斷他的兵刃——你分明並非纏綿病榻,也絕不到行將就木的地步,又為何要裝病這麼多年。」
「若是不病,便是死,清嘉,我沒有第二條路。」
他頸線緊繃,包容地承受一切,
「如今這樣,不也很好嗎?你有驚世之才,自然該被天下皆知。而我做你身後軍師,助你守衛萬裡河山。」
「姚清嘉,我要你青史留名,而我之名綴於你之後,已是心滿意足。」
這一夜仿佛格外漫長,遼闊草原上,曠野星河下,回程我與蕭景策同乘一匹馬。
他寬大的披風緊緊裹住我,顛簸間壓抑隱秘暗流,唯有那被披風包裹的方寸之地間,是我們二人難得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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