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陳子興,如果沒有秦青,《深瞳》的男主角一定會是他。
“你有把握嗎?”莊永月低聲問道。
“如果朱導立場公正,我有七成把握。我的演技到底怎麼樣,莊姐你是最清楚的。”陳子興是一個很自卑的人,可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演技。
“那就好。你不用擔心朱導,他選角從來隻看演技,不會被外部因素幹擾。上次別人都說他被資本綁架,結果他用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徵服他的是秦青的演技,不是鄭橋松的資本。”
莊永月的比喻引發了陳子興的強烈反感,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溫順地點了點頭。
投資人、制片人、編劇……大人物們陸續抵達劇院,坐在第一排聊天。
朱晨風還是像往常那般,總是最後一個到。他的位置空著,所有人都在等。
“他還說我耍大牌!他牌子比誰都大!”心情有些緊張的秦青忍不住吐槽一句。
抱著手機看遊戲攻略的996敷衍地“嗯”了一聲。
“不行了,我要去放個水!”秦青伸長脖子左看右看。
鄭橋松被幾個制片人拉到一旁商量事情。白石上回救下的那個小孩的父親是這部電影的投資人之一,正抓著白石的胳膊,感激涕零地說著什麼。
秦青找不到人陪自己去廁所,隻能把996放在椅子上,矮身跑向開在側面的出口。
早在秦青站起來東張西望的時候,陳子興就注意到了對方。他猜到秦青這是緊張了,想上廁所,於是自己先一步去了廁所。
跟在秦青身邊好幾年,他對這個人的行為習慣已經非常熟悉。
廁所非常空曠,打掃得也很幹淨,走起路來會有啪嗒啪嗒的回音。
秦青放完水,走到洗臉臺前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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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的怎麼樣了?”一道溫和的嗓音忽然響起,緊接著,一股濃鬱的薔薇花香霸道地襲來,衝淡了噴在空中的小蒼蘭的味道。
秦青正低頭洗臉,雙手捧著水潑灑。
“衛東陽?”他未曾抬頭去看,甚至也沒有睜開眼睛就已經猜到來人是誰。這股香味他最喜歡了。
低沉的笑聲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回蕩,暖風一般拂面。
秦青連忙抹掉臉上的水珠,笑著睜開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準備得怎麼樣。一千個人心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不知道朱導的哈姆雷特跟我的是不是一樣。”越是懂得表演,秦青就越是謙虛謹慎。
“我在家裡裝了半個月瞎子,扮演弟弟應該問題不大。”秦青甩著指尖的水珠。
衛東陽取出插在前胸的裝飾手帕,遞給秦青:“擦擦臉。”
秦青仔細看了看手帕的紋路和質地,連忙搖頭:“不要了,你這條手帕是用來搭配西裝和領帶的,這種老花的款式肯定很貴!”
衛東陽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再問,一隻手按住秦青的頭頂,把人固定住,另一隻手握著帕子輕柔又仔細地擦去雪白皮膚上的水珠。
秦青沒有辦法,隻能配合地仰起小臉。
“扮演弟弟沒問題,也就是說,扮演哥哥還有問題?”衛東陽的聲音本來就很好聽,被四周的牆壁攔截,在震蕩中更增加了幾分溫柔與磁性。
“有一點點問題。”秦青用大拇指掐住自己的小指頭。
衛東陽勾唇淺笑,眸色微深。
“我是編劇,有什麼問題你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你解決。”他戀戀不舍地擦去最後一滴水珠。
“我們這樣算作弊嗎?”秦青做賊一般四下張望。
“不算。上臺試鏡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衛東陽把半湿的手帕折疊整齊,放進褲子口袋。原本灑在上面的薔薇花香現在帶上了一種特別的暖香,值得在夜裡反復回味。
秦青放下心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上次演的是一個殺手,我知道殺氣騰騰是什麼表情。但是這一次的哥哥是個心理變態。我不是很清楚心理變態要怎麼演。白石說讓我像上次那樣演,但是要收著點,不要情緒外露。他說這個角色是一個陰著壞的人。什麼是陰著壞啊?”
衛東陽站到秦青身後,與對方一起看向鏡子,雙手摁住了秦青的肩膀。
“解答你的疑惑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他微微低頭,把薄唇貼在秦青耳邊。
潮湿的熱氣鑽入耳膜,讓秦青敏感地縮了縮脖子。但他沒有躲避,也沒有察覺到危險地臨近,反而側過頭,與衛東陽四目相對,笑嘻嘻地抱怨:“好痒!”
衛東陽深邃眼眸裡的光瞬間就被無止境的欲望吞噬,變成一片濃黑。
猛獸的利爪已經摁住了獵物的脊背,尖牙刺入咽喉。然而這隻獵物非但沒有掙扎,反倒轉過身來,露出自己白白軟軟的肚皮。
這樣做不會讓猛獸產生憐憫之心,隻會讓欲念變得更為瘋狂。
“乖乖聽我說話。”衛東陽捧住秦青漂亮的臉蛋,滾燙的手掌下移,覆住秦青修長又脆弱的脖頸。
這是一個完全掌控的姿態,帶著攝人的壓迫感。
秦青終於有了一絲警覺,嬉笑的表情慢慢收斂。
“你覺得哥哥對弟弟,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衛東陽的薄唇始終貼在秦青耳邊,每說出一個字就會吐出一團又湿又熱的氣流。
秦青的耳朵被燻紅了,緊接著是半張臉。鏡子裡的他雪膚盈盈,眼眸沁水,唇泛淺朱,又是可憐又是可愛。
衛東陽的喉結在劇烈滾動,想要一口把這隻小獵物吞吃入腹的欲望從未如此強烈。
現在還不到時候……
這樣告誡一句,他深邃眼瞳裡的幽光才漸漸淡去。
“是嫉妒吧?”秦青小心翼翼地給出答案,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地觀察著衛東陽的表情。
“還有呢?”衛東陽嗓音沙啞。
“還有仇恨。弟弟享受了父母的愛,而哥哥從小就被關進瘋人院。他恨那一家人的拋棄。”秦青往後靠了靠,試圖讓自己的脖頸脫離衛東陽的大手。
但是這樣一來,他就更為緊密地依偎在衛東陽懷中。
對旁人幾乎沒有戒心的秦青不會知道,當衛東陽在他身後站定時,他已經陷入了一種無法逃脫的狀態。
衛東陽側頭看著秦青,許久無言。
秦青本就緊張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安了。他透過鏡子,用湿漉漉的眼眸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高大男人,眼瞳裡寫滿了對答案的渴求。
這副全然被掌控,從未想過擺脫依賴的模樣,讓衛東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你說錯了。哥哥對弟弟的感情是愛,不是恨。”極富磁性的嗓音鑽入耳膜,像一把小小的鉤子。
秦青半邊臉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一直都知道衛東陽的聲音很好聽,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疊加了一重回音,這聲音竟然可以像塞壬的低吟,令人完全無法抗拒。
秦青揉了揉發麻的耳朵,眨了眨困惑的眼睛,“為什麼是愛?他不是一直在陷害弟弟嗎?他殺了弟弟身邊所有人,最後還想殺了弟弟!”
“他殺害的都是對弟弟造成威脅的人。他殺了虐待弟弟的養父母,殺了從小欺負弟弟的養兄養姐,殺了欺騙利用弟弟的朋友,還殺了覬覦弟弟的連環殺手。最後那次搏鬥,弟弟揮刀過來,他不是躲不開,而是沒有躲。他知道隻有自己死了,弟弟才能洗脫殺害那麼多人的罪名。”
“你懂這種感情嗎?”
衛東陽一邊撫摸秦青因為緊張不安而微微滾動的小巧喉結,一邊徐徐開口:“一個接收不到任何感情,自己也沒有絲毫人性的人,他冰冷的心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一根細細的繩子拴住。
“還在襁褓中的時候,能讓他睜開眼睛的隻有弟弟的哭聲。長大之後,唯一能讓他露出笑容的,也隻有弟弟的笑容。弟弟就是這根繩子,把他拴在這個無趣的世界。
“他安靜地待在瘋人院,接受毫無用處的治療,從來沒想過逃脫,雖然他擁有輕易逃脫的能力。但是,當外界有人試圖剪斷弟弟這根繩索時,他失控了。他的瘋狂殺戮是因為愛,不是因為恨。找到這個內核,你才能演好這個角色。”
衛東陽雙手上移,捧住秦青的臉頰,低聲問道:“聽明白了嗎?”
秦青聽呆了。
劇本裡沒有心理活動描寫,演員隻能自己去揣測角色的內心世界。
單看劇情,哥哥殺了那麼多人,最後還想殺了弟弟,怎麼會是因為愛?
可是仔細想一想,衛東陽說得卻很有道理。
經過這場劫難,虐待弟弟多年,並侵佔了弟弟全部遺產的養父母一家全死光了。把弟弟當成狗的朋友死了。把弟弟撞成瞎子並潛伏在弟弟身邊的連環殺手也死了。
最後,哥哥被弟弟殺死,而弟弟是殘障人士,屬於正當防衛,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弟弟還得到了哥哥的眼角膜,重新恢復光明。
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原本懦弱的弟弟變得無比堅強,與暗戀多年的女孩在共患難中走到了一起。
弟弟獲得了愛情,獲得了重生,獲得了未來。
殺了那麼多人的哥哥輕易死在雙目失明的弟弟手裡,這是不符合邏輯的。
但經由衛東陽的解釋,一切都變得合理了。
秦青眨眨眼睛,恍然大悟:“我懂了!我要扮演的不是一個喪心病狂的變態,而是一個用殺戮來表達愛意的瘋子。他是亦正亦邪的。但他的正面情緒隻對弟弟釋放,對別人,他是完全沒有憐憫之心的。這種極致的反差感我要演出來。”
“是這樣。”衛東陽略微勾唇,語氣溫柔。
“我知道怎麼演了。謝謝你衛東陽。”秦青露出開心的笑容,濡湿的眼眸裡閃爍著崇拜和感激的光芒。
“還有問題嗎?”衛東陽用指腹揉了揉小孩微微泛紅的嬌嫩臉蛋。
他高大的身影從背後籠罩下來,像一個囚籠,但秦青完全沒有發覺。
“有一場戲,哥哥把弟弟迷暈,關進地下室。哥哥裝成瞎了眼的弟弟,跟連環殺手周旋。每當連環殺手移開目光時,哥哥就會露出詭異的笑容。”
秦青扯扯衛東陽的衣袖,有些沮喪地說道:“這場戲我在家裡練了很久,總覺得不太對。你幫我看看到底哪裡有問題。”
“好。”衛東陽笑著低應。
秦青指著前面的鏡子說道:“你仔細看啊。”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原本嬉笑的表情立刻變成了脆弱與不安,雙眼放空,失去焦距,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了。下一秒,失焦的雙眼驟然凝實,放出微光,嘴角略微上揚,露出一抹詭笑。
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這麼富有層次的表情變化,秦青的演技又進步了。
白石和鄭橋松都說這樣演沒有錯,但秦青始終覺得有問題。
“你覺得怎麼樣?”他仰頭問道。
衛東陽垂眸看他,一邊思考一邊解答:“我想問題應該在這裡。從雙眼失去焦距到目光忽然凝實,這中間缺少一個銜接。坐在電影院裡的觀眾不是每一個人都具有細微的洞察力,能夠馬上發現你目光的轉變。在鏡頭前,你的表達方式要更具體,更外放。你可以試著轉動一下眼珠,慢慢把視線凝聚到連環殺手身上。”
秦青聽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拍拍手,露出驚喜的表情。
他馬上照著衛東陽的說法演了一遍。
這一次,他漆黑的眼珠在白得詭異的眼眶裡輕微地轉了轉,然後定定地看向不存在的某個人。這種表演方式更為具象靈動,讓他的視線變得更尖銳也更邪惡。
於是,當唇角上揚,露出詭異笑容時,就連秦青本人都被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