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我不是自己跑出去的,我是被賣掉的。”秦青用最簡潔的話語講述著最不堪的過往,清澈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瀾。
苦難的過往早已經成為保護他的鎧甲,而他此刻正用這層鎧甲來保護最在意的人。
他看向了站在場外的蔣廣元。
蔣廣元焦急地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攝影師順著秦青的視線挪動鏡頭,讓滿臉心疼之色的蔣廣元進入畫面。
網絡上一時哗然。那些揣測秦青是為了偷渡才跑到遊輪上打工的人,現在都覺得臉頰熱辣辣的,仿佛被扇了一巴掌。
秦青竟然是被賣掉的!那時候他才十五歲啊!他初中畢業應該繼續讀高中,然後考大學!他原本可以有一個璀璨的未來!
之前還說自己身邊的朋友也是孤兒,性格卻非常樂觀開朗的那位網友,現在則倉皇無措地掩住了嘴。
她的朋友的確很樂觀開朗,也從不避諱談論自己的身世,那是因為這位朋友運氣很好,得到了社會的關愛。
被社會的黑暗面徹底吞噬的那些人,他們的苦難甚至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描述。
秦青閉了閉眼,穩住呼吸,然後才繼續說道:“八年前的陽光孤兒院販賣童工事件,大家可以查一查。我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
觀眾立刻搜索這樁案件。
事情雖然過去了很久,但因為當年鬧得很大,電視臺還做過專題報道,所以一切資料都很詳盡。
那些被賣掉的孩子們真的太慘了。有的人落入黑煤窯,無聲無息死在礦井裡。有的人困在燒磚廠,找到的時候瘦得隻剩下三四十斤,整個人都痴傻了。還有的人被割掉腎髒,摘掉眼角膜,挖走了心髒……
一張張或死亡,或半殘的孩童的照片就那麼整整齊齊排列在電腦屏幕上,他們的遭遇隻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
剛才還說秦青格局小、矯情、沒什麼不能說的那些人,現在隻覺得無比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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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叫人怎麼啟齒?莫說啟齒,怕是連回憶都會成為一種無法彌合的傷痛!
讓秦青當著數千萬觀眾的面,對如此悲慘的往事侃侃而談,這是正常的富有同情心的人會提出的要求嗎?
究竟誰格局小了?
蔣伯兮的眼睛已被愧疚熬得通紅。
顧不得周圍全都是攝影機,他就那麼煩躁不堪地揉亂了自己精心打理的頭發,然後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俯下頭來,用哀求的語氣低吟:“秦青,別再說了!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秦青蒼白的臉,指尖卻僵在空中。秦青清澈的瞳仁映照出他狼狽的身影。
蔣伯兮忽然覺得自己不配。
秦青深邃的眼眸裡沒有一絲膽怯,隻有堅定。
他緩緩搖頭,語氣十分平靜:“不,聽我說完。”
蔣伯兮收回微微顫抖的指尖,萬分頹然地坐回去。
“你說。”他握緊拳頭,抑制住了想要砸爛這些攝影機的衝動。但他更想做的是給自己臉上狠狠來一拳。
“我告訴大家這些不是為了博取同情,而是想讓你們知道,蔣爺爺忽然闖入餐廳叫停拍攝,隻是為了保護我。他是一個非常慈愛的長輩。”
話落,秦青看向蔣廣元,冁然一笑。
他把自己的傷疤用最直接的方式血淋漓地掀開就是為了這個。
他已經長大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心中最在意的那些人。
蔣廣元一時之間淚如泉湧,瞥見鏡頭移過來,連忙背轉身仰頭看天,肩膀微微抽動。
他在哭!
他心疼啊!
“蔣伯兮,你小子太不是東西了。蔣老爺子的孫子如果是秦青,這輩子就有福咯!”坐在導播室裡的歐陽毅搖搖頭,忍不住感嘆一句。
剛才一個勁地嘲諷蔣廣元小題大做的那些網友現在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子。這叫小題大做嗎?若是自己的孩子被拐賣又被找回來,誰不得把這個孩子當成易碎的珍寶一般呵護?
【之前罵個不停的那些人現在怎麼不說話了?!你們繼續罵啊!讓我好好看看你們的良知都是什麼狗逼玩意兒!】一名網友氣憤地說道。
【到底誰矯情?誰low?秦青把自己的傷疤撕開,為的隻是保護蔣爺爺!他矯情什麼?他是我見過最強大的人!】
【張口就罵的那些人,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蔣伯兮握緊的拳頭松開了,站起身想要走到秦青身邊去。
秦青也同時站起身,卻沒有走向蔣伯兮,而是走向了場外的蔣廣元。
蔣伯兮僵在原地。
攝影機追隨著秦青的背影。秦青摟住蔣廣元的肩膀,低聲說了幾句話,用指腹擦了擦蔣廣元的臉,又把一瓶眼藥水塞過去。
蔣伯兮不敢靠近。他意識到,如果自己走過去,將會成為破壞氣氛的那個人。爺爺和秦青擁有共同的回憶,美好又溫馨。十幾年過去,他們還記得彼此,視對方為親人。
而自己早已經離得他們太遠太遠,甚至遺忘了曾經。
蔣伯兮仰起頭,試圖阻止眼淚的掉落。他很焦躁,於是粗重地喘息。他極度愧疚懊悔,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隻能困在原地,承受痛苦的折磨。
【蔣老師好內疚啊!】
【這一part蔣老師的確魯莽了。有些問題就不應該問。】
【蔣老師竟然不知道秦青被賣掉了。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秦青去了國外就失聯了,蔣老師怎麼知道?】
【希望一切都能好起來!】
觀眾眼淚汪汪地發送彈幕,真心實意為秦青祈禱。
秦青安撫好蔣廣元,這才回到沙龍。
“不好意思,耽誤大家時間了。”他端起茶壺為所有人斟茶,臉上滿是歉疚。
廖中方等人連忙搖頭,眼睛都有些發紅。剛才他們找節目組借了一塊平板,查了查陽光孤兒院的事,已經猜到了秦青這些年的經歷。
遊輪是一個相當閉塞的環境。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去了那裡,周圍又都是外國人,想也知道會遭到怎樣的虐待。
打罵,挨餓,應該都是最尋常的事,被虐死了也隻是把屍體往公海裡一扔就完了。沒準兒連輪船上的老鼠都比秦青過得好。
君綠竹低下頭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一副很難受,很想哭的樣子。然而心底裡,她卻覺得極度惡心。
蔣伯兮離開之後,新來的主持人似乎是她的粉絲,竟然撇開其他嘉賓為她做了一個專訪。於是君綠竹就講了很多照顧奶奶的事。
她這張臉溫婉秀麗,純淨美好,所以特別適合煽情。隻是三兩句話,幾段小小的回憶,她便把主持人說哭了,也收獲了一大群粉絲。
她還想著等蔣伯兮來了,自己可以再講幾個與奶奶在一起的小故事,靠煽情收割一波流量。
但現在,有了秦青的遭遇在這裡擺著,她之前提到的那些感動人心的小故事竟然變得不值一提了。
她因為奶奶病重而落淚的一幕仿佛成了笑話。喜歡她的那些觀眾現在全都變成秦青的粉絲了吧?在網絡上,果然隻有比慘才能贏!
君綠竹眨了眨眼,藏起瞳仁裡的厭惡和挫敗,這才抬起頭看向秦青。
秦青正看著蔣伯兮,擔憂地問:“你眼睛怎麼紅了?”
“我沒事。”
“你嗓子也啞了。”
“我真的沒事。”
“你是哭過了嗎?”秦青走到蔣伯兮身邊坐下,把對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安慰道:“我沒事的,你不用為我難過。”
“你別像拍小狗一樣拍我。”蔣伯兮努力調節著氣氛。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他還需要秦青來安慰,那就太沒用了!他要做可以讓秦青依靠的那個人。
“可是你之前就是這麼拍我的。”秦青垂眸看著蔣伯兮,神色異常溫柔。
蔣伯兮不知不覺便陷落在這雙過於溫暖而又深邃的眸子裡。原來把自己賠給秦青不是一種補償,而是為了實現心中的妄念隨意找的借口罷了。
從未有哪一刻讓蔣伯兮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早已淪陷。
他們兩個互相喜歡著,卻都不敢表明心跡。秦青是害怕被拒絕,而蔣伯兮卻是因為缺失的記憶。
如果找不回與秦青有關的一切,他怎麼敢開口說喜歡?
心髒急促跳動著,蔣伯兮卻沒有露出一絲異樣。他也把秦青的腦袋抱住,胡亂地揉了揉。
兩個人像頑皮的孩童一般互相揉著腦袋,露出開心的笑容。
蔣廣元見此情景,不由欣慰地點頭。雖然孫子有些混賬,對秦青還是很好的。
沉浸在悲傷情緒中的觀眾現在卻都感受到了被治愈的溫暖。
【好甜啊!】
【誰說他們不配?他們兩個簡直絕配!】
【隻要好好地在一起,所有傷痕都會治愈的!】
翻牆出逃的CP粉這會兒又都屁顛屁顛地回來了。攻擊秦青的言論全都變成了道歉和安慰。
秦青見蔣伯兮笑了,這才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回到原位。
君綠竹雙手撐著沙發坐墊,微微探過來一個腦袋,小聲說道:“秦老師,以後你會越來越好的。”話落,她勾著唇角明媚地笑了一笑,仿佛在給予無聲的鼓勵和安慰。
這是極美的一張臉,也是極溫暖的一雙眸,卻無端端令秦青心頭發寒。
“謝謝。”秦青略微頷首,態度有些拘謹。
蔣伯兮瞥了君綠竹一眼,然後翻開一直放在手邊的一份資料,片刻後又抬眸掃向攝影機,笑著說道:“大家不要誤會,我們不準備煽情。”
“嗯。”秦青點點頭。
“我隻是想讓你們知道,我的朋友秦青,他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是有多不容易。”說到這裡,蔣伯兮直面鏡頭,露出驕傲的神情。
秦青耳朵尖微微泛紅,不由抱緊了996。
996抬起爪子,懶洋洋地拍了拍秦青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