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徐老爺一時啞口,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既然他們收到了警察廳有內奸的消息,那麼就勢必會查個水落石出。”徐君廷的言語中不見絲毫擔憂,“隻要能在被發現前,把數據都順利交給組織,徹底毀滅偽滿洲,我生死與否,並不重要。”
徐老爺重重的捏著他的肩,語氣有些哽咽:“你是徐家的最後的香火,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早知你會義無反顧的潛入滿洲政/府,我當初就該送你出國。”
“若能用我一人換日滿合作計劃徹底粉碎,是值得的。”他輕輕笑了,“何況我的背後還有那麼多同志,還有父親你,我並不孤單。”
徐老爺重重嘆了口氣:“我說不過你,那個你撿回來的姑娘,為避免連累她,還是盡早讓她離開。”
“我知道了。”
“還有賀既明,不要跟他走的太近,小心引火自焚。”
“...好。”
走出書房後的徐君廷,抬頭望著這院子上頭四方的天,灰白色的,沒有陽光,沒有溫度。
一如現在的這片土地。
他來到小姑娘的客房門口,門關著,剛想伸手敲門,房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君廷?”母親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徐君廷輕咳一聲:“我來看看小姑娘。”
母親笑眯眯的,拉著他的胳膊:“來,進來看,我給小寶打扮了一下,漂亮極了。”
“小寶?”
“哦,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她叫小寶,是她爺爺給她取的,還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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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去時,小寶正坐在西式梳妝鏡前,徐君廷透過鏡子,看到了她幹幹淨淨的一張臉。
也不知是不是母親給她撲了點粉,那臉上的凍傷竟然都不見了,穿著白色的洋裙,踩著黑色皮鞋,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也剪掉了,變成了清爽的學生頭,略有些局促的低著頭坐在那。
若不是那手還是胡蘿卜,他幾乎以為眼前這個人不是那日的小乞丐。
女子素愛點唇打扮,果然並不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
他竟有些想笑,父親說他會挑,說那麼多乞丐,他偏生撿了這麼一個回來。
現在看,他是真的很會挑。
小寶站了起來,面對著徐君廷和徐母,正在二人有些怔愣之間,她卻忽然跪了下來。
頭重重的磕在地板上,發出一陣悶響。
“哎喲,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徐母連忙去扶她。
小寶抬起頭,眸子裡全是水光,波光潋滟:“謝謝恩人。”
“好孩子,就算是謝,也值不得跪下,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也有啊。”
她的聲音細儂,口音也不像是東北這邊的,倒像是江南那一帶的吳儂軟語。
徐君廷問她:“你是哪裡人?”
小寶憋了憋,輕聲說道:“南京。”
徐君廷和徐母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去年的十二月,南京一夜間成了夢魘之城,無數條人命死於側刀和槍械之下,她居然能逃到哈市來。
“那幫該死的畜生!”徐母忍不住破口大?,語氣激怒。
徐君廷皺緊了眉,沉聲道:“母親慎言!”
“我如何慎言!首都淪陷,所謂的領袖棄城而逃,置幾十萬南京城的普通百姓不顧,放任那幫侵略者肆意燒殺搶劫,□□擄掠,我光是看著電報,就能吐出血來!”徐母指著緊閉的房門,“而現在呢?日滿共謀,那龍椅上被槍指著的傀儡皇帝,蒙蔽了這幫親日份子的眼睛,還真以為這滿洲國是國家最後的出路,等人死光了,這泱泱土地就進了那幫雜碎的口袋!”
“母親!”
徐母平復著心情,待回過神來,又看向小寶:“可憐的孩子,這個家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南京留不下一個國人,我這裡總是能留的。”
母親憤憤離開,徐君廷一時間也不知該聽誰的。
他看著淚眼朦朧的小姑娘,小姑娘抬手擦了擦眼淚,把粉都給擦掉了。
一塊白一塊紅的,面頰上還掛著淚痕,她還一直在擦。
徐君廷走過去按住她的胳膊,再擦一下去她這張臉都得被擦掉一層皮:“別擦了。”
小姑娘停住動作,有些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怕被他責怪,聲音細若蚊吟:“我不會一直賴著不走的。”
原來她擔心這個。
他一挑眉:“你走了回哪兒去?”
小姑娘啞口,他輕嘆一聲,剛想說什麼,就見她轉身往床邊跑去了。
等她再次跑到自己面前,攤開手,手中多了一個發夾,是那天他沒收的紅豆發夾。
“警官,發夾還給你。”她輕聲道。
徐君廷這才回過了神,看著發夾上的兩顆紅寶石,原買這東西時就邪門,不知道心裡頭著了什麼魔,買回來了卻也不知道送誰,好不容易有個小姑娘可以送,她還不要。
賀既明話說的好聽,說什麼送姑娘,哪兒來的姑娘讓他送?
徐君廷一時間有些氣急敗壞,接過那發夾,然後二話不說,仗著比小姑娘高,迅速的把發夾夾在了她的頭上。
小姑娘愣了,摸著頭上的發夾,語氣有些呆呆的:“警官,你這是?”
“送你,若你不想要,就丟了。”他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高興。
她咬咬唇:“我是乞丐,不配戴這樣貴重的東西。”
“這個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你若不配,那其他人也不配了。”
小姑娘驚訝的抬頭望著他,這個世上,居然有個人和她說,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小寶的名字是你爺爺給你取的嗎?”他被她盯著,有些難堪的幹咳了一聲,轉移了話題。
小姑娘點頭:“我沒爹媽,是爺爺把我撿回來的,我跟他姓,名字也是他幫我取的。”
“什麼姓?”
“姓陸,陸小寶。”
徐君廷噗嗤一聲終於笑了出來,小姑娘臉蛋紅紅的,低下頭沒說話。
他總是一副冷峻高傲的樣子,連眼睛裡都很少帶有情緒,輕輕一笑,那抹冷淡便煙消雲散,須臾花開。
穿著羊毛衫的年輕男人含笑問她:“你想不想換個名字?”
“叫什麼都無所謂。”她沒抬頭,“沒人在乎我叫什麼。”
他走到客房的書桌那邊,拿起一張宣紙,掏出口袋裡隨身攜帶的鋼筆。
“小姑娘,你過來。”
她聽話的走了過去,隻見他在紙上寫了兩個簡單的漢字:“這是你的名字,其他人記不住,你總要記住的。”
小姑娘有些苦惱的皺起了眉:“我不認字。”
“我教你。”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主動攬下了這個任務。
“...謝謝警官。”
“別叫我警官。”他對這個稱呼似有不滿。
小姑娘想了想,改口:“徐先生。”
還是生疏,不過也不可能直呼他大名,徐君廷默認了這個稱呼。
第96章 番外11:太爺爺x太奶奶(3)
哈市的柳樹在經歷了冬雪的洗禮後, 似乎變得有些厭答答的, 失去了往日的生機。
可無數花苞正徐徐待放。
包括小姑娘。
徐君廷學著父親,躺在搖椅上, 欣賞著自家庭院的盆栽, 和四方的藍天。
搖椅旁放著一壺熱茶, 和一盤點心。
這樣悠哉的日子安靜的可怕,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輕聲問道:“既明,你還要這樣看著我多久?”
“你都被停職了!還有心思在這喝茶!”賀既明指著他, 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當初咱倆一起進警校的時候,是誰跟我說要誓死守衛滿洲國的, 現在倒好,你不過是隻是被匿名舉報而已,你不去查那個舉報者,倒是玩起了翹班!”
“這幾年,我累得慌。 ”他閉上眼睛,揉著眉頭,“既明, 你難道從來沒想過,也許我們一心維護的滿洲國, 其實就是個空架子嗎?”
賀既明垂下手, 後退了兩步:“君廷,你在胡說什麼?日滿合作, 才是我們國家唯一的出路!你是不是好久沒去警察廳,都魔怔了。”
徐君廷苦笑一聲。
原想他和既明之間的關系或許還有轉機,看來是他太天真了。
“徐副科長,如果你有什麼對政/府不忠的想法,我勸你及時止損,至於舉報這個事情,我會想盡辦法幫你解決,讓你盡快復職,我先走了。”
賀既明轉身離去。
他走後,那個一直躲在門柱後的小姑娘才悄悄走了出來。
“先生。”她叫他。
徐君廷睜開眼睛:“字練完了?”
她點點頭:“嗯。”
“帶我去看看。”
二人了來到書房,這幾年來,他教導她讀書寫字,教她摒棄那些女戒女訓,讓她從那段悲慘的日子中慢慢走了出來。
他看著小姑娘的字,指著字的末尾那裡:“這裡下筆可以輕一些。”
她哦了一聲,徐君廷讓她拿起筆,隨後站在了她的背後。
他連同她的手一起握住,彎下身子,語氣很輕:“我帶你寫。”
她的頭發已經長長,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徐君廷握著她的小手,隻覺得她的手指僵硬。
他覺得不對勁,瞥了瞥她,恰好看見了她耳朵上的一抹嫣紅。
往常從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但偏偏在此時像是忽然開了竅,徐君廷連忙松開了她的手,退後了一大步。
毛筆掉在紙上,點上了一道黑梅花瓣。
她沒有轉頭。
“...我還有公務,改天再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