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並不知道,
她的生命早該結束在六年前的夏天,是祝融藤建立了她與他之間的聯系,才讓她還能再擁有如其他凡人一般幾十載的壽命。
祝融藤枯死的時候,就是她如旁人一般塵歸塵,土歸土的時候。
既然注定剪不斷理還亂,那麼在她身為凡人的短暫一生裡,他可以作為她的丈夫,給她想要的一切。
反正是些於他無足輕重的歲月,他也算,親手了結了這段塵緣。
藏在心裡的話都已經說開,姜照一終於心滿意足地開始吃飯,卻聽前院隱約有人喊:“李老板!李老板在不在哦?”
“我去看看。”
李聞寂看了她一眼,站起來便往院子裡走。
“李老板,這人在你店門外頭站了好久了,也沒見進來,我看你不在前面,就來喊你一聲……”隔壁茶館的老板娘手裡捧著一把花生,見李聞寂從後頭走出來,就忙迎上去,說話間還伸手指了指玻璃窗外的女人,她背對著玻璃窗,長發披肩,一手扶著肚子,像個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那兒。
李聞寂才瞥了一眼,卻見面前的茶館老板娘目光越過他往後,又說,“哎呀李老板,我這兩天看這姑娘老在你這兒,她是?”
上了年紀的嬢嬢總有一些愛八卦的,這位姓劉的老板娘就是。
李聞寂回頭,正見姜照一端著盛了飯的小碗,一邊扒飯,一邊走了過來,他回過頭,看向老板娘,面上仍帶著溫文有禮的笑意,“我妻子。”
“我妻子”這三個字,
他說得自然又平靜,但姜照一聽了,心跳卻驀地漏了一拍,她扒飯的動作停頓,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
“妻……”老板娘差點兒沒被自己剛喂進嘴裡的花生嗆到,隨後她的神情變得有些訕訕的,“李老板什麼時候結的婚啊?我們這街坊鄰裡的也不知道……”
她原想替自己的表侄女打算一下,眼下卻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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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也沒什麼好再多說的,她跟姜照一打了個招呼,就說要回去幫打牌的人添茶水,趕緊就回了。
姜照一看著那老板娘匆匆從玻璃窗前路過,她的目光停在那個年輕女人身上。
女人在烈日下的影子也顯得有些陰冷,
此刻她終於回過頭來,隔著玻璃窗,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眼睛緊緊盯住李聞寂,那樣的目光,無端讓姜照一的雞皮疙瘩爬上脊背。
李聞寂則靜默地迎上那女人的眼睛,神情未動,隻是對姜照一道,“你先回去。”
女人動了,扶著肚子一步步地走進來,在多色琉璃蓮花燈下,她被冷沉沉的一段光影照著,蒼白的皮膚竟泛著些青色。
“先生,”
她開口了,嗓音有些喑啞,“您認識我的丈夫嗎?”
姜照一端著碗才轉身,聽見那女人說話的聲音便回過頭,隻是這一回頭,她就見那女人從衣兜裡伸出來的右手青紫潰爛,指間似有冷光。
她雙眼瞪大,手裡的小碗直接連同筷子摔在了地上,身體反應更快,在女人手裡的刀亮出來的剎那,姜照一已經上前伸手一擋。
李聞寂沒想到姜照一會回頭,在她伸手的剎那,李聞寂同時迅速地握住了女人的刀刃。
但那刀刃有些長,在劃破他手掌的同時,刀鋒也割破了姜照一的手掌,殷紅的鮮血頓時流淌出來。
李聞寂攥住女人的手腕,反手制住了欲發狂亂砍的女人。
女人癲狂的動靜引起外頭人的注意,對面打麻將的老大爺老花鏡都掉了,險些一屁股從椅子滑到地上去,著急忙慌地叫人撥通報警電話。
女人被李聞寂鎖著手臂按到了桌上,碰撞得桌上的茶具杯盞叮鈴哐啷啷摔了一地,她卻還在喊:“你這個殺人犯!”
“我殺了你!”
她的聲音越發尖利。
李聞寂的臉色有些沉冷,他回頭看見姜照一皺著臉,還捧著自己血淋淋的手,“你過來做什麼?”
“我沒想那麼多……”
姜照一疼得眼眶裡都有了生理淚花,說話嘴唇都有點哆嗦。
外頭有膽子大的人進來幫著按住那發瘋似的女人,剛剛才回去就又被這些動靜引過來的茶館老板娘看見姜照一手上的傷口,哎喲了一聲。
女人還在叫囂著要殺人,書店內外亂做一團,姜照一疼得頭腦有短暫的眩暈,卻又聽李聞寂對那老板娘道:“劉姨,麻煩您先帶我夫人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
“好好好!”
老板娘是個熱心腸,看那小姑娘疼得額頭都出了冷汗,忙扶著她往外頭走。
不多時警察也趕來,迅速將那女人制服,而作為被襲擊的當事人,李聞寂也需要去一趟警局。
幾個小時的時間,無論警察怎麼詢問,女人隻是不斷重復一句話,“他殺了我的丈夫……”
“你有什麼證據?”年輕的警察重復這個問題已經重復得口幹舌燥。
“就是他,就是他!”女人歇斯底裡。
但在下一秒,她的耳畔卻忽然多了一聲極輕的笑,她瞳孔稍縮,又聽見那道清冽的聲音:“喬三也算是個人?”
她驚恐地看向四周,卻見審訊室裡的警察神色如常,好像除了她根本沒有人聽見那人的聲音。
“他一個死了幾十年的髒東西,埋在地下就被吃了腦子,你以為,你跟他的孩子,就不會是個空心的鬼胎?”
這聲音透著些嘲笑,字字落入她耳中,引得她木然地去看自己隆起的腹部,裡面的血肉到底是活著還是死的,也許她早就有了預感,但此刻假象被撕碎,她好像真的在自己腹部看到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發黑的東西,她驟然崩潰,尖叫起來,精神徹底失常,開始瘋狂用手去擊打自己的肚子。
第9節
審訊室裡的警察都吃了一驚,幾個人連忙上去按她。
裡面的嘈雜聲傳到了外頭,坐在警察辦公桌旁的李聞寂長腿交疊,被包扎過的手裡捏著個紙杯,卻半晌沒湊到嘴邊。
他垂著眼睛,任誰也看不清他眼底的嘲弄。
“李先生,我們查到裡面那位女士的丈夫名叫喬三,這個喬三昨晚失蹤,到現在也沒露面,那位女士說,你殺了喬三,對此,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審訊室裡出來了一位警察,他正了正頭上的帽子,拿著文件坐到了李聞寂的對面。
“警察先生,我老公不可能殺人的!”
李聞寂還沒開口,卻聽一道篤定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循聲回頭,便見姜照一站在玻璃門邊。
她的右手被紗布包扎得很嚴實,臉色還有些蒼白,因為疼痛而憋紅的眼圈看著有點可憐,
可她挺直脊背站在那兒,
義正辭嚴。
第8章 柏枝如鱗 隻是見面禮,都緊張什麼?……
沒有具體的證據佐證,僅僅隻憑女人的幾句話就要將李聞寂列入懷疑對象是不現實的,何況那女人目前看起來精神狀況並不好,警察聯系了救護車,將其送往精神病院做精神鑑定,又詢問了幾句李聞寂當時的具體情況,就告知他可以離開了。
走出警察局時,兩個人之間顯得異常沉默。
姜照一跟在李聞寂身後,看他走下階梯,她便也下了一級階梯,但他在幾級臺階底下,卻忽然回過頭,夕陽裡,他的眼瞳透出漂亮的墨綠色,她腳步停頓,聽見他說:“在醫院處理完傷口不直接回家,來這裡做什麼?”
“你在這裡啊。”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發生了這種事,我總不能讓你自己一個人解決吧?”
“你也受傷了,你的手還好嗎?”她指了指他也纏了紗布的那隻手。
李聞寂看著她的眼睛片刻,
實際上他並不能理解她的這種說辭,就好像他並不理解,她為什麼敢擋在他身前,去握住那柄刀刃一樣。
但他到底什麼也沒多說,隻是轉身,“已經處理過了,以後如果再有這樣的情況,我希望你的第一反應是躲得遠一點。”
凡人何其脆弱,
可她卻偏偏敢用手掌去擋那女人的刀刃,這的確令他很意外。
他不知道她的這份勇氣從何而來,
他也並不需要她這麼做。
天色變得有些暗淡,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已經過去,此時竟也有絲縷的風吹過路旁的行道樹,帶起簌簌的響。
“我看那女的絕對是精神方面有問題!那李老板看著多周正多和善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殺人犯?”
雁西路街邊喝茶打牌的老頭老太太在討論中午的事。
“就是說嘛,那女的我當時看就覺得她指定是腦子有點問題,還是大問題!”戴著老花鏡的老頭說著便打出去一張牌,“二筒!”
“哎喲,我今天就看到那女的在外頭站了好久哦,有可能是路過這兒剛好就犯病了,李老板也是無辜得很……還有他的妻子,那姑娘手都被那女瘋子給劃了道挺深的口子,還是我帶著她去醫院的。”姓劉的茶館老板娘一邊給他們續茶水,一邊插話道。
“李老板結婚了?”有人驚詫。
“可不是嘛……人李老板親口說的,那姑娘就是他妻子。”老板娘說著,回頭正撞見他們正談論的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隔壁書店門口,她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忙迎上去,“你們回來啦?”
她的目光落在姜照一身上,“小姜啊,你手還好吧?”
“還好,劉姨。”
姜照一答了一聲。
“今天事出突然,還要謝謝您幫我送她去醫院。”
李聞寂頷首道。
“謝什麼!咱們做街坊的,這都算不得什麼!”老板娘擺了擺手。
由於姜照一意外受傷,晚餐就再度變得清淡許多,天剛擦黑時,李聞寂端著一盤粉蒸肉從院子裡走進來,放到她的面前,“劉姨送的,吃吧。”
姜照一是很想吃,但好巧不巧她受傷的剛好是右手,現在被包扎得嚴嚴實實,她隻能用左手拿筷子,不但粉蒸肉夾不起來,其它的菜她也夾得很困難。
李聞寂拉開她身旁的椅子才坐下,瞥見她這樣一副艱難的樣子,他索性伸手拿了雙公筷,見她眼巴巴地望著還在冒著熱氣的那盤粉蒸肉,他便夾了一筷子往前。
他原是想放進她的碗裡,卻不防她看見他這一舉動,那雙眼睛一下變得亮晶晶的,她也許是會錯了意,他才將筷子伸過去,她就極其自然地張嘴咬住了那塊粉蒸肉。
李聞寂著實是愣了一下,
見她鼓著臉頰吃完肉,自己低頭笨拙地扒了口飯,又抬起頭望著他,他到底是什麼也沒說,
竟也耐著性子又夾了一筷子肉給她。
這一頓飯,他們並沒有多說什麼話,他一筷子一筷子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吃。
直到她吃得撐了,看見他夾過來的肉就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才算完,最後還認真地道了聲:“謝謝。”
讓李聞寂幫著用保鮮膜把纏了紗布的手包裹起來,姜照一十分艱難地洗了個澡出來,她在床上躺下來,把保鮮膜摘掉,又盯著手上厚厚的紗布看了一會兒,她忽然把腦袋埋進枕頭裡,長長地嘆了口氣。
單靠畫畫賺錢買車,始終是一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實現的事,何況現在她的右手也受傷了,至少有一段時間不能畫畫。
她有點喪氣,
隔了半晌,又忽然坐起來,單手從床頭抽屜裡找出來一個卡包,除了李聞寂給她的銀行卡,她自己還有兩張。
她盯著其中一張卡看了半天,掛在木架上的栀子燈描金披紅,她臨著暖色的光線,在寂靜的夜,坐了好久。
梅雨季的晴夜多難得,月光冷冷淡淡地撒了一院,李聞寂整理了一下衣袖的褶皺,走出臥室來,透過雕花木門隱約看見姜照一房裡微暗的光,他沒什麼表情,隻輕瞥一眼,便推開客廳的木門,走入被月華朗照著的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