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被武陵侯世子當眾拒婚後,轉頭嫁給了七皇子。
我助他君臨天下,後來的我當過皇後,也當過皇太後。
武陵侯府卻家族衰敗、門楣傾覆。
我一生尊貴,夫榮子孝,壽終正寢,卻重生在及笄之年。
武陵侯夫人再度說起我下颏太尖,乃克夫之相。
我正等著世子拒婚時,他卻違逆其母,朗聲道:「沈姑娘命格貴重,可興燕家,兒願娶之。」
1
我在慈寧宮壽終正寢時,兒孫繞膝,細想這一生已是尊貴至極,享盡榮華。
可是竟然重生到及笄那年,初次參加武陵侯府舉辦的宴會時。
武陵侯夫人請了一位女相士,說她的相術極準,可為眾人預知吉兇,規避禍事。
那位相士端詳著我的臉,良久出聲,語意清冷:「下颏尖尖,乃克夫之相。」
武陵侯府夫人故作震驚:「怎會如此?」
相士趁機進言道:「若是娶了這樣的女子,隻怕禍及家中主君。」
「若是為了家門平安,這樣的女子,是斷斷不可進我燕家大門的。」
武陵侯夫人想讓我知難而退,她認為我和沈家有攀附之心,會拿著昔日她在閨中時同我母親說的玩笑話說事。
隻是,她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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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想過要攀附武陵侯府。
武陵侯夫人年輕時候,與我母親算得上手帕交。
她們二人同出雲中郡。
彼時論及出身,她尚且比不過我母親,便故意與我母親交好。
在我外祖家舉辦的宴會上結識了武陵侯,一舉高嫁,成為侯門夫人。
我母親出身書香門第,外祖並不屬意女兒高嫁權貴,便做主下嫁給了他提攜的後生,便是我父親。
父親寒門出身,科舉入朝,又到地方為官,輾轉多年,這才調回京中。
如今,他官居五品,與武陵侯府自是有天壤之別。
武陵侯夫人當日與我母親還有幾分交情,懷孕時曾指腹為婚,約定來日結為親家。
可是後來她適應了侯門生活,隨著侯爺結交權貴,來往之人皆是命婦王妃之流,便再也瞧不上我家這樣的門第了。
她忘了自己在雲中郡時處處不受人待見,隻有我母親將她視作姐妹,帶她出入各種宴會,時常銀錢接濟。
可惜,她一朝翻身,便與旁人在身後議論:「從前覺得謝令遙出身書香門第,清流世家,飽讀詩書,我很是羨慕,可是如今入了京城,往來非富即貴,才女輩出,便覺得,她也不過如此。」
她以為相隔甚遠,這樣的話便不會傳出去。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話終究是傳進了我母親的耳朵中。
我母親隻覺從前在閨中時識人不清,錯把這樣的人當作姐妹,便不再與她多聯系。
如今父親調入京中為官,可那位武陵侯夫人似乎想起了舊時指腹為婚,還交換了信物,便愁得坐臥不安。
這是我第一次在京中宴會上露面,可那位武陵侯夫人便按耐不住了,主動對我出手了。
她清楚地知道這句話會徹底毀掉一個待嫁閨中的女子的名聲,可她毫不在意,隻要能毀掉這樁婚約。
她們想要看到我羞憤至極,將頭低下,忍受她們的中傷。
可這次,站在她們面前的不是十五歲的少女,而是在浸淫後宮數十年的掌權人。
我迎著她的視線,不卑不亢道:「母親曾多次對我提起夫人在閨中的模樣,雖出身低微,卻不信玄說,怎麼享受多年富貴後,偏就信起了術士之言,這可與年輕時大有不同。」
武陵侯夫人最在意的,便是她的出身,她沒有想到我會直擊她的痛處。
她帕子一捏,故作姿態道:「沈姑娘,京中好人家那麼多,求你看在我一片慈母之心,放過我兒吧,我隻想讓他一生平安。昔年指腹為婚,是我草率了,如今看來,你們有緣無份。」
她話音落下,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笑話。
人人都知是她瞧不上沈家了,想要毀約,卻還要將髒水潑到我的頭上。
我正要出言反駁時,卻不想,燕世恆長身一揖,對著她說道:「母親,沈姑娘命格貴重,可興燕家。兒子覺得她很好,願遵從舊約,娶她為妻。」
四座啞然。
燕世恆以孝順聞名於京都,這是他第一次公然違逆其母。
武陵侯夫人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她的耳朵,質問道:「你說什麼?」
燕世恆擲地有聲道:「我要娶沈則清為妻。」
武陵侯夫人滿眼驚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著我,「你要為這樣一個女子違逆母親?若你執意要娶她,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她這話,說得太重。
氣氛瞬時凝滯,眾人打量起我,似乎在好奇我究竟使了什麼手段,能讓燕世恆如此反常。
可下一瞬間,我向前走了一步,「夫人何須動怒,我不嫁。」
宴上瞬間安靜。
這一次,主動拒婚的是我。
2
我迎著眾人的打量目光,堅定道:「武陵侯府雖是高門,但我也不屑攀附。夫人今日又何必刻薄指摘,肆意折辱呢?有您這樣的婆母在,誰家女兒敢踏進侯府半步。」
燕世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頭微蹙,神色幾番變換,最後浮現思慮之色。
我上前取下手腕上的白玉蘭花镯,「這是當日您與母親指腹為婚時的信物,今日歸還,舊約作廢,再無瓜葛。」
武陵侯夫人命人去接,可是燕世恆卻堪堪攔下,行動之間,玉镯砰然落地,碎成三塊。
「看來是命中注定,天意如此。」
他聽出了我語氣中的譏諷之意。
燕世恆神色慌張,厲聲道:「不!」
這一瞬的失態,讓我也確認了,他回來了。
那個後來經歷過大廈傾頹、家業散盡、子息凋零的他回來了。
我曾見過發鬢斑白的他跪在宮門外,為那個惹出人命官司的兒子求情,求天子給一條活路。
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彼時,天子晨昏定省,我高坐慈寧宮,頤養天年。
我轉身離開了宴會。
燕世恆卻追了出來,當街攔住了我的馬車。
他的眸光似乎跨越歲月,歷經滄桑,落在我的臉上,問道:「你既也歸來,何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從頭彌補?」
我恍然間想起,前世我陪著七皇子君臨天下,成為當朝皇後。
彼時他也要恪守君臣尊卑,跪在白玉石階之下,叩首問安,道一聲娘娘千歲。
我隻低聲笑著,略帶玩味地看著他。
他卻語氣低沉,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曾後悔,母親說你克夫不詳時,我未曾站出來護著你,讓她肆意折辱你。還在那種情況下拒婚,讓你顏面無存,成為京中笑柄。」
我放下車簾,隻略帶不耐地說了一聲:「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讓開。」
他見我態度如此厭煩,語氣中盡是失望,「你是在等七皇子嗎?他選你是逼不得已,你以為他是心甘情願娶你的嗎?你明知道接下來的路有多難,既然重來一次,為何不願意選擇一條簡單的路,你我攜手,何愁來日不是錦繡前途?」
是啊,來日之艱難,我自然知道。
可那樣艱難的路,我都贏了,這次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前世的我,被武陵侯府公然拒婚,還是以克夫之名,又怎會輕而易舉嫁給七皇子?
隻因七皇子趙承湛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太醫斷定他後半輩子再也無法站起來。
他從文武雙全的天之驕子變成了嗜酒如命的殘廢皇子。
一夕之間,門可羅雀。
那個與他青梅竹馬、情深意篤的尚書千金也離他而去。
從他受傷後,她沒有登門看過他一次,反而謊稱大病不起,她的家人便以此為借口送她前往祖宅休養。
她害怕七皇子在那個時候請旨賜婚,但凡他開口,陛下一定會答應。
七皇子承諾過,若是大勝歸來,便會向陛下請旨賜婚,風風光光地迎娶她。
她想要的夫君是天之驕子,眾人仰望,而不是一個殘廢,日日坐在輪椅上,喝得酩酊大醉,脾氣暴虐,喜怒無常,再不復從前的意氣風發。
陛下覺得愧對這個兒子,也想讓他恢復幾分意志,便做主為他賜婚。
朝中適齡女子皆登記成冊,輔以畫像,名單一批批送進七皇子府。
最開始的名單都被撕碎了。
最後莊妃親自去勸說,七皇子面對生母的苦苦懇求,隨手一勾。
那個被隨手勾中的人就是我,沈則清。
世家貴女們都松了一口氣,表面恭賀,卻在背地裡笑稱克夫之女與殘疾皇子,天造地設。
大婚當夜,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七皇子。
不再是昔日的少年戰神、豐神俊朗,隻是枯坐在輪椅之上的行屍走肉,眼神空洞寂寥。
人人都笑我,可我卻在那些人背地嘲笑他的時候,緊緊握住他的手。
我親入藥王谷,苦守三月,求得藥王出山診治。
我親自學習針灸之法,日日施針,助他康復。
整整三年,他又重新站了起來。
3
「你敢與我賭一次嗎?若七皇子平安歸來,他還會舍棄他的心尖摯愛選擇你嗎?」
燕世恆的話語重重落下。
我再度掀開了車簾,他的臉上露出了喜色。
我輕嘆一聲,而後笑道:「你以為前世我得到那些,是憑借運氣嗎?」
若無幾分超乎常人的毅力與手腕,我又如何在那樣的絕境之中破局而出?
無論七皇子選不選我,我都能過好這一生,又何必回頭委屈求全。
他神色怔然。
細細回想從前,他就應當知道,我能坐穩中宮之位,靠的從不是簡單的運氣二字。
畢竟,當日七皇子登基前夕,尚書千金的病突然就好了,她從祖宅歸來,站在大雪之中,對著他細訴衷腸,說著多年的不易。
可那又怎樣?
登上後位的依然是我。
他與我執手,親口說:「儲君之位,必出中宮。」
隻有我的孩子,才能成為下一任君王。
馬車緩緩駛去,隻留下燕世恆一人愣在原地。
這一世,是我拒絕了武陵侯府。
我於府中靜聽風雨,桂花開了的時節,我知道七皇子快要回來了。
與前世不同的是,這次他大勝歸來,並未負傷。
文武百官皆在朱雀門外相迎,聲勢浩大。
他入城之時,聽聞沿街百姓,歡呼雀躍,夾道相迎。
燕世恆迫不及待地來找我,似乎,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七皇子勝了,平安凱旋,少年戰神,盛名更勝從前,尚書千金已去七皇子府賀喜了。天造地設、璧人成雙,再無意外橫生。而你,身份微末,想見他一面都難如登天,與他再無交集。」
燕世恆的眼角眉梢中盡是得意,他在挑撥離間。
是啊,七皇子得勝歸來,他依舊是那個天之驕子,身份尊貴,驕傲不可一世,他的眼裡心裡都隻有那個與他青梅竹馬、情深意篤的尚書千金,又怎還會有旁人半個影子呢?以我如今的身份,確實見不到他,即便相見,他的眼裡也不會注意到我。
「如此也好,這才是他該有的人生。錦繡坦途,再無磨難。」我坦然笑著。
可是這樣的反應,卻讓燕世恆更加惱怒。
他拽著我的手腕,冷聲道:「你沒有不甘嗎?他跌落低谷時,是你暗夜提燈,與他攜手向前,可如今他站於高處,盛名揚於四海,可是他的選擇隻會是那尚書千金。你栽樹,她乘涼。她趨利避害,權衡利弊,可如今的七皇子並不知這些。你旁觀一切,午夜夢回,難道就甘心讓她坐享其成嗎?」
或許,比起不甘,我想要的是其他。
我打斷了他的話,「前世我陪他從塵埃中崛起,他也牽著我的手共赴高臺,不曾辜負。今生,從頭來過,互不相欠。」
燕世恆聽完之後,嗤笑道:「不值,七皇子他不值得。」
4
是夜,宮中大宴,為七皇子接風洗塵,更為慶功。
那樣的宴會,我本沒有資格參加,卻有內廷中官特意引我入宮。
眾目睽睽之下,七皇子躬身而跪,朝著陛下朗聲道:「兒臣心悅一人,求父皇賜婚。」
「哪家女子?」
坐在前方的尚書千金已是滿臉喜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周圍人也都向她投去豔羨的目光。
她正欲起身時,七皇子再度出聲道:「兒臣求娶光祿寺少卿之女沈則清,求父皇允準。」
聞言,眾人目光錯愕,齊齊朝我看來。
燕世恆的杯中酒灑在了衣袖上,目光凝住。
尚書千金的臉色瞬間煞白,她的目光在我和七皇子之間反復流轉。
場上的氣氛凝滯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遙遙高坐的天子竟笑出了聲,「既然有了鍾意的女子,朕自然要成人之美。」
賜婚聖旨當場降下,恭賀之聲不絕於耳。
我愣神之間,父親笑著催我怎麼還不快領旨謝恩。
這次,似乎也不曾給我留下選擇的餘地。
和前世一樣,又不一樣。
一樣的是,婚事同為天子所賜,並不過問我的意願。
不一樣的是前世眾人冷嘲熱諷,這一世她們滿眼豔羨。
他仍是陛下最為得意的皇子。
七皇子越過人群,朝我走來,行動間,銀紋華服隨之而動,自有一番尊華氣度。
趙承湛,他回來了。
意氣風發,豐神俊朗。
他的風採,更勝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