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哎,我但凡沒病,都不會把她讓給你,你敢欺負她試試,做鬼都不放過你。」
萬籟俱寂,心裡某根弦突然斷了。
我站在門邊,淚眼摩挲。
「丁澤一,你再活幾年,不用多,幾年就好,反正我有時看你也挺礙眼的。樸晨走了,你再丟下我,我會難過到活不下去的,我承認我軟弱了,你們兩個人總得留下一個陪我!」
「婉婉!」
轉過身,樸晨朝我奔過來,掀起一陣風。
他緊緊擁住我,氣喘籲籲。
「我回來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沒功夫思考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我隻是依靠著他,盡全力的哭。
直到他的衣襟被我的淚水浸透,醫生出來了。
「抱歉,我們盡力了。」
10
我陪著澤一的父母處理了他的後事。
幾天沒合眼,累到透支,依舊選擇了去上班。
就這麼行屍走肉般的又過了幾天。
中途見過樸晨幾面,刻意的略過,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似乎再等我度過這段悲傷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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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實在撐不住,在電梯裡暈了過去。
醒來後,卻發現躺在樸晨的辦公室裡。
他將一杯溫水放在茶幾上。
「醒了?」
看著那一抹熱氣,我撐著散架的身體,爬了起來。
他過來扶,靠的近,我看見他的下巴長出了胡渣。
那樣子倒是比我還憔悴了些。
「你不是出國進修了麼?怎麼回來了。」
他坐在我身邊,摸了把臉,聲音細若蚊蠅。
「就隻是出個小差。」
疲憊的很,不想計較他在群裡說謊的事兒了。
「婉婉,我承認是我混蛋,我妒忌到快瘋了,就想看到你為我難過的樣子,哪怕一秒。」
喉嚨痒痒的,幹脆坦白。
「六年前,我病了,胃癌。」
他猛地抬頭。
不敢看他,卻能猜到他的驚愕。
「你別這麼盯著我,我已經痊愈了,復發的幾率……應該不大。」
好安靜,甚至能聽見指針滴答的聲音。
他哽咽道。
「我就是個傻 x。」
「所以你那個時候發給韓婷瑤的那句話,並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
我開始回憶。
的確,那時從樸晨家裡出來後,我收到了韓婷瑤的信息。
「我也考上了 A 大,看來我們的賭局要繼續了,一個學期,我保證樸晨會跟我表白。」
我當時回得挺霸氣的,一心隻想氣一氣她,不惜撒謊。
「我已經把他睡了,我贏了。」
怎麼都想不到,她居然會截圖發給樸晨求證。
怪不得他會覺得我做這些事隻是為了賭贏。
表白是賭,霸佔也是賭,自尊心如此強大的他,不瘋批才怪。
「所以你那時候硬要睡我,不是為了賭贏,而是為了圓夢?」
這小子怎麼一點就通。
更羞恥了。
反正這是坦白局,幹脆把委屈也一股腦的全都甩出來。
「你當時不是喜歡韓婷瑤嗎?為了救她寧願自己受傷。」
這下他不冷靜了,提高了音量,一臉嫌棄。
「誰說我喜歡她了!她那個時候一看就是碰瓷,那個斜坡,你急剎的話肯定會被甩出去,我是怕你受傷!」
「……」
「其實你跟我表白之前,韓婷瑤提前過來跟我講過,這是場賭局。我雖然不想淪為賭注,但還是想讓你贏,所以才會抱你,牽著你走過人群。」
「可你後頭就跟她出雙入對了。」
「那是為了氣你,我以為你並不在意我。」
我不甘心的撇了撇嘴
「那是因為你說不喜歡我。」
他鼻孔出氣,懊惱地拍了拍腦門。
「算我活該!」
外頭起了風,將他辦公桌上的文件吹得噼裡啪啦作響。
也吹散了這些年來縈繞在我們之間的累累誤會。
11
樸晨並沒有再提起交往的事。
他知道澤一走後,我沒心情想這些。
倒是他媽,每次去找他,都會順道來我公司,給我帶上好多東西。
水果蛋糕就別說了,有一回甚至直接給我塞了一個大金镯子。
搞得頂頭上司再也不敢給我加班。
樸晨變回了從前溫柔的樣子,會等我下班,送我回家,在車上聊聊日常。
隻是一到家門口,他就肉眼可見的緊張,匆匆告別,也不知道在怕什麼。
我笑笑,然後敲了敲對面,澤一家的門。
沒回應。
閉上眼,卻想起他曾經說的話。
「人生苦短,別陷在自我質疑裡。」
一瞬間,積攢的情緒泛起海嘯。
我起身,衝下了樓。
剛一拐彎,就看到樸晨懶洋洋的靠在牆上,手上捏一根煙,正吞雲吐霧。
月色斑駁,將他的側臉線條映射的無與倫比。
時過境遷,白月光都學會了抽煙,可我的那些心事還是一塵不變。
他看見了我,掐滅了那抹星火。
「怎麼又出來了?」
慢走了幾步,小跑了起來,慣性撞進他的懷裡。
他身體僵硬,似乎是難以置信。
「抱我。」
他這才伸手糾纏住我。
「怎麼了?」
「對不起,謝謝你願意等我。」
他摸了摸我的頭,手好大,整顆頭被他捏住。
「都等了六年了,這麼些天算什麼,等你什麼時候需要我了,過來就行,我就站在這裡,一動不動。」
我抬頭,墊腳親了親他的下巴。
眼前的喉結上下一動。
「曲婉婉,你這就有點過分了。」
他壓下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唇就被堵住。
嗯……好柔軟,和六年前一模一樣。
12
我拖他進了家門。
他臉漲得通紅,呼出的每一口氣都燙人。
「你考慮清楚了?我可是等了六年,可能會比較禽獸。」
我正在解他的第二顆扣子,稍稍被他嚇唬住了點。
手一滯,猶豫了。
「要不算了。」
他將我打橫抱起,甩在床上,吻在我的鎖骨。
「遲了。」
月亮在天上待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
之前居然還會擔心他憐憫我。
是我多慮了。
禽獸,果然是禽獸。
「我生過病……」
「不是已經痊愈了嗎。」
「……」
後半夜,他將我抱在懷裡,我一口咬住他手臂上的肉。
他疼得龇牙咧嘴。
「樸晨,你剛剛是在報當年的仇吧!」
他笑得很不值錢的樣子。
「嗯,扯平了。」
我剛想發作,他一把將我撈過去。
「好了,好了,再也不欺負你了,往後,好好疼你。」
催眠一般,整個人柔軟到不行。
暖意席卷全身,終於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時,他已經做好了早飯。
還用番茄醬給荷包蛋加上了表情。
果然很幼稚。
「幫你請了半天假。」
「那你怎麼不去上班?」
「我也請假了。」
還很任性。
13
當他送我去公司時,胃痛越發明顯。
前幾天就陣痛過,隻是硬撐著,自我安慰是太疲憊了。
是不是胃癌復發,這我想都不敢想。
我剛抓住幸福,可不能前功盡棄啊。
「你怎麼了?」
額頭的冷汗暴露了我的狀態。
「哪裡疼?」
疼到說不出話來,我摸了摸胃。
一個急轉,車子衝向醫院。
他表面平靜,發現了我看他,還會刻意笑一笑,並安慰我。
「別擔心,肯定不是什麼大事。」
隻有握在方向盤上顫抖的手,泄露了他的驚慌。
二十分鍾的路程,生生擠壓到十分鍾。
掛號,排隊,拍片。
他推著輪椅上的我,來來回回,前襟被汗打湿,劉海也粘黏在一起。
拍完片出來,他正雙手合十,面對著窗外,祈禱著。
「請將我的命數渡給婉婉一半,不,三分之二,我沒法看著她走在我前面。」
我捂住嘴,藏在拐角。
軟弱到留下淚來。
原來老天沒將我的命數渡給澤一,是因為我命不久矣,自己都不夠用了。
老天爺還真是愛開玩笑。
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臉嚴肅。
樸晨握著我的手,掌心冰涼。
逐漸有點心灰意冷,我平靜等待命運的審判。
「你,多久沒排便了?」
「……」
著實沒想到,會是這麼……接地氣的問題。
愣了愣,小聲的回答。
「好像……三五……一周……十來天了。」
醫生將電腦屏幕轉向我這邊,上頭是剛拍的片。
「看到了嗎,這積聚在腸管內的都是糞便,你不疼才怪。便秘這麼久了,也不知道做一些措施,你這個伴侶也不稱職。」
醫生看向了樸晨。
他輕咳兩聲,差點笑出來。
「啊對對對……是我疏忽了。」
簡直是大型社死現場。
那片子裡的腸管影像估計會是我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更尷尬的是,一出科室,藥都還沒吃呢,我就來了感覺。
當著樸晨的面,撒腿就往廁所跑。
14
釋放後,別提有多神清氣爽了,整個人都快飄起來。
可令人絕望的是,樸晨還等在外面。
殺了我吧!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別別扭扭地走出來。
樸晨正在低頭玩手機。
「你幹嘛呢?」
「哦,我買了些香蕉和火龍果,等等就送到你家,這班就別上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低著頭,不好意思看他。
「哎呀, 便秘而已,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的, 你送我去上……」
他忽然抱緊了我,力道挺大, 大到我縮起了肩,臉也隻能高高仰著。
「樸晨……」
「我要嚇死了, 魂都要嚇沒了, 過幾天帶你做個全身體檢, 以後一日三餐我給你安排,哪裡疼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不能再出事了,婉婉,我承受不起。」
說完, 他又使勁摟了摟我, 像是生怕我原地蒸發。
我笑著拍拍他的背。
「傻子, 我健康的很呢。」
「讓我照顧你。」
他撒著嬌說的。
「好。」
15
命運沒再跟我們開玩笑。
做完體驗, 一切正常, 醫生說我復發的概率已經很低。
可以活很久很久。
我買了一束紅玫瑰, 帶去澤一的墓前。
他生前說過,死後隻收紅玫瑰。
他要他的墓, 成為最獨特的風景。
很長一段時間,我拒絕思考他喜歡著我的這個事實。
因為隻要一想, 心就會疼到窒息。
他高出我一個頭,一隻手撐在我耳側,居高臨下。
「-我」我坐在旁邊, 跟他嘮嗑。
「樸晨前幾天跟我求婚了, 我答應了。如你所願,我會幸福。跟你約定啊,下輩子換我守護你,你要健健康康的, 等我來找你,下輩子,一定要長命百歲……」
天下起小雨,抬頭,空中有一片雲,笑臉的形狀,像是他的回應。
從墓園裡走出來, 樸晨靠在車前,沒打傘。
我們倆都湿湿的。
我靠近他,手指劃過他的發梢, 帶下來幾滴雨水。
「車裡有傘, 幹嘛不撐起來。」
「你不也淋著麼。」
他捏住我的下巴, 蜻蜓點水般吻了吻。
「這個點,民政局開門了, 領證去。」
「妝都花了,要不明天?」
他一胳膊環在我的腰上, 一副勢不可擋的氣勢。
「不行, 一天都等不了, 晚上必須合法寵你。」
我聽懂他話裡的意思,笑的甘甜,隻能隨他去。
雲層散開, 露出驕陽,天邊顯現一道彩虹。
我猜,是澤一送我的新婚禮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