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師父說我雖醫理一般,但琴藝尚可深造。
京中風聲鶴唳,幾個皇子鬥得如火如荼。
就連蕭衡都沒空翻牆找我。
17
半月後,郡主府竟送來請柬,邀我參加嘉榮郡主舉辦的賞菊宴。
時已至深秋,不想郡主突然來了興致。
娘親命人傳話,讓我帶著姐姐一起去。
來傳話的下人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我也無意為難她,道了聲「好」,就將其打發走了。
出發那日,姐姐卻始終不曾出現。
到了郡主府前,香車寶馬雲集,世家貴女絡繹不絕。
卻看姐姐正和一面容陰柔的男子在一起,看其穿著舉止,怕就是四皇子了。
見到我時,她遠遠衝我瞪了一眼。
園中花團錦簇,看得人應接不暇。
我卻在找一人,師父傳信於我說她也會來。
到了湖邊時,面前卻突然出現一男子,伸手擋在我身前。
他身長瘦削,面色蒼白,眼圈烏黑,眼眶深陷,一臉淫欲燻心、力不從心的模樣,卻是高傲道:「徐姑娘,在下謝家大郎,謝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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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應過來,之前徐家就是想讓我嫁他?
我後退了一步,冷著臉:「不知謝公子有何事?」
他舔了下嘴角,興奮道:「之前你姐姐道你對我心生愛慕,我本嫌姑娘粗鄙,如今一看,姿容貌絕,身嬌體軟,與我甚是相配。」
「你且回家等著,我明日就著人上門提親。」
我不可置信地聽完,忍著一巴掌拍上去的衝動,咬著牙道:「我確實鄙陋,配不上公子。」
姐姐從樹後走來:「謝公子,我妹妹如此貌美,還通醫理,你可要好好珍惜。」
我愣了一瞬,知道她定是看到了我屋內的醫書。
仔細打量她一眼,我忽地笑了,衝謝致行道:「謝公子,你誤會了,對你有意的是我姐姐。」
「你看她今日的綠裙可與你相配?還有那腰間的香囊,怕也是一對。」
謝致行果然往她腰間看去,眼中精光閃過。
姐姐偏愛綠色,恰謝致行也著深綠錦袍。
時人都知道京中最頂級的成衣鋪在謝家夫人名下。
四皇子用的是最好的,謝夫人的兒子也不遑多讓。
姐姐為了四皇子,花重金買來的香囊與四皇子相配,自然也與謝致行相配。
不顧姐姐難看的臉色,謝致行抓住她的手腕,遺憾道:「玉顏,你對我有意,何不早說?平白耽誤那麼長時間。」
他似想立馬就往她的唇上親去。
姐姐一臉嫌惡,驚叫著打了他一巴掌。
謝致行大怒,就要將她甩在地上。
下一刻,兩人都落入湖中。
我看了眼地上突然出現的石子,遠處一身青衣的男子匆匆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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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還是被聞聲趕來的下人撈了起來。
四皇子一臉慍怒,姐姐在旁哭泣。
宴會還未開始,四皇子就帶著謝致行和姐姐離開了。
郡主遠遠看見我,衝我招了招手,我隻能上前。
周圍的貴女夫人我大多都不認識,她一一為我引薦。
那些人個個是人精,看郡主待我如此和藹,也都熱情得難以招架,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叫得無比動聽。
回徐府一年,爹娘嫌我丟人,輕易不準我出去。
在大家眼中,我不過是個被國公府退婚的人而已。
郡主笑著拍拍我的手,話家常般問我:「聽說,你自幼長於鄉間?」
這話沈聿也問過我,我點頭稱是。
郡主又揉了揉額角,對眾人道:「雖已深秋,我仍肝火過旺,時時頭疼不已。」
「自古就有古琴療愈,今日賞菊宴,我也想聽一曲。」
「不知你可會?」
望著她的灼灼目光,我輕聲道:「略懂一二。」
不過一會,便有侍女抱著琴上前。
郡主目光落在那琴上,頓了頓,又衝我淡淡一笑。
「別緊張,盡力就好。」
我方落座,一白袍公子忽領著一個青衣面具男子上前,衝郡主拱手道:「母親,既有貴女撫琴,怎能少得了君子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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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看我一眼,我淡淡點頭。
她大手一揮,笑了笑:「還是你們少年人有趣。」
我定定看那男子一眼,他腰間負劍,衝我頷首。
宮商角徵羽,金木水火土,於人體五髒,脾肺肝心腎,皆有裨益。
郡主肝火旺盛,我擇了師父最愛的曲目——《蒼梧怨》。
所謂南風之薰,可以解慍。
蒼梧之怨,可以寫憂者也。
指尖琴弦輕撫,琴顫音動,如浮山之溪水雲煙,亦如淚幹春盡花憔悴。
男子隨音挑劍,身隨律動,舉手投足,美好得似一幅畫。
琴音縹緲,似茶水入喉香甜回甘,絲絲霜華散落平地自成銀幕。
天地間,我望著他,他眼裡也唯有我。
鬢邊一片花瓣落下,他輕輕一挑,挽了個劍花,湊近我耳邊時,留下一句:「阿凝,看我。」
這樣的蕭衡,讓我如何舍得?
我想起師父曾說的一句話:「君子有弦,高山流水,淑女泛音,心悅君兮。」
結束時,郡主愣愣地望著我,繼而拍手大聲稱好:「徐二姑娘好琴藝,頗有當年書渝公子之風範。」
話落,四周貴女先是一愣,附和稱好。
我看向郡主,隨著她的目光看到了遠處閣樓上的幕籬女子。
面上一喜,師父果真沒騙我。
可我還是不知那位書渝公子是誰。
眾人皆離去,郡主拉著我的手,向我介紹那位白袍公子。
「幼凝,這是我家大郎,孟言且。」
我衝那公子頷首致禮,又望向他身後仍戴著面具的男子。
隻一瞥,便移開了眼。
師父不知何時到了我身邊,面上幕籬已除去。
郡主看著她:「你當真教了個好徒弟,非我偏頗,當年你這般年紀,怕是不及她。」
我有些受寵若驚,師父面帶微笑地頷首。
一旁的孟公子道:「在下也略通琴藝,改日定要向姑娘討教一番。」
話落,他身後的男子重重一咳,惹來眾人注視。
郡主像是想到什麼,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孟公子,卻是望著師父:「這倆孩子年紀相仿,品貌俱佳,倒是相配,你覺得呢?」
我和孟公子俱驚駭,師父卻一笑。
「我這徒弟雖被退過婚,配你家公子也綽綽有餘。」
我震驚地看她一眼,恰同孟公子的目光對上。
郡主又道:「擇日不如撞日……」
「姑母,您怕是想得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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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終於忍不住摘掉面具。
他目光淡淡地看著郡主,拱手行了一禮。
郡主冷哼一聲,松開我的手,意有所指般:「連這琴都拿出來了,卻連面具也不敢摘?」
「一個兩個的,不是幕籬,就是面具,真當我這郡主府見不得人?」
師父和蕭衡皆不說話,我尷尬地搓了搓手。
郡主瞥我一眼,我也閉上了嘴。
她又道:「故人、舊物都找上來了,我也沒有不應的理。」
「隻是你們兩個先離開,我有話要跟幼凝說。」
師父看我一眼,先抬腳離開。
蕭衡是被孟公子拽著離開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
眨眼間,偌大的亭子裡隻剩我和郡主。
她看我一眼,笑道:「別怕,丫頭,我隻是想和你聊聊天。」
我望著空蕩蕩的庭院,忽生出一股悲涼之感。
郡主問我:「你師父這些年過得如何?」
我遲疑道:「尚可。」
公主沉默半晌:「你們住在哪兒?」
我猶豫了一瞬:「青山斷崖下,皇陵背面。」
郡主烹茶的手一頓,忽地偏頭抹了下眼角。
「是那兒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她往我面前倒了杯茶,自己也捧著杯熱茶。
茶香嫋嫋,熱氣將她的目光拉遠,連帶著回憶也變得綿長。
半晌後,她看向我,目光一寸寸描過我的眉眼,釋然一笑,道:「你這孩子至純至善,不怪兩個苦命人都待你如珍寶。」
我雖不解,卻還是羞澀地笑了笑。
她瞥了地上的琴一眼,又問我:「你師父平日裡都教你什麼?」
我想了想:「除卻醫理,琴棋書畫皆有涉及,隻是我資質平庸,隻琴藝方面比較擅長。」
她點了點頭,淡淡道:「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卻忽然問我:「我若收你做義女,你可願意?」
我捧茶的手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她笑著道:「我知道你爹娘待你苛責,我也恰好缺一個女兒。」
「你師父教你修身養性,我便教你安身立命。」
「我不與她搶,你隻需喚我一聲『幹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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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身恍惚地離開郡主府。
師父早已回了青山,蕭衡將我拽進馬車裡。
我愣愣地看著他:「郡主說要收我做義女。」
他眼都沒抬一下,口中道:「這不是應該的麼?你這麼好,那是她有眼光。」
我一臉詫異地看著他:「你吃錯藥了?」
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想到這,我不由得問他:「你與屬下應酬,可去過紅樓?」
他忽地一笑:「怎麼,阿凝醋了?」
「你真去過?」
「沒有。」
他打死不承認,我再三詢問。
他從馬車裡翻出一本話本子,我疑惑地看了兩眼,膩味死了。
分明都是女兒家愛看的甜言蜜語。
看我嫌棄,他有些不服氣。
「我有一表兄,用過之後,效果還不錯。」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道那姐姐沒像我見過蕭衡殺人的狠厲模樣。
當初皇陵裡欺負他的宮女太監,全被他扒皮抽筋,生生折磨至死。
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他從哪裡得來的話本子。
我想他八成是會直接搶。
我也不知道,這不是他搶的,是從他同窗好友的書肆裡順走的。
他將我送到小院外,我到底沒忍住問他一句:「還順利麼?」
他沉默半晌,道:「國公夫人帶著丟了眼睛的沈聿求到宮裡,皇上將冬日賑災的事派給了太子,有意讓他與四皇子再鬥一鬥。」
我看著他:「你別受傷。」
他動了動唇,似想說什麼,隻深深地凝望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我收回目光,轉身進到小院。
裡面卻空無一人,直到夜色濃鬱,我忍不住尋出去。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斷崖下火光明滅。
我踱著步子,看到那抹背影,喚了聲「師父」。
朦朧間,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師父回頭望來,目光似水,竟穿了身桃色酥裙。
她隨即向我走來,牽著我的手,口中道:「走,我們回家。」
鼻尖似傳來香灰之味,可我什麼也沒說。
師父從不準我過問她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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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一過,師父又換回了青衣。
我這才想起,昨日蕭衡也罕見地著了身青衣。
他平日偏愛白袍、緋衣,卻不喜青衣。
我忐忑地告訴師父,郡主要收我做義女。
她表情淡淡,隻說讓我跟著郡主好好學本事。
她就守著這方小院,等我回來。
我心裡不舍,卻隻能應好,道有時間便來看她,卻沒想到,郡主尤其嚴苛。
我從小院離開,郡主便命人到徐府去接我。
半日間,整個京城就傳遍了郡主收我做義女的事。
連帶著我在賞菊宴上以一曲博得那句「有書渝公子風範」的話也眾人皆知。
我也是那時才知,書渝公子是上任首輔的小孫女,是曾經當之無愧的第一才女。
一時間,那些貴女夫人的拜帖都送到了郡主府。
厚厚的一摞,不重,很輕,似蒲柳,也像人心。
輕輕一吹,就變了方向。
離府時,母親罕見地來送我。
她當著郡主府管家的面說我:「你可真是個有本事的。」
心中一刺,我到底隻說了句:「還望徐夫人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