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那道高挑妖娆的身影遊刃有餘地與眾人寒暄。
水晶吊燈折射的光輝勾勒出她嬌俏的側臉。
經理輕輕把我往前一推。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唐總,這是您公司的人?」
唐佳隨意一瞥,笑道,「是,新人。」
「什麼新人需要唐總親自帶啊,模樣不錯。」
闲談間,眾人落座。
經理把我安排在唐佳旁邊,低聲說:「今晚機靈點,該擋酒就擋酒。」
眾人含蓄地問:「唐總,您這位新員工是能喝?還是不能喝?」
不等唐佳回答,經理急忙回復:「能喝,能喝。」
說完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推,「先敬一個。」
唐佳含笑不語,輕輕敲著桌子。
我端起酒杯,秉著氣,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肆無忌憚地衝進食管,一路點火,在胃裡叫囂翻騰。
眾人叫好,正準備乘興追擊,唐佳開口轉移了話題:「剛才說到哪來著?咱們繼續。」
Advertisement
其間氣氛熱烈,不少人要敬唐佳酒,她借口說胃不好,一口沒喝。
最後都被經理變著法地灌進了我的肚子。
最後我實在撐不住,去了洗手間。
洗手臺的水龍頭被打開了,我一個勁兒地幹嘔,幹淨整潔的襯衣,不大一會兒變得湿漉漉的。
給張秋發完短信後,我徹底沒了力氣,低著頭趴在洗手臺上,閉著眼睛劇烈喘息。
門外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
我以為是某個來上廁所的人。
誰知道唐佳的聲音傳來,語氣平靜,「這就撐不住了?」
我養足了力氣,撐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錯開身子往外走。
被唐佳抓住胳膊,拖回去。
她把我摁在洗手臺上,細細打量著。
「你放開我。」
胃酸腐蝕了喉嚨,每說一句話,都能感到疼痛。
唐佳輕而易舉地將我拖到鏡子前,讓我面向鏡子,枕著我的肩膀笑,
「好好看看你自己,這個樣子出去,不怕被別有居心的人盯上嗎?」
鏡子裡的我兩眼沉醉,領口也開了。
唐佳就透過鏡子,肆無忌憚打量著我的身體。
我閉上了眼,「還有誰能比你更別有居心?」
唐佳輕笑一聲,吻在我耳邊,「今晚跟我回去,好不好?」
「滾——」
她無情地堵住了我嘴,肆意壓榨我肺裡的氧氣。
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像燒沸了的巖漿,瘋狂地在身體裡衝撞。
光線模糊成團,水滴像隔了一層膜。
一下一下,如同滴在心上的硫酸。
讓人痛不欲生。
我仿佛又被拖回那段黑暗的日子。
絕望地凝視著這個炫彩斑斓的世界,與他們格格不入。
「唐佳,能不能放了我?」
我在無聲地墜落,狠狠撞入井底。
大概是痛的。
但是我感受不到了。
「傅偵!」
唐佳在喊我。
不再是那種恨不得我去死的眼神。
她慌了。
以至於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年輕時候的她,還是現在的她。
我說:「唐佳,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5
這場高燒來勢洶洶。
我意識混沌,渾身痛得要死。
窗外北風呼嘯,迷迷糊糊中,我夢到了當年。
我躺在病床前,問:「唐佳,如果我死了怎麼辦啊?」
她握著我的手,輕聲哄我:「別瞎說,隻是發燒而已,打完針就好了。」
我問:「你的生活費夠用嗎?打針很貴的。」
「沒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你打了幾份工啊?」
唐佳沒有回答,她託著腮,認真地說:
「隻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怎麼樣都沒關系。」
我苦笑道:「等我爸媽不吵架了,我就跟他們要生活費還你。」
唐佳眼神溫柔,「相信我,我們以後會有錢的。」
可是我並沒有像她希望的那樣,平平安安。
唐佳去外省參加競賽的那晚,我回家時,推開了爸媽的臥室。
我爸把另一個女人護在懷裡。
我光鮮亮麗的人生從那時候開始崩潰。
隨之而來爸媽劇烈的爭吵,我爸不告而別,傅家債臺高築。
某個深夜,那群討債的中年男人上門。
頭頂搖曳的燈,男人興奮的叫囂,皮膚的鈍痛和惡心的觸感,以及我媽撕心裂肺的怒罵,混雜成一鍋漿糊,在腦子裡奔騰翻湧。
鏡頭像按下了快進鍵。
我媽被債主們逼死在浴缸裡。
衣不蔽體。
張秋發現了半死不活的我,帶我去了遙遠的南城。
一個陰雨天,我跪倒在醫院的角落裡,穿著孝服,神情潦草。
「他有家族遺傳性的抑鬱症,還有親人嗎?」
張秋擔憂地望著我,「還有個女朋友,在外地參加競賽。」
「通知她過來吧。」醫生的話,混雜著一些專業術語,「他現在自殺傾向明顯,治療難度很大,幾年之內,都離不開人,家屬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那時候我的精神狀態,已經沒法支撐我去報警取證討回公道了。
我和張秋,就像兩個喪家之犬。
丟盔卸甲逃離了從小生活過的地方。
同一天,競賽的獲獎名單上,唐佳的名字是第一個。
她拿到了出國名額。
打來電話。
接起後,對面是呼嘯的風聲。
「傅偵,」唐佳的聲音溫柔至極,「不負所託,三年後,我們結婚。」
我看向緩緩閉合的鐵門,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唐佳,我……可能沒法跟你一起了。」
我眼含熱淚,仰頭深吸一口氣,雲淡風輕地笑了起來。
她屏住了呼吸,「為什麼?」
我張了張嘴,那一瞬間,猶豫了。
她的前路光明。
真的要自私地將唐佳的後半生,困在陰雨連綿的南城嗎?
一窗之外,有個男生正隔著柵欄,失聲痛哭。
他的女朋友臉上是令人難過的麻木和厭惡。
我看見了愛從眼睛裡消失的樣子,讓人絕望。
風吹起了頭發,露出我渾身傷痕。
我好半晌,若無其事地說,「唐佳,你好好的,咱們就算了。」
6
耳邊傳來儀器滴答聲。
夕陽從百葉窗的縫隙裡透出來,落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像一層漂亮的灑金。
噩夢漸漸退去,我坐起身子。
女孩子坐在沙發上,低頭安靜地削著蘋果。
白皙纖長的手指十分靈巧,不大一會兒,一顆完整的果子出現了。
圓潤幹淨。
是唐佳。
她聽見動靜,抬眼,對上我的視線,默默起身,摁響了鈴。
醫生很快走進來,照了照我的瞳孔,確認我沒有問題後,轉而對唐佳說道:
「他營養跟不上,平常飲食上,可以著重補充一些蛋白質。」
唐佳點點頭,「謝謝。」
門關上了。
她走到床邊,把蘋果遞給我,「什麼都別想,先把病養好。」
我沒有接,而是下床,兀自打開櫃子翻找。
手機不見了。
也沒有外穿的衣服。
她任我在病房裡折騰。
「唐佳,你想幹什麼?」
我光腳站在地上,一束陽光透進來,玻璃上倒映出我蒼白憔悴的臉。
「我想幹什麼你不知道?」
唐佳把蘋果放在床頭櫃上,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手,「我想要你。」
她就坐在光裡,一雙漂亮的眼睛不加掩飾地盯著我,視線炙熱而……令人恥辱。
我顫抖著,攥緊了手,「唐佳,你不能這麼對我。」
唐佳起身,兩三步來到我面前。
「為什麼不能?」
「我有喜歡的人了,請你別再糾纏我。」
「是嗎?」唐佳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她捧住我的臉,踮起腳尖靠近,唇在離我唇瓣還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我掙不開她,側頭的那一刻,閉著眼睛,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唐佳笑了,清冷的聲線灌進耳朵裡,「傅偵,你說謊。」
7
私人醫院坐落在郊區,窗外是綿延不盡的樹林。
我走不出去,也聯系不到任何人。
我曾經試圖向醫生護士求助,她們表示無能為力。
唐佳每天都來。
多數時候是傍晚,她風塵僕僕地趕來,跟我說會兒話。
我十分抗拒和她的親昵舉動,唐佳也不強求。
最近,我總是夢見以前的事。
那時候我整天把唐佳的名字掛在嘴邊。
為了給我買香蕉牛奶,尖子生唐佳第一次逃課,被老師抓。
後來,上了大學。
學校開始傳她和校草的緋聞。
我坐了十幾站地鐵,坐在女生宿舍樓下。
唐佳大半夜穿衣,急匆匆下樓,抱著我撒嬌,「你要我,我就是你的。」
「以後,也隻有你一個。」
「傅偵,我好愛你,很愛很愛。」
那時候的我們,大概也猜不到,十幾年後,會是這個局面。
?
「明天,我要結婚了。」
窗外夕陽還沒落下,餘溫尚在。
唐佳的聲音將我曠遠的思緒拉回,「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捧著涼透的水杯,望著她的臉出神。
突然明白最近頻繁做夢,是因為什麼了。
我在跟過去的傅偵和唐佳告別。
電視上每天都在播放她和張歲和的新聞。
金童玉女。
天作之合。
那曾經是我們期許的未來。
可是如今的傅偵,一身爛賬,有什麼資格呢?
「恭喜。」我說,「早生貴子。」
唐佳削蘋果的動作一頓,刀口蹭在指腹上,很快滲出殷殷血跡。
她愣了下,抽出紙巾摁住,低頭笑笑,
「沒關系,我和他隻是走個過場,你想要我們自己的孩子嗎?我沒意見。」
「唐佳,就這麼算了,行嗎?」我忽然覺得很累,「大家都體面一點。」
唐佳也不削蘋果了,把東西丟回果籃裡,死死盯著我,露出一絲諷笑。
「就這麼算了?」
「憑什麼?」
「是你先開始的,最後你一句玩膩了,雲淡風輕抽身離開,那我算什麼?」
「一條狗嗎?」
我閉了閉眼,驅散了太陽照在眼底的光暈,「那我還給你。」
唐佳一僵,「你說什麼?」
我望著即將落山的夕陽,「你不想讓我好過,我可以去死。」
下巴突然被人掐住,掰過頭去,我對上唐佳飽含怒火的眼。
「傅偵,你是不是有病?」
「那麼想死,當初為什麼不去死?」
8
她什麼時候走的,我記不清了。
當晚,唐佳的閨蜜——柳依依,也是我很多年前的朋友,推開門闖進來。
「傅偵,你跟我承諾過什麼?」
她劈頭蓋臉一頓質問把我問蒙了。
「你知道解除婚約,唐佳要損失多少嗎?」
「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能不能別像當初一樣,任性妄為,什麼都讓唐佳給你兜著。你能不能為她想想?」
「怎麼了——」
「怎麼了?」柳依依氣笑了,對著我咆哮,「唐佳因為你,要悔婚!你還問我怎麼了?」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茫然地坐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
她公然悔婚,把我置於何地?
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嗎?
柳依依強橫地把我拖下床,「你跟我走,你當年不是很會嗎?玩膩了,有新歡了,那麼多借口,你隨便說一個!」
「柳依依——」
「傅偵!」柳依依氣得發抖,「你不回來,這些事情還會發生嗎?」
怒吼回蕩在風雪裡,北風呼嘯,凍結了我所有的感官。
耳邊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憎惡。
仿佛這樣的我,就該去死。
「柳依依,是她不肯放過我。」
柳依依臉色冷了冷,「辦完這件事,我送你走。」
深夜的辦公大樓燈火通明。
柳依依拉著我闖進去,可惜,記者會已經開始了。
唐佳從容地坐在聚光燈下。
「聽說您悔婚的原因是第三者插足?」
面對記者的提問,她遊刃有餘。
「我和張先生存在一些分歧,和平分手。」
柳依依臉色鐵青,緊緊掐著我的手腕,不許我亂走。
「……可是據知情人士透露,您與自己的初戀,舊情復燃。」
唐佳氣定神闲,「都是傳言,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今天的發布會到此為止——」
她起身的剎那,突然有人喊道:
「他來了!」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