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看得呆住,忙問薛懷悰:「你從哪裡得來的?」
薛懷悰含笑拍拍胸口:「我用二兩銀子買的,你之前陪嫁來的那副頭面不是送出去了嗎?我就攢錢給你另置了一副。」
另置頭面的事暫且不提,但二兩銀子怎能買得起這般上好的簪釵?
沈矜畢竟在定北侯府做過三年侯夫人,她雖不大愛那些珠寶等物,但人情往來上,也多拿金銀珠寶首飾送過別人,怎能不知這副頭面的成色?便細細問薛懷悰:「當真是二兩銀子買來的?你的薪俸都給我補貼家用了,緣何還能拿出這麼多銀子?」
薛懷悰看她神情,便知她誤會了,忙一擺手:「當真是我買的,不是別人送的,多出的銀子是我替人抄書攢下的。我怕買不好,還找了中丞大人幫我掌眼呢,中丞大人說這副頭面雖是一般,但也值得二兩銀子。」
中丞大人?陸沉舟?他說這副頭面隻值二兩銀子?
他什麼眼神,難道是在金銀堆裡泡大了,所以這般上等的成色也不入他的眼了?
沈矜越聽越糊塗,好在這東西不算是來歷不明,但牽連到陸沉舟,她還是提醒了薛懷悰一句:「我要不要首飾都不打緊,可中丞大人位高權重,你新進御史臺,有些不必要的事就不要勞煩中丞大人了。還有,往後隻管做好你自己的差事,千萬別胡亂應允別人什麼。」
如她沒記錯,現下立儲風頭很大的琅王,不久之後就會因窩藏龍袍而東窗事發。
陸沉舟這兩年私下裡與琅王應該沒少來往,薛懷悰跟他走得近了,她怕他會被利用,惹來牢獄之災。
「是,夫人說的我都記得呢,決計不會做那些不該做的事的。」
薛懷悰好笑地刮了一下沈矜的鼻梁,知道的說他是娶了個夫人,不知道的還當他是娶了個夫子,每日耳提面命,生怕他在官場誤入歧途。
卻不知他內心自有一杆秤,即便沈矜不說,他也知「清廉」二字乃是他薛家的金字匾額,隻要他為官一日,就絕不會砸了這塊匾額。
他這樣辦差,御史臺上下盡皆看在眼中,兼之薛侍郎在世時頗有官聲,到了磨勘的時候,薛懷悰一躍便從監察御史升到了從六品侍御史,連上兩級,惹得御史臺人人稱羨。
適逢官家新得了個帝姬,於宮苑設宴,許七品以上百官攜眷參加慶賀,薛懷悰便將沈矜一道帶了過來。
沈矜前世貴為定北侯夫人,參加宮宴是常有之事,是以此次到宮中並沒有失禮之處,且她記著與琅王相近的幾家臣子家眷,就在赴宴時有意避開了,撿了個僻靜處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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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入座,便看不遠處陸沉魚和柳婉柔也攜著手走了過來,旁邊還跟著幾個世家小姐。
15.
一眾女眷說說笑笑,正尋了個觀景的好位置待要坐下時,迎面又來一堆女眷,卻是颍陽郡主和幾個女伴。
兩邊都想要離觀景臺最近的位置,若是碰著個好說話識時務的,便也相互謙讓了。
偏偏陸沉魚和颍陽郡主都不是好相與的,陸沉魚仗著自己是國公府小姐,兄長又是御史中丞、御前有名的大紅人,尋常都用下巴看人。
颍陽郡主乃是琅王的女兒,自太子被廢後,朝中就屬琅王和瑨王的呼聲最高,她也因此得勢,平日裡說一不二,好不威風。
沈矜眼見陸沉魚和颍陽郡主為爭一個座位爭執起來,柳婉柔勸了半天勸不住,好說歹說將陸沉魚從那位子上拉起,一徑把她拉扯到沈矜旁邊的座位上。
陸沉魚十多年來何曾受過這等氣,到了位上還在罵罵咧咧,她罵不到颍陽郡主,隻好罵柳婉柔:
「你都做了侯夫人,還是這般沒用,方才她們幾個聯起手來欺負我,你不說幫我罵回去,反而滅自己人的威風,真給我們定國公府丟臉!」
柳婉柔被她罵得面上紅成一片,然而顧忌著是在宮中,到底不敢多說,便拽一拽陸沉魚的衣袖:「這邊這麼多位子,坐哪裡不是坐呢?妹妹就別爭那個闲氣了,等回府我給你買副镯子賠不是,行不行?」
「哼,我們國公府裡什麼樣的镯子沒有?也就是嫂嫂你小門小戶出身,眼皮子淺,成日裡拿這些東西當寶貝,我可不稀罕!」
她小小年紀,說話狠辣又不留情面,柳婉柔眼看沈矜還坐在陸沉魚旁邊,方才的話必定都讓她聽了去,心裡又羞又惱。
羞的是自己被陸沉魚當眾揭了出身的短;惱的是她如今都貴為侯夫人了,又是陸沉魚的長嫂,可陸沉魚仍是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想想心裡就窩火,便也不再勸說陸沉魚,自在她旁邊尋了個位置坐下。
沈矜眼觀鼻鼻觀心,隻當沒聽見柳婉柔和陸沉魚姑嫂兩個說了些什麼,她來赴宮宴,可不想平白惹身麻煩回去。
好在陸沉魚她們坐下沒多久,皇後娘娘便領著妃嫔們過來了,眾人紛紛起身行了禮,又得了皇後娘娘旨意,依次坐下來,宮宴就此開始。
沈矜是個隨性而居的人,且已歷經了兩世,既能吃得慣粗茶淡飯,也能吃得慣山珍海味。
她細細品著面前的佳餚,餘光中看到陸沉魚猶在生氣,放在案上的杯盞一動也不動,心下不由好笑。
這位侯府的小姐,還真是表裡如一,千年不改這副臭脾氣,自己做侯夫人的時候就受過她不少委屈,這會兒又輪到柳婉柔受她的排揎了。
她正思量時,忽而看到從身後花徑那邊過來一個宮裝打扮的女子,附在陸沉魚耳邊嘀咕了兩句。
就著庭院中燈籠落下的微光,沈矜依稀認得那個女子好像是淑貴妃宮中的人。
淑貴妃乃是琅王殿下的母妃,盡管年紀漸長,可依然深得官家盛寵。
沈矜以為定北侯府既是與琅王府往來密切,淑貴妃找人來叫陸沉魚過去說話也沒什麼奇怪之處,她收回了目光,卻在半路瞥見颍陽郡主瞪著一雙美目,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陸沉魚,面上表情隱隱含著期待和得意。
沈矜頓時生出一股不妙之感,颍陽郡主方才還因為一個座位與陸沉魚鬧過不愉快,這會兒這般看著陸沉魚做什麼?
她垂目沉默片刻,看那陸沉魚已然起身要跟著宮裝女子走了,便微微探過身,向一側裡坐著的柳婉柔道:「侯夫人,陸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柳婉柔聽說,扭回頭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衣著素雅儉樸,頭上未戴冠子,隻簪了一支蝴蝶簪,想來也不是什麼高貴出身,便抬高了眉眼,輕嗤一聲道:「你且管好你自己的事罷,定北侯府的小姐要去哪兒也是你能過問的?」
沈矜蹙一蹙眉,想不到柳婉柔如此不識好歹,連她的善意提醒都聽不出來。
她本不欲再管,但看對面坐著的颍陽郡主也不知去了哪裡,便又對柳婉柔道:「此處是深宮內院,夜色又暗,陸小姐這般小的年紀,隨意在宮中行走,若是犯了宮規也無礙嗎?」
犯宮規?宮裡頭管天管地,還管人行走嗎?
柳婉柔嫁入侯府後,還是頭一回參加宮宴,並不知道宮中到底都有哪些規矩。
不過,就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陸沉魚那般刁蠻任性,誰的話都不肯聽,早就該吃吃苦頭,受點教訓了。
於是,柳婉柔輕擺了一擺手,不大耐煩地敷衍沈矜一句:「我家妹妹自小常來宮中宴飲,豈會不知道規矩?這位夫人,此事不勞你費心了,你還是專心用膳罷。」
她既是百般聽不進去勸,沈矜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
橫豎她眼下已不是定北侯府的侯夫人,看在過往情分上提點一下柳婉柔已是她盡到了心意。
由是,她轉回頭,依然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前的一盞櫻桃涼果。
宴已過半,陸沉魚還沒有回來,倒是此前一並與她沒了蹤影兒的颍陽郡主先回來了,臉上帶著古怪的笑痕,興衝衝就往臺上淑貴妃身邊跑去:
「貴妃娘娘,您快去瞧瞧,我哥喝醉了酒,在那邊竹林裡學人家阮籍嵇康呢。」
淑貴妃聽到她說,嗔怪地點了一點她的額頭:「你哥哥不勝酒力,你不說找人伺候他去歇息,偏要帶我們去看他的笑話,該打!」
她是颍陽郡主的親祖母,哪裡會當真舍得打,開了句玩笑話,便搭著宮娥的手起身,要去看一看琅王府的小郡王。
颍陽郡主見淑貴妃要去,回眸朝著陸沉魚的座位一笑,忙招呼幾個世家女伴,與淑貴妃同去。
沈矜暗叫一聲不好,颍陽郡主這般盛情邀約淑貴妃去見小郡王,再細想方才陸沉魚被淑貴妃身邊的女官叫走,隻恐其中有詐。
她欲提醒柳婉柔去找一找陸沉魚,無奈柳婉柔早已起身去同瑨王府的兩位郡主說話去了。
沈矜坐立難安,雖說她為侯夫人的時候,與陸沉魚之間的關系並不好,陸沉魚也曾三番兩次冒犯過她,可那也隻是陸沉魚的脾性使然。
若她因此便對陸沉魚見死不救,那麼她與陸沉魚又有何區別?
再者,這一世中,陸沉魚並未得罪過她,她的夫婿還在陸沉舟手底下辦差,她救了陸沉魚,定國公府便算是欠了她一份人情,往後說不得有用到的地方。
想到這裡,沈矜輕拎裙擺,趁著無人在意,急急隱在花徑中,順著之前女官來時的路跑去。
才跑到荷花池畔,就看一個貌似陸沉魚的妙齡少女,衣衫不整地跪在廊上哭泣。
她匆匆走上前,還來不及細問,耳聽長廊盡處的竹林從中有人語傳揚過來,唬得她一把拉起陸沉魚,沉著聲道:「陸小姐,你若信我,就聽我的。」
說時,手上用力,連拉帶拽,縱身一躍,便和陸沉魚一起落了水。
16.
陸沉魚被宮娥以淑貴妃娘娘有請诓騙到竹林,一時不察被醉酒的琅王府小郡王強行拉扯住猥褻了一通,她好不容易逃脫出來,心裡怕得正不知如何是好。
有心想要去找柳婉柔求救,然而前面是燈火通明的宮苑盛宴,後面是醉意深濃的小郡王,她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隻好躲在長廊上掩面痛哭。
這會子莫名其妙被沈矜拉起來,跳進荷花池中,她又不會凫水,還當是小郡王派人來殺她滅口,驚慌之下幾乎沉入了水底。
幸而是夏夜,她身上的衣衫輕薄,即便浸了水也不顯厚重,沈矜從她身後摟著她的腰身,一面將她的頭臉露出水面,一面附在她耳邊道:「陸小姐,妾身沈氏,乃侍御史薛懷悰家女眷,今日與陸小姐一見如故,相約到池畔賞花。陸小姐因貪看御蓮,誤落池中,是妾救的你,陸小姐記住嗎?」
她……她在說些什麼?
陸沉魚滿臉淚痕,扭過臉看著沈矜:「你……你不是小郡王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