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終匯聚在心尖尖。
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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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火把宮殿棺材花海都燒了個幹淨,小彩也死了,孟菁菁趁亂逃走不知所終。
姬玄策徒手扒著灰,一寸一寸親手找過去,手燙得通紅起泡也不管,想找回一件兩件我的遺物,可是什麼也沒有,全都化作飛煙消散於滾滾濃煙裡。
他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上,攥著唯一剩下的一小截棺木,眼底猩紅,聲音沙啞:
「伏卿,你真是狠心啊。」
新朝最大的隱患孟氏一族拔除了,皇帝卻沒有很高興,嗜酒如命,不務朝政,越加殘暴無常,各地飢荒愈加嚴重,皇帝卻勞民傷財耗費民力起高閣。
四處尋求方士高樓佔星、測命……招魂。
姬玄策不上朝,不批折子,甚至連吃飯睡覺都可有可無,成日待在高樓之上,經幡飄蕩之間,抱著酒壺醉生夢死。
「陛下,起義軍已經遏制不住了陛下!」有老臣看不下去了,衝破底下的侍衛爬上來勸諫。
姬玄策被吵醒,掀開沉重的眼簾,滿臉冷意和疲憊,煩躁地一甩手將酒壇子砸在老臣腳邊。
「啪」一聲響。
老臣和阻攔他的侍衛們都停住了,場面安靜。
姬玄策沒有理會什麼起義不起義,說著無關緊要的話,苦笑:「朕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她了。」
他醉的時間越來越長,夢見我卻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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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跪在地上,悲哀地高呼:「陛下,大雪已經下了一年多了,飢荒橫行,瘟疫肆虐,起義頻生,朝野內外開始混亂。陛下,臣知道,您若是想控制局面,肯定能控制住的。臣求求您了,出去看看外面哀鴻遍野的景象吧。」
姬玄策起身,漠然看著樓外雪色連綿,意味不明淡聲道了句:
「天譴,是逃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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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朝臣如何恨鐵不成鋼,姬玄策都不再理會。
回想起以前他為了權力機關算盡步步為營的樣子,真是恍如隔世,令人唏噓。
好像他過往的追尋,一應皆是索然無味。
而他現在的追尋,卻連夢也夢不到。
王朝又陷入四分五裂,叛軍攻破京城的時候,姬玄策還在悠闲地飲酒,琉璃盞裡酒液微漾,修長白皙的手穩穩當當。
面上,哪看得出來骨子裡已經是了無生趣。
老太監焦急地勸他:「陛下,皇宮裡有暗道,您趕緊離開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朕知道。」他是前雍朝唯一留下的嫡皇孫,普天之下,沒人比他更了解這座古老的皇宮。
他隻是,自己不想逃而已。
敵軍圍攏之際,如此危急的時刻,姬玄策卻悠闲地踱步去了冷宮,撕開封條,倒了一琉璃盞烈酒澆在地上,輕笑:「這是去年攻破京城的時候,朕為她埋下的女兒紅。」
老太監憂慮地皺著眉頭,趕緊把門關嚴實。
誰也不知道外面的敵軍什麼時候就會闖進來。
姬玄策絲毫不在意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自顧自地說:「朕其實是個……沒有感情的怪人。」
「我用百姓安寧騙她出神山,但其實我自己內心,根本不在乎百姓困苦還是安寧,我隻是想要復國,這是我唯一的目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過是逐鹿的工具,有用便使用,無用便拋棄。」
「她是我唯一沒想過要拋棄的人。我將她帶出神山,利用她的名號,讓她陪我吃了許多苦,雖然我不愛她,也從沒想過拋棄她。」
「她剛出神山時懵懂得像小孩子,問我什麼是愛。其實我也不懂,但我慣會偽裝,從不暴露自己的無措。那時還在少年時期的我,用盡所有的想象,教她,告訴她,愛是付出,是佔有,是獨一無二。」
「後來,她很愛我。」
「她懷過一個孩子,被生生剖掉了,她很傷心,她肯定很愛那個孩子,但我無法感同身受,我甚至想到一個生命寄生在她身體裡,損害母體,就厭惡至極。我暗中教訓那些人,也不是惋惜失去了自己的長子,隻是不喜她受到了傷害。」
「我送她的小狐狸,她也視若珍寶,可我自己,卻不喜那隻畜生佔了她太多注意力。」
「孟家女兩次構陷她,我假作不知,布自己的局,我本可以向她解釋清楚,可我向來謹慎又多疑的人,我不會將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說給任何人聽,即使她不會宣揚出去,我也怕哪天隔牆有耳,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她很失望,很傷心,我知道,但無法理解。」
「我教會她愛是付出,是佔有,是獨一無二。她學會了,我自己卻始終不會愛,沒有感情,隻知道權勢利益,我對她,也隻是責任和習慣。」
「從前居無定所,攻破雍京城以後,我想著,以後應該就是在這裡和她待上一輩子了,我便埋下一壇女兒紅。她與我成親時,條件很簡陋,連口合卺酒都沒有喝。我想著,別人家的姑娘都有的,她也要有,她始終是我唯一的妻,日後我把孟家鏟除了,還是要把欠她的盛大婚禮補上的,那時這壇女兒紅,也該釀成了。」
「可是她死了。」
男人眉眼寂寂,看著無端有些落寞,輕聲輕語:
「時至今日,我仍然很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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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山是她,見水是她,見樓臺亭閣,朔雪簌簌,目之所及,全都是她。我總是想起她,有一種她還在身旁的錯覺,可每當一轉頭,又是一場空。」
皇宮某處燃起了熊熊大火,叛軍已經攻進來了,估計正在四處尋找皇帝。
老太監心急如焚:「陛下,人死不能復生,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姬玄策拎著酒壺站起來,仍然是沒把迫在眉睫的危機放心上,鳳眸空空,時至今日,終於不得不承認:
「朕應當是很愛她的,不止是責任和習慣。」
他把酒灑在四面的牆根處,放了一把火,冷宮頓時燃起火來,姬玄策一聲輕嘆:「可惜,朕醒悟得太晚了。」
老太監無比震驚:「陛下,您、您這是……」打算自焚於冷宮?
姬玄策一句廢話也沒有,一掌將老人家擊暈,交給趕來的一個侍衛:「帶他逃出去。」
侍衛背起人,深深看著主子,好久才悶聲回應:「是。」
火光圍繞在四周,被白雪映照在臉上,映出他無瑕精致的容顏間,一派淡然和從容,他終於回答了老太監那麼多話,隻一句:
「一命還一命,這是朕給自己安排的報應。」
姬玄策玄色的衣擺拂著白雪而過,他一頓,退開半步,發現了腳下一株奄奄一息的滄神花,唯一剩下的一株。
找遍五湖四海也沒找到的花,原來冷宮就有小小一株安靜生長著。
他小心地拿琉璃盞倒扣在上面,為這株脆弱的花擋住了嗆人的濃煙。
姬玄策被煙嗆得一直咳嗽,毒煙入體,踉跄了幾步,倒在地上漸漸虛弱,墨發散開一地,額間的金冠映射著烈焰,到快死時都是雍容出塵的風致。
小白龍焦急地試圖用尾巴卷著他手,將他拖出大火,可它的尾巴一次又一次穿透姬玄策的手,觸碰不到他分毫。
小家伙急得哇哇大哭。
我被哭得有些無措。
下意識往前一步。
一根橫梁砸在地上,雪飛濺在姬玄策臉龐。
他睜開眼,一愣。
我看到他清亮的眸子裡,倒映出我的樣子。
瀕死之際,他看到了我的魂魄。
我的魂魄,從滿臉疤痕的模樣,飛速變幻,疤痕消失,容顏絕色。
姬玄策眼裡迸射出光芒,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向我,手一伸過來,我後退一步,他的手穿過了我透明的肩膀。
他停住了,放慢了動作往前一步,任倒下橫梁燃起的火灼燒臉頰,面不改色,小心地虛虛擁我入懷,深邃的鳳眸死死注視著我,倒映著熾烈的火焰。
幾縷碎發掉下來,玄衣金飾的男人面色復雜無比,好像有千言萬語,很多很多話,想要一股腦說出來。
最終他斂了神色,俯身沙啞地說:
「伏卿。」
「我帶你回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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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吵吵嚷嚷的,叛軍已經找到冷宮這邊來了。
姬玄策一掃之前了無意趣的模樣,好像又有了新的意志,咬牙踢開橫梁,褪去了外袍和帝王冠冕,拿起地上的琉璃盞,小心翼翼把唯一剩下的滄神花裝進盞裡,一抬眼,便又看不見我了。
他微怔,垂眸護住手裡嬌弱的花。
護著它,往殿內火勢最大的地方衝。
夢姬捂著嘴驚呼:「他不要命了?」
姬玄策現在看不到我們,他一個人,闖進烈火和濃煙裡,衣袖捂住口鼻,依然咳得撕心裂肺,好幾次跌倒在地上,然後從一個角落裡,找到機關把藏在冷宮的密道打開。
他冷靜地把機關和門甚至灰塵都恢復原狀,走進密道。
我被迫跟著他離開皇宮,半路上,夢姬忽然停住了,她不舍地拉著我,抬手指著頭頂上:「這上面,就是皇宮的外牆了。」
我不解地看向她。
她目光忽然有些悲傷:「在很久以前,這裡是神龍一族的地盤。那時多熱鬧啊,仙魔兩族動不動就打架,相愛相殺,妖鬼喜歡混跡在人族裡面,有好的也有壞的,神族高高居住在蒼穹之上,遙遠而神秘」
「可現在,神龍一族沒了,古老的皇宮也歷經磨難,這片大陸瘡痍滿目,蒼涼又寂寞。」
「我苟延殘喘至今,不過是因為心有執念。我在等一個人。從熱鬧等到蒼涼,我從沒離開過這裡,我怕一走開,他回來就找不到我了。」
夢姬說:「卿卿,你走吧。我就不跟著離開了。」
我深深凝視著她,我還記得,她說過這世上,早就沒有投生轉世了,除非天生神物,其他的死了魂魄就消散了。
我輕聲問:「他是凡人嗎?」
夢姬垂著頭:「是。」
我明白了,她明知道他早就消散了,再怎麼等,也是徒勞,可她還是不想就這樣放棄。
即使她理智上,明知道。
執念,是逃無可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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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難過,給了她一個擁抱,小聲說:「再見。」
我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皇宮。
小白龍纏在我手上,我們看著姬玄策出了密道,路過滿是死人的街道,扒了一件青衣,撿了一把古琴,路過藥店扔下玉佩換了一把千年人參,瞬間就換成了一副清瘦琴師的模樣。
他臉上被燒出了大片醜陋的疤痕,通紅可怖,他卻跟一點疼也感受不到似的,緊鑼密鼓地往城外趕,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踩到了散落在街上的一隻狐狸面具,他停住了,終於微皺眉頭,看了半晌,俯身把它撿起來戴在臉上。
「伏卿。」他說:「你的容貌因我而毀,我便也毀去自己這張臉,這是我應得的。」
「但我又怕,如今這模樣嚇到你,所以戴面具遮一遮。」他解釋。
外人看來他就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他隻在冷宮自焚瀕死時見過我一瞬,隻一瞬,他就篤定了我一直都跟隨在他身邊。
他到了城門處,出城的人擠滿了街道,不知是哪一方勢力正在門口挨個盤查,姬玄策抱著琴,從容安靜地站在最外圍,不疾不徐等了一夜。
路過的騎兵一會兒傳來「雍帝自焚」的消息,一會兒又傳「雍帝逃走了」要求加強盤查,一會兒又傳「雍帝已經混出城」。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安排的替身轉移叛軍注意力。
一晚上的值守,加上勝利的喜悅,再加上皇帝逃出城去了的消息,讓把守的人疲憊之餘放松了警惕。
輪到姬玄策時,叛軍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