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在隆冬大雪天,頂著刺骨的朔雪寒風找了姬玄策好久,他重傷快死了,我劃爛自己的手掌喂血給他,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拖著一副千瘡百孔又失血眩暈的病體,把昏迷的他一點一點,挪到了勉強能擋風雪的破廟裡。
我出去尋找生火取暖的枯枝,回來時,就遠遠看到孟菁菁的馬車剛好路過,姬玄策也正好醒來。
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孟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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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孟菁菁撒謊說,是她救了他一命。
可笑,除了我,誰能救得活一個心髒被刺穿快死掉的人,我渡給他的每一滴血,都何其珍貴。
我是真正的神女,我的血,可生死人肉白骨。
這是姬玄策發現的,除了我,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這樣拙劣的謊言,明明一想就滿是破綻。
可姬玄策還是對著孟菁菁溫和地笑,說謝過孟姑娘救命之恩。
後來,我也曾向他清清楚楚地解釋過當時的情狀,他隻是皺眉冷臉,末了摸摸我的頭,嘆息:「伏卿,你變了,你以前不會為了攬功勞汙蔑別人的。」
我忽然沒了向他訴說的欲望,一個人去找了大夫看病。
大夫說,我確實懷過身孕,隻是已經沒了,而且以後,再不會有孕。說我怕是要落下病根,怕冷畏寒,氣血不足。
大夫和藹地看著我,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哭了,說:「好。」
我以前,什麼都和姬玄策說,唯獨這一件事,隱瞞了他,怕他分心,怕他擔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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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來真的是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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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他們兩個人就慢慢走到了一起。因為孟菁菁的緣故,到最後三分之勢快崩塌時,孟家歸降於姬玄策。
姬玄策一舉滅了另外一方勢力,成為結束亂世最後的贏家。
在他勢單力薄時,他需要我,用我的名號和雍朝遺孤的名頭立足,而他現在大權在握,我的存在便顯得不合時宜。
孟菁菁不一樣,她背後是孟家,她有家族撐腰,她是世人眼中的神女,她美麗聰慧……比起我,她更適合成為一國皇後。
比起我,她更配得上如今的姬玄策。
畢竟如今的他,是九五之尊。
我容顏盡毀,他依舊俊美無儔。
兩個人在百姓的朝拜之中退場,到了鳳棲宮,孟菁菁坐在滿床花生瓜子上,滿臉羞澀喝下交杯酒,不好意思說:「伏姐姐和陛下這麼多年了,也沒為陛下生個一兒半女,臣妾卻很喜歡多子多福,陛下不會嫌煩吧?」
姬玄策淡聲:「怎麼會?」
孟菁菁:「若伏姐姐給陛下生了孩子,現在也不必一個人在冷宮了,陛下多少會顧念一點情分吧?」
姬玄策有些煩躁:「朕不需要她的孩子。」
我無意再聽他們繼續交談,飄到外面屋頂上發呆,然後就看到人快散盡時,小彩走到偏僻的角落,趁人不注意將那塊帕子撿了起來,拍幹淨。
她拎著一個食盒往冷宮去了,我跟著她,見她停在了門外,大聲喊道:「娘娘,小彩給您帶了熱飯熱菜來。」
過了好久,裡面沒有絲毫動靜。
就好像裡面的人知道被背叛,在責怪她。
小彩心虛不敢推開門,隻是拎著食盒挺直了腰板立在風雪裡:「娘娘,人往高處走。小彩卑賤怕了,別怪小彩,要怪就怪您為什麼到手的權勢地位都守不住。」
說完,把食盒和帕子留在門外,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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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原地看著她漸行漸遠。
是啊,我什麼也沒有守住,不僅是姬玄策、皇後之位,甚至連小狐狸和我自己的性命也守不住。
身為姬玄策的糟糠之妻,他登基為帝時卻隻封我為貴妃。
貴妃,再金尊玉貴,也隻是妾,是臣。
更可悲的是,我這貴妃,也就當了一天不到。
封我為貴妃的那天晚上,孟菁菁破天荒來找了我。
她被世人推崇為九天下凡解救世人的神女殿下,傳得久了,便連自己也不自覺信以為真,衣著氣韻,都按仙女的做派來。
一身仙氣飄飄的白裙,顯得聖潔美好。
她憐憫地看著我:「伏卿,你才該是當皇後的那一個。」
我不知道她是何用意,略帶警惕地望著她。
孟菁菁好像很為我惋惜,作不食人間煙火的悲天憫人神態:「我是孟家最受寵的女兒,本就尊貴,這皇後當不當對我來說也沒所謂。你不一樣,你除了姬玄策,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親昵地拉起我的手,柔聲說:「伏卿,待我見到玄策哥哥,一定會好好說他一頓。」
我想掙脫她的手,說話間,孟菁菁突然塞了一把匕首到我手裡,按著我的手往她肚子上一捅。
她臉色驟變,驚訝地瞪著我,大聲喊道:「我都說了對皇後之位不感興趣,你為什麼要殺我?」
說著,她害怕地退開,跟著她來的侍衛立馬團團將我圍住。
我手裡還拎著滴血的匕首,孤零零愣在敵視著我的眾人中央。
一扭頭,看到正好趕來的姬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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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注視著姬玄策,張口想解釋清楚:「我沒有……」
「陛下,我家主子好好地跟她說著話,她嫉妒我家主子,突然就傷人,還好刺偏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孟菁菁的貼身婢女氣憤地打斷我,向他告狀。
孟菁菁虛弱地靠在婢女身上,腹部汩汩流著血,白衣美人受傷,讓人不自覺垂憐,她驚恐的神色已經收住了,平靜地勸諫:
「陛下,是臣妾佔了她的皇後之位,不怪她怨恨,怪臣妾自己。」變相坐實了婢女的話。
原來她來,是想陷害我。
一來就隱晦地炫耀自己的身份和姬玄策對她的重視,貶低於我。
端著一副溫柔悲憫的神女姿態,嘴上說著不在意皇後之位,行動卻實打實地在爭、在搶。
孟菁菁一向是這樣的人,表面端莊高貴,背地裡殘害平民,打壓同族,猙獰又狠毒,虛偽極了。
正如初見時,她說自己救了姬玄策一命。
現在,孟菁菁陷害我,姬玄策沉著臉看完孟菁菁的傷勢,諷笑著質問我:「伏卿,你以為殺了菁菁,你就能當皇後了嗎?」
我心忽然一痛,感到委屈時不自覺放低了聲音,悶聲解釋得清清楚楚:「是她故意把著我的手捅自己,做戲給你看,我沒有想殺她。」
姬玄策卻沒聽進去,冷聲吩咐:「將伏貴妃打入冷宮。」
我怔怔望著他,一串眼淚止不住地滾下來。
解釋得再清楚,他不信我,也是沒有用的。
上一次是,這一次也是。
原來二選一不被選擇信任的那個人,這樣地委屈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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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安靜地踏進了冷宮,什麼也沒有帶走,隻是抱著我的小狐狸。
又是一年隆冬大雪天了,破敗的宮殿四處漏風,又沒有炭火生暖,冷得刺骨,寢被單薄,我之前落下了病根,畏寒怕冷,抱著小狐狸蜷縮著入睡,極其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小狐狸很乖,躺在我的懷裡,我倆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一點微薄的暖意。
我認真地把院子裡的草一點點鏟掉,種滿了滄神花。
這是滄山獨有的花,純白色的,透著點冰藍,如一抹月色,看起來神秘又皎潔,出了滄山,九州四海,便再找不到一朵同樣的小花了。除非是我親手種下,但我不在時,這些花全都會枯萎。
滄神花,寓意著福澤、安寧、海晏河清。
這麼多年,即使輾轉流離,在哪都待不久,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我還是會不厭其煩地種滿漂亮的冰藍色小花。
我把每一個姬玄策在的地方裝點成家的模樣,鋪滿福澤和神佑,已經成了習慣。
但如今這一片,是為了我自己而種。
不論山在哪兒,滄神花總是朝向神山的方向,為我指明真正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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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宮待了沒多久,姬玄策來找我,要我放一碗血給孟菁菁治傷。
因為臨近大典了,孟菁菁還沒好全,影響參加立後典禮。
我不願意:「她不是我的誰,甚至是我討厭的人,又沒有生命危險,我為什麼要浪費血來治她那點小傷口?」
神女之血何其珍貴,不是拿來這樣浪費的。
姬玄策扔給我一把匕首,面上沒什麼表情:「她這幾天疼得睡不好,不過是一碗血而已,又是你自己造成的傷,你就當賠罪。」
不是我造成的……
我感到一陣無力和疲憊,已經不想再廢話解釋什麼了。
我不願意,與他僵持著,小狐狸溜到他腳邊撒嬌求撫摸,姬玄策捏著後脖頸把它提起來,打量幾眼,有些厭惡:「這畜生你怎麼還留著?」
小狐狸害怕地扭起來。
我心裡一陣惶恐,怕他傷害它,立馬上去把小狐狸抱進懷裡,垂眸低聲說:「我答應你就是了。」
姬玄策皺眉看著我警惕的模樣,放下手,僵硬地辯解了一句:「我並不是在拿它威脅你。」
我沉默不語,撿起匕首利落地在手上劃開長長一道口子,血流出來,滴進碗裡。
他把那碗血端走混進藥裡。
然而沒有用,得是新鮮的才行,於是他趁孟菁菁昏睡時,把我帶到她宮裡,又放了一碗血。
她的宮殿可真暖和啊。
我因為失血四肢冰冷,揭開紗布在舊傷旁邊,又劃了一道新傷,看著她喝下我的血,肉眼可見面色紅潤起來。
我蒼白著臉,手心一陣一陣鑽心地疼。
姬玄策,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是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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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前夕,孟菁菁好全了,聽說我用秘法治好她,假惺惺說要來感謝我。
帶著烏泱泱一大群人,把我好不容易養活的滄神花踩得七零八落。
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看似感謝,實則炫耀得意的話後,她發現了我藏起來的小狐狸:「呀,哪來的白狐狸,好可愛!」
說著,不顧我的阻攔,自顧自把藏在筐裡的小狐狸倒了出來,小狐狸倉皇逃竄,想往我這邊跑,被她身邊的宮女提住一隻腳倒拎了起來。
我看得心疼不已,推開她們把小狐狸抱著,警惕又敵視地看著一群不速之客。
姬玄策也在,孟菁菁假裝得很喜歡小動物,向他討要我這一隻,有臣僚稟告要事,他急著走,聞言不甚在意地決定了小狐狸的去向:「不就是一隻小畜生嗎,你喜歡抱去玩幾天好了。」
說著便走了。
他一走,孟菁菁溫柔高貴的笑臉突然冷下來,一把推開我,抓走我的小狐狸,一張臉,猙獰又惡毒:「伏卿,你看,連你們當初成親的聘禮他都如此漠然。他不在意的哪是狐狸,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