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直視著他:「臣妾在內宮之中將人溺死,還留下刀傷,
「無數宮人看到我帶人來春禧宮。」
「出兵在即,陛下要怎麼向沈家解釋?」
皇帝使了個眼色,頓時有幾個宮人上前,將沈梨落的屍身抬了下去。
「今晚,鹹陽宮會起一場大火。」
「沈貴人謀害皇子未遂,於春禧宮畏罪自裁。」
皇帝牽起我的手,將我手中染血的匕首從扔到一邊:
「阿復,跟朕回去。」
……
鍾粹宮中。
被找回來的元昭受了驚嚇,早早在側殿睡著了。
皇帝從銅盆裡沾湿帕子,輕輕擦拭我沾染在我眉心的血跡。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對待一尊易碎的瓷器。
血跡擦淨後,我再次問:「如果沈家因為此事,不願出兵,陛下會怎麼做?」
皇帝牽起我的手:「無妨。那便由朕出兵。」
他輕拍著我的手背:「一切有朕。你不必為此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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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視了他片刻,反握住他的手:
「臣妾想將小桃收為妹,入林家族譜。
「臣妾想親自為她主持喪禮。」
小桃生前是個靈動鮮活、恩怨分明的姑娘。
她一定會希望我替她報仇。
皇帝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
他輕輕將我抱進懷裡:「好,都依你。朕這就去擬旨。」
43
第二日。
林蒙跪在鍾粹宮門口,負荊請罪。
我打開殿門時,滿臉憔悴的林蒙深深叩首:
「末將求娘娘收回成命!」
見我沒有說話,林蒙再次重重將頭叩在地上:
「末將與小桃兩情相悅,求娘娘收回成命。」
林蒙是我名義上的親兄長。一旦我收小桃為妹,他也會是小桃的兄長。
林蒙雙眼泛紅,乞求地看著我:
「當年,闔家宮宴,末將當值。
「末將看到一個小宮女從狗洞溜進鍾粹宮,
「末將偷偷看著她和娘娘一起跳舞,她笑得很美……」
我一巴掌扇在他的臉側:「林蒙,你配嗎?」
林蒙自知失言。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再次開口:
「小桃答應過末將,等娘娘您高枕無憂,便與末將成婚。
「末將也答應過她,此生愛她、護她,隻會有她一個妻子。
「求娘娘成全我們!」
我熬了一整夜,此時也心力交瘁:
「林蒙,沈家意欲謀害十皇子,間接害死了小桃。
「而你,卻畏懼家族命令,連她的最後一面都不敢來見。
「如果不是本宮要收她為妹,你是不是準備躲一輩子?」
昨日,因為要皇家禁軍統領有職位缺位,沈家便推了林蒙補缺。
故此,沈梨落才能借著禁軍調動事宜支開林蒙。
「在你升官發財、統領禁軍時,本宮的小桃身中數刀,被人推進井裡,奄奄一息。
「林蒙,你說你要愛她護她。你的承諾就這麼廉價嗎?
「你可知她死時,手裡還緊緊攥著這柄小木刀?」
我將被水浸透、扭曲縮水的小木刀丟在他面前。
林蒙顫抖著雙手捧起木刀。
看著那木刀上的血跡,林復一個八尺男兒佝偻了脊背,跪在我面前泣不成聲。
我冷冷地說:「林蒙,你是個懦夫。
「沈家害死了小桃,你卻還要為沈家賣命。
「本宮不會收回成命。因為本宮的小桃不會嫁與一個懦弱無能的鼠輩。」
半晌,林蒙將縮水變形的木刀收入衣襟,貼著心口放好。
他深深向我叩了一個頭,眼神麻木而堅定:
「末將明白了。」
44
當天。
林蒙長跪在養心殿外,自請帶兵出徵南詔。
林蒙走出養心殿時,被守在門口的林父一巴掌打歪了臉。
林父大罵:「逆子!」
林蒙單膝跪下:「父親,忠孝兩難全。
「兒子已經被家族利益束縛太久。「這一次,就讓兒子自己選擇吧。」
……
鍾粹宮。
我摩挲著手中那柄完好無損的小木刀,輕輕將它放入棺木之中。
小桃根本沒有隨身攜帶這把木刀。
剛才,我去為她收拾舊物,才發現這把小木刀被她珍而重之地藏在梳妝鏡後的暗格中。
刀柄上,有一朵她親手雕刻的小桃花——承載著少女一段曖昧的心事。
我在請旨收小桃為妹的那一晚,挑燈熬油,親手仿制了一柄赝品。
而這一柄被水浸透、沾染血跡的赝品,也最終讓得林蒙請命出徵。
……
林蒙帶兵出徵那日。
他一身挺拔的軍裝,人卻消瘦了很多。
林蒙對著我單膝跪下:「娘娘,若末將此次能成功平叛,求娘娘將小桃嫁與末將。」
我沒有說話,隻是朝他揮了揮手。
……
這次南詔之亂,沈家出兵,林家出將。
沈家猝不及防被卸下一條臂膀,元氣大傷。
而沈梨落謀害皇子,畏罪自裁,更是讓其父沈青川被連降三級。
至此,沈家再不能與皇帝抗衡。
……
我連續幾天沒有閉眼,終於暈倒在了小桃的靈位前。
醒來時,首先看到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皇帝。
他眼下烏青,一隻手放到床邊,輕輕握著我的手。
我才動了動,他就睜開了眼睛。
皇帝扶著我坐起來。
他看著我,突然湊上來親了我的臉頰一口。
我莫名其妙,就見他眼含笑意地說:「阿復,你又有孕了。」
我恍然看向自己的小腹。
皇帝為我掖了掖背角,歪著頭說:「朕有預感,這次會是個公主。」
我想了想:「那她的名字,臣妾想親自起。」
皇帝笑了:「好啊,叫什麼?」
我想了想,說:「就叫灼華吧。」
九公主 番外
我叫秦靜宜,是盛朝的九公主。
我自小就有兩個母親。
一個在畫像上,另一個在看畫像。
畫像上的是生下我的母後,是父皇的先皇後。
而看畫像的則是養大我的母妃,馥皇貴妃。
我還有幾個兄弟姐妹——四皇兄元瑜、十皇弟元昭、十一皇妹灼華。
我們一起在鍾粹宮長大。
四皇兄弱柳扶風,整天拿著本酸書迎風咳嗽。
嘖嘖,那小體格,遇到大型犬都是一劫。
元昭從小沒心沒肺,而且特別愛吃。
他小時候簡直胖得像隻金蟾,含塊金幣都能招財了。
小灼華倒是比較順眼。
她才幾個月大,就爬得飛快,便爬邊咬人。
四皇兄跑得最慢,有段時間每天手上都布滿牙印。
而我,是跑得最快的那個。
……
馥母妃和別的妃子娘娘們都不一樣。
她很喜歡修東西,呆在她身邊會讓人覺得很舒服。
雖然我不是馥母妃親生的,但卻是最受她寵愛的孩子。
我從小活潑好動。
於是馥母妃不僅讓我跟著皇子們一起上學,還讓我去演武場學武藝。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父皇對元昭深有期許。
然而,元昭胸無大志,一心跟著馥母妃鼓搗文物。
逃學也要搞,攔都攔不住。
父皇逼他讀書習武。
元昭表面上唯唯諾諾,背地裡重拳出擊——他直接把父皇收集的幾大盒玉石印章都拿去車了珠子。
要知道,就連馥母妃都隻敢將父皇的印章藏起來。
而他元昭,鍾粹宮第一大犟種,竟敢把它們全部磨成了珠子,做成了珠串。
當時,父皇看著一桌子珠串, 被氣得臉色發青。
「放肆!放肆!!」父皇不顧形象地撸起袖子,「小兔崽子, 朕要把你吊在迎客松上喜迎八方客!」
每次, 父皇揍完元昭,就會去找馥母妃。
如果馥母妃那時候剛好在鼓搗老物件,那就趕巧了。
馥母妃從修復文物中獲得平靜, 而父皇從馥母妃身上獲得平靜。
不管父皇多生氣, 這時候都會搬把椅子坐邊上著, 一看就是一個下午。
……
成年之後,我以皇子規格, 出宮建府。
馥母妃說:「元昭不堪大用,但靜宜文韜武略,是難得的棟梁之材。」
父皇聽了馥母妃的話, 將給我的成年禮從金銀玉飾, 換成了一支軍隊。
我記事以來, 父皇一直牢牢將軍權握在手中。
這是他第一次破例。
……
我與一個俊俏溫順的小郎君成了婚。
但婚後, 我又有些擔心懷孕影響操練軍隊。
我進宮,向馥母妃訴苦。
我苦惱地說:「母妃,我得想辦法避孕。」
馥母妃聞言,偷偷摸摸地塞給我一個小瓶子:「與其你自己避孕,不如給男人絕育。」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母妃。
養心殿中,父皇處理政事的桌子上放著一座精致的自鳴鍾。
這小瓶子不是母妃每日滴在自鳴鍾裡的潤滑油嗎?
我結結巴巴:「您,您把父皇給……」
馥母妃眨了眨眼,食指放在唇上,對我比了個「噓」。
……
闔家宮宴之後,鍾粹宮會另擺上一桌年夜飯。
我向父皇交代完軍中事務,就見元昭正在啃一個鴨頭, 啃得沒心沒肺, 啃得面目猙獰。
灼華有樣學樣,也拿起一個鴨頭啃得滿臉是油。
父皇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元昭:「……要是早知道你如此不成器,朕就該和你母妃多生幾個。」
有姑姑盯著,我就揮舞浣衣棒槌哐哐一頓洗;等沒人監工了,我就放下棒槌狠狠摸魚。
「(「」最後,我和桌上的鴨頭對視一眼,變得和它一樣沉默。
……
父皇五十歲時殯天了。
父皇的遺詔就藏在乾清宮的牌匾後, 隻待明日喪禮上宣布新帝。
我實在焦心, 思慮很久,還是決定提前去看看。
我趁著夜色趕到乾清宮, 發現已經有人提前到了。
我看著母妃健步如飛地登上梯子, 三下五除二就把乾清宮的匾拆了下來。
我撓頭:「不是,母妃, 您怎麼這麼熟練啊?」
母妃哼了一聲:「少見多怪, 這宮裡哪塊匾本宮沒修過?」
拿到聖旨時, 我緊張得不行。
母妃見狀安慰道:「如果狗皇帝真這麼糊塗,傳位給了元昭,
「本宮就親自幫你偽造一封詔書。」
我慢慢展開聖旨——【傳位於九公主】六個字躍入眼簾。
……
登基後。
我手握軍權, 在朝堂上說一不二。
四海升平, 八方寧靖。
太後也沒有闲著。
她才三十來歲,用她自己的話說——「正是闖的年紀」。
在修建溫泉行宮時,工匠們意外挖出了前朝的古墓。
消息傳回京城後宮, 太後直接說走就走。
出發離開京城前,她瀟灑地對眾人揮了揮手:
「再見,哀家去行宮繼續修文物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