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路面顛簸,又因為剛下過雪的原因格外不好走,司機開的小心翼翼,時不時透過後視鏡打量她。
雲知從上車到現在一直沒說過話,安安靜靜和木偶一樣。
“你是了禪大師家的雲知嗎?”
司機突然問。
雲知沒想到懷月鎮裡還有人認得她,愣了下後低低嗯了聲。
“回去看師父?”
“嗯。”
司機打開了話頭,絮絮叨叨說:“這半月都在下雪,去村裡的路也是這倆天才挖通的,山上的路估計更不好走,我要不先送你去村長那兒,等明兒化化雪再上去?”
“不用,您把我送山口就成。我自己上去,我從小都是自己上去的。”
她嗓音幹啞的厲害,幾乎聽不出原本音色。
司機又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姣好的容貌一片黯然灰白,眼睛血紅,整個人像失了水色的桃子一樣,幹癟又沒有光澤。
司機從旁邊摸了瓶水和一袋面包遞過去:“看你還沒吃東西吧,墊墊肚子。”
“謝謝大叔,但是我不餓。”
她一臉固執,司機沒有強求。
一個多小時後,面包車在懷月山外停下,雲知禮貌道了謝,背緊背包爬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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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月山綿延屹立在天地之間,通往山頂的青石小路被厚雪覆蓋,她踏上雪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路兩邊是茂密的山林,夏天時鬱鬱蔥蔥,幸運的話還能遇見長滿新鮮野果的果樹;她貪食,路過總想著摘幾個吃,奈何個子太小,每次都是師父為她摘採,當她想多吃幾個時,師父會告誡她:人要取舍有度,剩下的應該留給鳥兒;
山路難走,積過雪的山路更加艱險。
她走得不穩,還沒到一半就摔了三次。
在摔第四次的時候,她爬在地上再也沒起來。
雲知小時候不乖,不願意被師父拉著走,也不願意被師父放在背簍裡,她總是跑跑跳跳在前面,讓師父擔驚受怕跟在後面。
其實她是會小心的。
一個人的時候她會很小心很小心的讓自己不摔倒;但是她知道師父在,知道師父會護著她,所以隨心所欲,肆意而為。
雲知慢慢從地上做起來,跌跌撞撞爬上山腰,總算看見了那座隱秘在山霧之中的寺廟。
懸在寺廟正中的牌匾已被風雪肆虐的破舊不堪,清心寺三個字殘缺不全,木門破舊,雜草橫生,於雪色之中顯得破敗又荒涼。
她低頭拍了拍身上的土,用紙巾擦了擦臉和手,最後調整出一個笑,深吸口氣推門而入。
“師父,我回來啦——!”
雲知呼喊聲輕快,一如以往那樣。
院中沒人,祠堂的香火卻旺著,佛祖正坐,一臉悲憫。
雲知跪下虔誠地拜了拜,一路抵達後院。
這是個四合院,偏廳是雜房,朝陽的房間是她的臥室,旁邊的小房間是師父的睡房,有縷縷青煙從裡面冒出。
近鄉情怯。
雲知收起那點點不知所措,緩緩挪動著雙腳登上臺階,吱呀聲推開了門。
屋內生著的火爐依舊讓人感受不到熱氣,這座房子比雲知走的時候更加破舊。
她的師父正佝偻在地上向灶火裡添加在柴火。
雲知發現師父真的老了。
他的頭頂長出了褐色的斑點,留長的胡子花白,手上的凍瘡比前年更嚴重。
他也瘦了,瘦到往日那合身的僧袍再也裹不住他。
雲知本勾勒起的唇角再也維持不住原本的弧度,慢慢收斂,下耷,淚珠一顆接著一顆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了禪大師似乎有所覺察,慢慢扭頭看了過來。
“雲知?”他有些不可置信。
雲知的喉嚨被淚水堵住,發幹發緊唯獨發不出聲音。
“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回來了。”了禪大師雙手襯著膝蓋站起,“外面剛下過雪,路難走,是不是摔了?”
她全身又髒又亂,手腕上被擦破了皮,慘兮兮的像是流浪兒。
“吃飯了嗎?師父去給你熱飯。”
“暖壺裡有熱水,你先去洗一洗。”
師父的聲線很溫潤,和青年時期如出一轍,他絮絮不休的對著雲知接連念叨,轉而去從小冰箱裡拿飯菜。
“師父,我還沒長大呢。”
了禪大師回頭,訝然:“雲知?”
她顫聲哽咽:“我……我回來的時候摔了很多次,沒您拉著我根本走不好;我……我也笨,您不教我,我根本學不會功課。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我還沒有長大。”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她哭聲無力又沙啞:“所以……求求您別離開我,不要、不要把我變成一個孤兒。”
她全身戰慄,巨大的悲慟壓得她五髒六腑都在疼。
她快喘上不氣了,像溺水的孩童一樣面臨著瀕死。
沉寂許久,了禪大師走上前來,伸手溫柔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師父準備去雲遊,去南方那邊,你若想,可以和師父一起去。”
他看著雲知說:“師父年事已高,沒辦法陪你走完一輩子,但你可以陪師父走完一輩子。”
屋外雪色蔓延,讓人寒徹心骨。
雲知躲進了師父懷間,一如兒時那般。
最後搖頭,又緩緩點了點頭。
了禪大師摸了摸女孩的發梢,眼尾發紅。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這是遁入塵世中每個人要都歷經的磨難。
他的孩兒逃脫不了。
他的孩兒總要長大。
第80章
韓家因為雲知的離開而被攪得兵荒馬亂,韓父派人分別搜尋機場,火車站和汽車站,又讓人把賓館酒店找了個遍,可是始終得不到雲知的消息。
天已大亮。
韓父韓母疲憊不堪,韓奶奶倒是睡得舒坦。
早上吃飯時,韓父又追問韓祝祝:“你昨天出去也沒找見雲知?”
韓祝祝搖了搖頭。
韓父嘆息,和韓母說:“那八成是回清心寺了。今天下午我走一趟,公司和家裡就麻煩你照顧了。”
韓母不同意,“天氣預告說C城近來一月都有雪,這個時候貿然進山實在太危險了。我走前留了懷月村村長的電話,回頭我讓他確定一下雲知是否回家,如果平安回去,等雪停了我們再進去也不遲。”
韓父沒有反駁,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
他頭疼的按了按睛明穴,飯沒吃兩口便放下筷子去聯系人繼續找尋。
下午。韓母連打了幾個電話總算聯系到了懷月村村長,得知他們意圖後,村長讓人去鎮子上確定了一下,最後找到送雲知回去的司機,確認了她的行蹤。
知道她平安無事後,韓家夫婦終於把一顆懸著的心暫時放回到肚子裡。
晚餐前,韓厲突然回家。
他左右手各拎著個袋子,裡面滿滿當當裝的都是禮物。
見他回來,圍坐在餐廳前的幾人更加沉默。
韓厲對於這詭異的氣氛渾然不覺,自顧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好餓啊,這是剛開飯嗎?”
韓厲伸長脖子向桌上掃了眼,見有他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後,迫不及待用手拿起一塊像嘴裡送。
以往他的這種行為早就被罵了,但是今天很安靜,母親沒罵,父親也沒打。
韓厲嚼排骨的動作停下,吮了吮油膩膩的手指,怪異地盯著幾人:“你們一直看我幹嘛?說起來韓雲知怎麼不出來吃飯。”
空氣突然僵持。
“她走了。”韓奶奶夾起菜送到韓厲碗裡,“小厲多吃些,看你都瘦了。”
韓厲眉心狠狠一跳:“您剛才說什麼?走了?誰走了?”
韓奶奶冷著面容:“除了那個小掃把星還能有誰。”
韓厲唇瓣緊抿,刷的起身向樓上衝去。
“韓雲知——!”
他粗暴推開那扇房門,屋子漆黑,床褥疊的整整齊齊,桌上書本還在,但是地上屬於她的背包卻消失的一幹二淨。
韓厲捏握住拳頭,再次跑下餐廳。
“她去哪兒了?電話你們打了嗎?”
韓母抬起眉眼:“她把手機扔了下。”
韓厲心頭一緊,語氣不覺間染上急色:“不是,她出去你們就不讓人找一下嗎?她一個女孩兒手機沒帶,錢也沒有,出事怎麼辦?”
想到雲知那沒有常識的樣子,韓厲越想越覺得危險。
他正要招呼兄弟們出去找人時,耳邊傳來韓祝祝唯唯諾諾的聲音。
“哥,韓雲知不回來了。”
韓厲握著手機的手一抖。
“她……昨晚上就回清心寺了。”
韓厲瞳孔一縮,緩緩抬頭看向韓祝祝,眼中銳利:“你又欺負她了?”
被他這麼一兇,韓祝祝眼眶立馬紅了,“我沒有!是……”
“是她自己走的,怪不得誰。”韓奶奶語調冷冰冰地,“這城市裡也不適合她,我們家也容不下她,再說她那個師父都要死了,她回去送送也是應該的。小厲坐下吃飯,沒必要為了個外人著急上火。”
說這話時,韓奶奶的表情很是無動於衷。
韓厲理智炸開,他怎麼也想不到他就是去上京把個妹,她的便宜姑姑就這麼沒了!關鍵是沒有一個人告訴他!
“爸?”韓厲看向韓父,想從他嘴裡得到一些其他的答案,然而回應他的是無盡的緘默。
韓厲咬了咬牙,急火攻心:“我說你們是不是有病?當初我充個話費的功夫你們給我找來個姑姑,現在我就走了一天,你們又把人弄沒了?接她過來的是你們,讓她走的也是你們。現在我好不容易接受這個姑姑,你們又不經過我同意把人趕走,你們折騰來折騰去到底什麼意思?”
“小厲……”
“別叫我!”韓厲大步上前走到玄關處,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大衣穿上,“你們不去找我就找,現在人販子那麼多,她被拐了怎麼辦。”
他家小傻姑很笨,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膽子又小,大聲說話都能把她嚇哭。
他無法想象她一個人要如何度穿梭過這冰天雪地。
他要去找她,現在就去。
“我們打電話確認過雲知早就回了清心寺。我和你爸準備找個好天氣去C城,你就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們添亂了,好嗎?”
韓厲面對著母親,緘默幾秒問:“她為什麼要走?”
韓母重新把他身上的大衣摘下,說:“了禪大師積勞成疾生了病,運氣好能挺過兩年,要是運氣不好……”
她欲言又止。
韓厲低頭,深深感覺到無力。
**
C城在下雪,凌城的天氣也不好,去找雲知這件事隻能暫且擱淺下。
雲知離開的第三天,李爺爺與兒子前往美國,路星鳴獨自送別;
雲知離開的第四天,她的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微信上數條消息無人回復。
第五天,路星鳴偷偷來到韓家別墅,找到了韓祝祝,得到了她離開的消息還有那句贈語。
[你要好好考上大學。]
路星鳴反復斟酌,始終不相信雲知會隻給他帶這一句話。
“除了這句,她就沒說其他的?”
隔著圍欄,韓祝祝對他搖了搖頭。
路星鳴眸光幽沉,表情被夜色融碎。
他這幅生人勿進的模樣讓韓祝祝心底發怵,不由自主攏緊身上大衣,小聲翼翼說:“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不然、不然被奶奶發現……”
她是被路星鳴偷偷從裡面叫出來的,現在該做的也做了,該說的也說了,實在沒必要再和他在這裡耗費下去。
“等一下。”
路星鳴突然叫住她。
韓祝祝身子一僵,膽戰心驚看著他冰冷的眼瞳。
“路星鳴,我可沒欺負她,趕走她的人也不是我,你……你不能找我算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