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嚴老師輕松地八卦道:“——是個非常、非常有靈氣的小女孩,我第一次改她的作文的時候,她寫的文體是小說,我當時以為她是學編導的,可六班的常老師告訴我她沒有任何走藝術這條路的打算……現在大家讀一下吧。”
沈澤連看都不願看,把那張寫著熟悉字跡的紙團了,塞進了桌洞。
謝真看著沈澤:“……”
片刻後,嚴老師說:“來個人談一下這篇作文寫了什麼,好在哪裡?”
班裡照例無人舉手,嚴老師粲然一笑道:“——鄒敏,你來談談。”
鄒敏站了起來,認真地分析道:“這篇作文寫的很好,考試時候的題目是半命題‘我的_____”,我們都在寫人生、理想和堅持的時候,她寫的題目非常新穎,叫做‘我的山嶽’……”
坐在謝真和沈澤前面的那男生——那個曾經在人人網上發帖罵遍六班女孩的人,突然轉過了頭問謝真:
“我昨天聽說,兩年前,你們藤苑初中有個女生,被一個男人拽著頭發拽出校門,是真的假的?”
謝真頓了頓:“……”
謝真說:“……是真的。”
那男生:“還被揍了?這麼丟臉,最後轉學沒有?”
謝真冷冷道:“這麼八卦幹嘛,我不知道,你別問了。”
鄒敏站得筆直,對語文老師道:“……整篇文章透著一股山嶽般的堅強,這種抽象的題目,主旨也非常抽象,卻能在8秒一篇的快速閱讀中都能讓閱卷人理解它的主旨,並為之感動。”
“是呀。”嚴老師說。“這篇作文我就不講了,就算講了你們也用不了,下一篇……”
……
“這還有勇氣來上學啊……”那小人扁了扁嘴,欠扁道:“現在的女人果然臉皮也變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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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沒在意任何一句話,他走著神,望向窗外的昏黃落葉。
第29章
走班的下午,常老師站在講臺上對全班宣布:“下個學期,這個走讀的班級就會是我們的行政班了。”
顧關山正朦朦朧朧地看著窗外,她瘦了不少,套著大一碼的校服,身邊的位置一個人都沒有,凜冬將至,窗外大海都是冰冷的,枝頭一片葉子都不剩。
“然後就是,大家要好好備戰會考……”常老師說:“這可是高中第二重要的考試,通不過的話沒有畢業證!通不過求爺爺告奶奶都沒用,我告訴你們,嗨,每年都有你們曾經的學姐學長打著飛機回來考試——”
‘打著飛機回來考試’——六班全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顧關山轉過頭望著老師講課的方向,也露出了淺淡的笑容。
常老師說:“反正,你們別重蹈這些學姐學長的覆轍就行。高中的畢業證還是挺重要的,比如你們中間有人萬一考不上大學——”
班裡又爆發出噗嗤噗嗤的笑聲,同學們心想,都考上了一中,哪有上不了大學的道理呢?
“——考不上大學,這就是你們最後的文憑。”常老師認真地說:“別笑,這是很嚴重的事情!然後我代表我個人把話放在這裡,你們誰中間有任何一個人掛了任意一門會考——”
“我就送那個人一整套。”常老師認真地說:“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常老師十分不著調,同學們:“哈哈哈哈哈——”
“並且,”常老師道:“我會親自盯著他做完。——沈澤,謝真,陳東,你們三個人笑什麼呢!聽到沒有!還笑,我說的就是你們!”
顧關山回過頭望向教室後排。
沈澤沒心沒肺地靠在椅子背上,笑眯眯的,是個渾不在意的模樣,顧關山看到他那樣子,隻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他為什麼這麼幼稚呢,顧關山心想,可是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顧關山有什麼立場幹涉他呢?沈澤是個有資本幼稚的人,顧關山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他呢?
從那天顧關山告訴他‘我們之間無話可談’後,她和沈澤就再也沒有進行過兩句以上的對話。
沈澤有時候會來找她的茬,有時候在走廊上看到她也一言不發,猶如陌生人,隻是他對陌生人都沒有對顧關山那麼多的敵意。
顧關山沒什麼反應,隻是對沈澤這些露骨的敵意,照單全收。
她知道她和沈澤說的那些話已經到了羞辱的程度,沈澤隻要還要一絲顏面,都不應該再搭理顧關山,哪怕是瘋狂找茬,都在情理之中。
——理智上顧關山知道這樣冷冰冰的沈澤就是她需要的,她自找的,她斷絕了自己和沈澤所有的可能,顧關山對所有人都心狠,對自己尤其如此——
——可是無論顧關山對自己再心狠,她也是個普通的小姑娘,是個普通的人。
而人,是有情緒的,有七情六欲的,為情愛所苦,為人生所累,怕生老病死,懼著愛別離。
顧關山並不例外。
那是一個少年人最懵懂的初戀,是大雁飛不過的忘川。
顧關山那段時間總是想起她和沈澤初認識的那天,那格落雨的、灰色的下午,她和沈澤所認識的所有的片段都變成了色彩斑斓的碎片,擠去了顧關山的眼底。
顧關山那時才依稀覺得,和沈澤相識可能是顧關山這十六年的人生最色彩斑斓、最青春洋溢的事情。
顧關山那時又覺得自己非常可憐,人生最色彩斑斓的事情就是一個隻想玩玩她的幼稚男孩和她相識——顧關山還真的對他動了心。
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人總歸沒法控制自己愛上的是什麼人。
……
夜幕籠罩海面,天色暗沉,太陽落山的時間越來越早,無一不昭示著冬天將臨。
自習課上,整個教室安安靜靜,顧關山身邊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顧關山本身其實人緣不錯,但那位置是沈澤不要的,沈澤最近又一副陰晴不定誰點炸誰的模樣,誰都不敢去顧關山身邊坐,於是那位置就一直這麼空了下來。
沈澤坐在教室後排,是個很方便出門溜達的位置。
“丁芳芳,”顧關山寫著作業,突然沒話找話,伸手扯了扯丁芳芳的袖子開始坦白道:“我對你說句實話,我那天給你抄的作業全錯了。”
丁芳芳頓了頓,惡狠狠地道:“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顧關山你這個蠢貨對我情根深種,所以見不得我談戀愛——”
顧關山:“……哈?”
“可憐我的天生麗質!”丁芳芳氣憤地伸手一戳顧關山:“竟然遇上了你這麼個姬佬——”
顧關山那點小情緒蕩然無存,憤怒道:“你才姬佬!滾蛋!”
丁芳芳一把扯住顧關山,威脅道:“你他媽睜開眼睛看看!老子在做什麼!”
顧關山終於注意到了——丁芳芳的身邊,的確坐著個少年。
少年還挺瘦的,不對,確切的說是身材不錯,個子也高,看上去還有點眼熟——
顧關山懵懵的,對丁芳芳居然在勾搭男生這件事十分的接受不良,對丁芳芳發問:“你終於……對喜歡的男生用強了?你對他做了什麼,你是不是一屁股坐斷了他的脊椎並且把他的屍體擺在了這裡——”
丁芳芳眼睛一豎:“你想死是吧?”
丁芳芳又兇神惡煞地一拍桌子:“——你天王老子我在泡漢子!”
顧關山幸災樂禍地說:“我覺得他聽到了——”
丁芳芳:“沒有,他不可能聽得到的,他戴的是BOSE那個隔音效果超好的耳機。反正我在泡他,你不要突然衝進來幹涉我!我不想和你一樣孤獨終老!”
“可以——我倒要看看是誰。”顧關山說著,趁丁芳芳沒注意,啪地一伸手,拍了拍前面坐的少年。
丁芳芳:“……”
前面的少年緩緩回過了頭,面容俊秀,戴著眼鏡,是謝真本真。
顧關山:“……???”
“怎麼了?”謝真疑惑地問:“叫我做什麼?”
謝真似乎以為顧關山要問他為什麼要坐在這裡,解釋道:“我坐在這裡是因為沈澤旁邊太可怕了,他最近氣壓特別低,我在他旁邊老被他罵,他最近看我特別不順眼……”
顧關山臉上沒什麼表情,謝真卻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沒事沒事沒事——你當我什麼都沒說!”
丁芳芳對顧關山隨口道:“最近你懶得下去吃飯的時候我接濟你的糧食,都是謝真送來的。他真的是個好人。”
謝真辯白:“其實不是我送……”
謝真眼角餘光瞥到一個走廊上的人,否定的話沒說完,他頓了頓,果斷打了自己的臉道:“——是我,是我本人。”
顧關山順著他的眼光看了過去,走廊上卻空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沈澤的座位上也沒了人,多半是出去抽煙了。
謝真又戴上了耳機,丁芳芳回過頭來笑眯眯地對顧關山道:“怎麼樣,謝真人不錯吧?”
顧關山正要回答——
——謝真卻突然回過了頭來。
他摘了耳機,清晰地對顧關山說:
“顧關山——十月二十七,澤哥的生日在海倫MALL的星球創意菜,離你家很近,請你一定要來。”
……
冷風凜冽,天空陰沉,顧關山套著厚外套,從出租車裡鑽了出來。
海倫MALL前人聲鼎沸,這是個他們家旁最繁華的一個購物中心,顧關山將禮物裝在手提袋裡,鼓起勇氣,走進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建築物。
顧關山心中充滿了矛盾,她理智上知道這不是個她應該露面的場合,但她心裡卻總有種奇怪的想法——她想把這個禮物親自送過去,猶如某種儀式感。
其實很簡單,顧關山想,隻要走到門口託店員轉交就行了。
人在一段感情之中時多巴胺上頭,總能做出來一些蠢事,那些事十分的不合時宜,再堅硬的人行事也會變得敏感而纖細——譬如紅拂夜奔,譬如把媚娘從尼姑庵裡請出來的高宗,譬如此時此景,站在這裡的顧關山。
顧關山:“……”
顧關山看著面前的星球創意菜的招牌,和裡面傳出來的歡聲笑語,突然想把出門前的自己暴揍一頓。
她尷尬又難堪地咳嗽了一聲,伸手招呼了門口的服務員,道:“您好——請問裡面是,是有一位沈先生訂的包間是嗎?”
迎賓疑惑道:“是……是的,一位很年輕的沈先生,和他的朋友。”
顧關山尷尬地把那個袋子舉了起來,對服務員說:“是這樣的……我想把這個……嗯就是……”
迎賓小姐姐十分老道,立即理解了:“把這個送進去是嗎?”
“是的。”顧關山臉色有些發紅,鼓起勇氣,說:“不用告訴他是誰,也不用說來人長什麼樣子,在上菜的時候悄悄放進那堆禮物就可以了。真的……非常謝謝。”
年輕的迎賓小姐粲然笑道:“請不要客氣。”
然後她招呼了門口闲著的服務生過來,囑咐了兩句,把那一袋東西交了過去。
顧關山目送著那服務生把東西拿走,心裡松了口氣,又對迎賓小姐道了謝,就轉身走了。
顧關山一邊走一邊心塞地拍了拍自己的臉,她覺得自己是個智障,被腎上腺素衝昏頭腦,多巴胺迷惑心智——本來這圍巾隻消往沈澤櫃子裡一塞就行,現在顧關山居然還專程來他們辦派對的餐廳前頭尬演一通,上演了一出“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算了,”顧關山心裡這樣安慰自己:“至少這樣送禮的目標比較模糊,沈澤拆禮物的時候大概猜不出這是我給他的。我這是為保密事業獻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