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冷不丁說:「你是不是調進市局了?」
我愣了一會兒:「啊,……啊?」
「你是不是不想去。」小茶垂眼盯著腳尖下長長的影子,「……他是不是逼你了?」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很輕快地說:「沒有,哪有這樣的事兒,沒誰逼我。」
「你說過你不想這樣。」這個小孩兒固執地看著我,瞳仁又黑又亮,面容清秀而初現美人的雛形,像是小荷花苞苞,「是不是別人逼你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能打哈哈:「這事兒——」
小茶眼神黯淡下去。
「今天,我媽媽來找我了。」她慢慢說,「……她說,她想接我去徐家一起生活。」
我愣住了。
而她隻是平靜麻木地說:「我覺得我應該和我母親一起生活,我應該搬進徐家。」
「徐……我媽說,她可以讓你重回一線,不必被逼。而且我跟你本來也沒有什麼關系,這樣麻煩你,實在是不好。」她態度疏離,冷冷清清地這樣說,「這段時間實在是麻煩你照顧了,我覺得這樣也是很好的。」
「我要回徐家去了,可能明天就搬走。」
我張了張嘴:「……你真的想回去嗎?」
小茶:「是。」
我一時語塞,隻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笨拙地蹭她的臉,她像個小獸一樣警覺地要避開,但是我手速飛快。
「……你這樣心甘情願,」我嘆氣,「那你為什麼流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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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身板倏然巨震,卻還是強撐著固執地說:「隻是眼睛裡進了沙子。」
「不情願咱們就不回去好了,」我想摸她的頭,但是我一隻手提著她的書包一隻手吊在胸前,我耐心地說,「你不要有任何壓力,我也不缺這些錢,咱們不情願咱們就不回去呀。」
小茶眼裡黯淡無光:「那你呢?」
「你不想退下一線去市局,你可能很快就要結婚了。」她像是說著什麼世界上最荒謬無極的笑話,而她忍著眼淚的樣子就像這個笑話指她本人,她問我,「那你呢?我不走,你怎麼辦?」
「……那個人說,可以幫你。」她說,「我覺得我也該走。」
我愣住了。
這個小丫頭身體單薄而瘦弱,簡直是風大一點而都能給她吹上天去。她忍著眼淚,一字一句地問我:「那你呢?」
「阿彌。」她頭一次叫我的名字,她忍住淚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讓我去吧。」
我靜靜地看著她,答非所問:「你喜歡帝都嗎?」
小茶一愣:「我不知道。」
「我沒有去過那裡。」她低聲說,「……太遠了。」
我看著她,溫聲:「那你相信我嗎?」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嗯。」
「你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至少遠比我聰明;而你也是個運氣很背的崽崽,但是人運氣背到了一定程度總會轉運的。」我嘆了口氣,「小茶啊,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但是你不必用你自己為我換取任何東西。」
「夢想啊工作啊對我來說是很重要,但是比不上你的人生。我不能用別人最寶貴的東西來給自己鋪路,人不能踩著別人的屍骨前行,你實在不必替我做這件事。」
我把她的書包往上挪到肩上,單手摸了摸她的頭搭著她的肩往家走,路燈把我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今天晚上是陰天沒有什麼月色。我輕聲說:「你信不信我?」
小茶抿了抿嘴,聲音低弱:「信。」
「那,」我說,「你跟我走吧。」
「去哪裡?」
我微微笑起來,說出來一模一樣的話:「當然是去找你自己的人生。」
20
大家好我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主。
現在我很緊張。
我覺得我哥不是人。
自從一個星期前,我連夜搞到了輪椅推著我斷腿親哥跑路。
在我親哥的指揮下我們連夜過江坐半夜的航班,終於在凌晨四點趕到了淮南,又換大巴換火車,最終坐著船踩著熹微晨光,趕到了一個煙雨小鎮。
小鎮很寧靜平和,不常見到什麼外人,所以我們這明顯奇奇怪怪的一路人就引起很多好奇的目光。
畢竟我們一行人,親哥幾乎渾身是傷還斷了腿坐在輪椅上,我吊著一隻胳膊臉上包著紗布推他的輪椅,年紀不大的小茶背著大大的登山包牽著我的衣角。
怎麼看也怎麼奇怪,就是缺胳膊斷腿的三人行。
而其中傷得最重的我親哥,這位半條命都去了的人民英雄,自從踏入這個小鎮了就顯得非常焦灼不安且憂心忡忡,像是奔赴千裡來見一個故事的最終結局。大家缺胳膊斷腿,這廝還非得注意自己的形象求著小茶給他把剃須刀找出來。
江南水鄉煙雨蒙蒙,晨光熹微,人人家門口前小橋流水,早起賣菜的大爺搖著橹晃著烏篷船從我們身邊的小河悠闲漂過。
小茶從來沒有看過這些景象,新奇得伸著頭看。
我單胳膊舉著鏡子,我哥正在艱難地對鏡剃胡茬,我念念叨叨:「哎呦你渾身都包得看不出來個人形了呀!都隻能勉強看出來你是個人還刮什麼胡子……」
我哥不搭理我,他認認真真地把淡青的胡茬刮完,接著就擺弄自己的頭發起來。我絕望了:「大哥,你不吃不喝不睡就算了,我還帶著個小丫頭呢!小茶正在發育期,你給人孩子餓出問題來了咋整!」
我哥隻是難得正色,嚴肅地放下胡子,使喚我了:「你從這個巷子進去,看見那個門口種著桂花樹的第三家了?去敲門。」
我:「??這是哪家?」
「是我戰友賣給我的老屋。」我哥說,「……你去敲門,三長兩短。」
我點頭,牽著小茶往哪裡走了幾步。小茶怯怯地看著我哥:「……你不自己去嗎?」
我哥緊緊地握著輪椅扶手,平靜地說:「我不敢。」
「我答應她,如果我活著出林子就來這裡找她。」他聲音澀又啞,「……內線說,我進林後,當地武裝幫派火拼,死傷無數。」
「我不敢。」
因為怕她等太久生氣,因為怕開門的人不是她……因為怕自己來了而她沒有來。
怕自己活著,而她沒有。
小茶垂下眼,她聽懂了這個意思,但是小姑娘什麼也沒有說。
我已經用我完好的胳膊拍門了,三長兩短,重重地敲著黃梁木做的古舊大門:「有人嗎!開門啦!」
裡頭沒有回應。
「請問有人在嗎!」我敲門,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我哥臉色發白。
我一頭霧水,正不知道該不該接著拍,忽然小茶的臉色也唰得白了, 她當場簡直拽得我往後一倒。我猝不及防地往後一退——因為下一秒木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個縫隙,直接斜地裡刺出一道刀鋒!
常年混跡在這一行給肌肉留下來相關習慣記憶, 我敏捷摁下小茶就地一滾避開被攻擊區,大吼:「季覓你讓老子敲個鬼門!你想弄死我嗎!」
門裡的人似乎一愣。
而我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輪椅上站起來了,他一瘸一拐艱難地往這裡挪,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他眼圈都紅了,聲音顫抖:「我來了, 是你嗎?」
木門開了。
我和小茶呆若木雞,要不是我還半跪在地上呈防御姿態, 我都懷疑剛才那一出是幻覺,而門口的一道小身影直接無視了我們衝我哥蹿出來撲過去。
我哥說得對, 這確實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頭發烏黑得像一匹緞子,皮膚白皙身材嬌小,是個小美人, 手腕細得讓人懷疑能不能拿起比茶杯更重的東西,但是還插在門上那把柴刀告訴我,她可以。
狗東西親哥渾身是傷還站在那裡,他緊緊地抱著這個小姑娘,又哭又笑, 像是再也不分離。
「她叫晚晴,」狗東西親哥又坐回輪椅上了,他身上的傷其實看著可怖但是不重, 隻是斷的那條腿需要靜養, 所以這個人實在是太狗了,他都坐輪椅上還要抱著他的小姑娘坐在自己沒受傷的那條腿上, 親熱得讓人難以直視, 他盡力想嚴肅點,但是抑制不住笑意, 「以後就是你嫂子了。」
小姑娘晚晴默默地臉通紅一片。
小綠茶妹妹:「?」
「【小」「那不是問題,」狗親哥渾不在意地擺手, 「咱爸應該會先弄死你。」
我:「?為啥弄我?」
「因為從明天開始你就是國安局的人了。」這個狗親哥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有個老戰友欠你哥哥我命大的人情,哥哥給你聯系了讓你去國安入職。」
「剛剛好帝國研究院裡面有個人也想謝謝你哥,」他得意洋洋,「你不是想去緝毒嗎?哥哥給你弄去帝研院裡面當保安, 就負責違禁藥品這一塊兒, 滿不滿意!開不開心, 驚不驚喜?」
我呆若木雞,慘叫起來:「……你媽的季覓!緝毒和這個能一樣嗎!!!這是當保安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都是一個玩意兒嗎?違禁藥片兒和緝毒也沒差多少嘛!」
「這都當保安了!!」
「哎呀你這個蠢妹!不一樣不一樣不是保安!最多可能讓你去當研究員的安保人員之類的——」
「那不就是保安嗎!!!?」
日光微現,長巷悠悠。
桂花香氣暗香浮動, 小茶牽著我的衣角勾著頭看外面吆喝叫賣黃杏子的小販, 我和我哥正在吵架對罵,坐在我哥腿上的小姑娘垂著眼剝龍眼喂到我哥嘴邊。
一隻狸貓被罵聲吵醒,懶散地轉出來圍著小茶打轉蹭小茶的腿, 小茶蹲下撓它下巴看它懶洋洋的胖臉。
「真是太好了。」
小茶露出一個微笑,她悄悄地對這隻貓說:「——這樣,真是太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