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以為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但我爸媽對於和顧家聯姻這件事還是抱有希望。
冬至那天,他們讓我帶點禮物去給顧長川。
我本來不想去的,但是二姐捏了捏我的手。
上次忤逆爸媽的後果已經很明顯了。
在二姐的眼神示意下,我把拒絕的話咽了下去,輕聲道了「好」字。
「聯姻這件事,顧長川那邊不同意,爸媽也沒辦法的。」
二姐幫我把東西放到車子的後備箱,安慰我道:「就送個禮物,你送完就回來,這就是兩個小時的事情。」
17
但是事實是。
顧長川把我鎖在他的別墅,關了整整一天。
他眼圈發紅,近乎偏執地帶著我去辨認曾經的東西,陳舊的日記本,沒墨的鋼筆,掉漆的陶瓷杯……
他一件一件地和我回憶曾經的事情,固執地看著我的眼睛,像是想從裡面找到一點動容。
但是。
沒有。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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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沒有。
清亮澄澈的眸子裡,不含任何情感。
他終於明白,我不再是那個屬於他的姜明初。
他的理智一點點崩潰,發怔地望著我,裡面的脆弱越擴越大,就要隨著發紅的眼眶漫出來了。
最後的最後。
他近乎徒勞地把我抵在牆上,和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說那些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說他的喜歡,說他的自責。
還有那場爭吵——
高中畢業前夕,他十分固執地希望我和他一起出國。
沒有原因,也沒有理由,甚至不顧我的意願。
我單方面和他冷戰了一個月,本來想著要找時間好好聊聊的,隻是還沒來得及,他就跟著他的媽媽踏上了去往異國他鄉的飛機。
高傲如他,在那之前,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家裡的事情。
我們一別七年。
他還說了自己在國外的所見所聞,說自己遇到的老師,還有公寓裡養的那隻小白狗。
他說了很多很多,甚至我已經有點被他繞暈了。
等他最後停下所有話,看向我的時候,眼中有抹不易察覺的期待,似乎在等我說點什麼。
有感而發也好,隨口糊弄也好,甚至哪怕隻是說一些最近的生活,說一些曾經聽見的、看到的相似之處,可笑的、愚蠢的、惡毒的……什麼都好,隻要能讓他不那麼空虛。
可我什麼都沒說。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逐漸失了力氣,埋頭抵在我的肩,聲音微啞:「別不說話,明初,求你了……求你了。」
我看著他凌亂的頭發,覺得心裡莫名有點堵。
幾秒鍾的猶豫過後,我還是選擇把現實擺在他的面前,放軟了聲音道:
「可是,顧長川,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呀。
「別再陷在回憶裡了,往前走,好不好?」
回應我的,隻有他沉重的呼吸聲,以及喉嚨間的哽咽。
肩頭有了輕微的湿意。
黑暗中,我安靜地陪著他待了很久。
18
第二天的時候,顧長川決定放我走。
他像是經歷了一個漫長而煎熬的晚上,眼圈深深地凹了進去,面色是毫不掩飾的憔悴。
他把我的手機和包包都還給我,送我到了別墅門口。
我轉身,走出兩步,忽然又回了頭。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望著我,眼尾泛著紅,一眨不眨任雪花落在輕顫的睫毛上。
見我望向他,他的唇角扯起了一個笑。
弧度努力地往上提。
像是鼓勵我往前走,又像是無力的挽留,希望我留下來。
我忽然覺得,這樣的顧長川好狼狽。
狼狽得讓人有些心疼。
恍惚間,我好像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
那是他登上飛機時,我匆匆趕來,卻還是錯過,然後一個人在大雪裡站了四個鍾。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在他怔愣的眼神中,踮起腳尖,輕抱住了他。
「顧長川,回去吧,你也要好好的。」
我的聲音很輕,落入呼嘯的風雪聲中。
他愣了好一會,手指蜷縮了一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我。
腦袋埋在我的脖頸間,深深地呼吸著,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禁錮的大手搭在我的腰上,力道不斷收緊,像是想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我下意識掙了一下。
可他卻抱得更緊。
掙不開。
我有一瞬間的慌亂。
「顧長川。」
我叫他。
後腰的手驀地松開。
仿佛剛剛那一瞬的禁錮隻是我的錯覺。
他的手握成拳,落在身側,望著我,語氣卻帶了幾分不屑和輕松:
「哥當然會好好的,排著隊想和我談戀愛的一大把呢,我跟你說,你再也找不到哥這麼好的男人了。
「哎,你也別想著這件事了,被你耽誤了這麼多年,哥還趕著去談戀愛呢。」
聽見他這麼說,我心裡倒是松了一口氣。
「明天我就回倫敦了啊,可能,再也不會見了。」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趕著回去呢。」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以為我們的故事,在那年冬天他踏上飛機的時候就已經落下帷幕了。
可直到今天大雪落下的時候,我才恍然發覺。
這聲再見,他藏到了今天才說。
不過,看著他利落離開的背影,我倒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揉了揉心髒,那裡難受又壓抑的感覺消了幾分。
大雪紛紛揚揚。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直到看到小路盡頭那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
「宋知願!你怎麼在這裡!」
我驚喜地朝他小跑過去,然後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順勢往後倒,帶著我一起睡在雪地裡。
「他叫我來的。」
望著落下的雪花,他捏了捏我的臉,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
別墅的二樓陽臺,搭在欄杆的那隻大手骨節分明,慢慢收緊,青筋微凸。
「啪嗒。」
眼淚大顆滾落,狠狠地砸到了手背上。
雪越下越大,似乎沒有停下的趨勢。
他看著白茫茫的天地,紅著眼眶,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一切都要畫上句號了。
19
許多年後,顧長川回想起這天。
是不是他再強硬一點,就會得到她。
可看著門外漫天的大雪,他又覺得,命運好像早有預示。
十五歲時,那份送錯了禮物。
十六歲時,那個在老街路口始終沒等到的人。
十七歲時,那場一聲不吭的告別。
十八歲時,大洋彼岸的那頭,那通猶豫了好久才撥過去的,突然欠費停機的電話。
十九歲時,倫敦漫天的大雪裡,寫滿了思念卻因為地址錯誤被退回的信件。
以及,二十歲時。
沒買到的機票,錯過的生日,那句始終差一點的,還是沒能讓她聽見的道歉。
……
他們之間的大結局早就緩緩拉開序幕。
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安慰著自己, 總會有機會回去和她道歉的。
等他成長得更好,變得更優秀,再站在她的面前,好好為年少的衝動和傲慢道歉。
然後他們和好。
可是他忘了。
七年可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時間具有能改變一切的魔力。
不願意往前走的人, 總會有命運會推著你走。
於是就有了重逢時她那禮貌又陌生的——「敲錯門了嗎?」
以及那句帶著情緒的——「和我男朋友道歉。」
雪花紛紛揚揚, 他眼尾泛起了紅。
他聽老朋友們說, 她訂婚了,未婚夫是一家遊戲公司的 CEO,姓宋,年輕但是能力出眾。
他當時沉默了很久,什麼也沒問。
因為他知道是誰。
思緒到這裡,他開始暗暗唾棄自己。
都三十幾的人了。
怎麼還這麼多愁善感。
他看著周遭白茫茫的一片, 呵出一口熱氣,不以為意地將手插進大衣口袋,踏著厚厚的積雪,走向遠方。
……
【思念是一場大雪,每一片雪花都是你。】
他無數次覺得自己該放下了。
卻又無數次在初雪降臨的日子裡,想起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
年少愛而不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
明初。
十年之後又十年。
依舊有人在想你。
就像十七歲時倫敦那場大雪一樣。
他看著白茫茫的一片和形形色色的行人,想起的依舊是——
明初,你那裡冷嗎?
——正文完——
【番外·顧長川】
顧長川 40 歲的時候,還是沒有談女朋友。
身邊的人都勸他,事業也搞得差不多了, 怎麼還不忙忙自己的終身大事。
對此, 他隻是無所謂地笑笑:「結婚哪有搞錢有意思。」
可是,話音剛落,他又想起了記憶裡那張熟悉的臉。
這一夜夢中。
如同辛德瑞拉的童話書被人翻開, 他被投落平行世界的書頁, 哗啦聲響中, 降落到二十歲那年。
他看著鏡子裡少年昂揚朝氣的面龐, 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消化這件事。
日歷上的時間圈到了 12 月 14 日,那是一個他爛熟於心的日子。
他一點一點往前翻, 直到翻到日歷的封面頁——
2016 年。
我特別喜歡他。
「?—」……
從大洋彼岸飛回去的那晚,他一路上惴惴不安。
緊趕慢趕, 他終於趕上了她的生日。
KK 酒吧,101 號包廂。
他記得這些地點。
直到他喘著粗氣推開包廂門,看見鮮活又明亮的她被朋友們簇擁著的時候, 那種不真實感才終於落到了實處。
「哎!顧哥!你怎麼回來了!」
有兄弟率先發現了他,興奮得過來想要抱他。
他一把推開了他們。
包廂中心的女孩子呆愣愣地看著來人, 忘了反應。
「明初。」
他嗓音發澀, 上前, 緊緊地抱住了她,埋在她的發間深深地呼吸著。
而她好像還沒緩過神來,手裡拿著叉子, 就停在空中,卻始終沒抱上去。
就在他惶恐地發現這點時。
她的眼淚突然從眼底湧了出來。
「啪啦。」
叉子掉在地上。
她死死地抱住了他。
肩膀開始劇烈抖動,哭得渾身都在顫抖。
「你怎麼才回來呀。」
她發狠地捶著他的肩膀。
他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唇角狼狽地彎起笑。
他終於, 抱到了她。
多年的遺憾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圓滿。
從此,青梅竹馬,攜手白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