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將戒指握緊掌心，接著往後一丟，「可我偏要知道。」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我走到池邊想要跳下去，但剛脫下鞋就被拉住胳膊，他往我手中塞了個東西，低語:
「我知道了，你走吧。」
是我的婚戒。
所以被他扔下去的……
我拎著包離開時，聽見身後傳來落水的聲音。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起當初他在給我做那完那枚 DIY 戒指時，曾鄭重地單膝跪地將它戴在我手指上，神色極認真地說:
「這是我為你做的獨一無二的戒指，很幸運能夠遇見，沈竹……」
「我會永遠愛你。」
15
我陷入了很深的困境。
秦杭的試探，不僅讓他得到了答案，也讓我得到了答案。
我很確定，我喜歡上傅今明了。
明知前方是深淵，卻依舊沒辦法停下腳步，而這一切，傅今明毫無察覺，他隻會在我對他的喜歡做出一點點回應時，給出更多的喜歡。
我也曾自欺欺人地想過，就這樣吧，沈竹，反正他失憶了，就別管那麼多了。
但很快我又清醒過來。
Advertisement
這種復雜的情緒持續了很久，直到那天我打掃衛生時無意間發現了那枚月牙形吊墜，與之放在一起的，還有能夠恰好嵌入其中鏤空的太陽吊墜。
其實之前我總夢見火災的那段時間，去找過很多次醫生，我想知道，我能不能記起那天去商場的原因。
很遺憾，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或許看見熟悉的物件或場景會更有利於記憶的恢復。
這句話適用於傅今明，也同樣適用於我。
所以我帶著吊墜去了當初出事的那個商場後，給傅今明發了條微信，隨意報了個附近餐廳的位置打算等他到了再過去。
我想和他好好談談，關於當初的那場大火，關於這枚吊墜。
然而就在我勾著吊墜出神，極其肯定地認為我遺忘的記憶裡，一定有什麼是和傅今明相關的時候，身側經過的人群突然開始談論同一件事。
附近的一家餐廳著火了。
最初我沒在意，可當聽清那家餐廳的名字時，我強壓下慌張一邊趕往失火的餐廳，一邊給傅今明打電話。
無人接聽。
我安慰自己，不會那麼巧的，不會的。
可當我看著一個又一個被救出的人時，沒辦法冷靜了，但剛湊上前就被攔住，我知道我不該添亂的，所以慌忙解釋:
「我的愛人可能在裡面，我很擔心。」
人在極其緊張的情況下是會出現認知錯誤的，比如當一位身形和傅今明極其相似，卻重傷到一度休克的男性被帶出來送到救護車上時，我腿軟到幾乎站不穩。
太陽穴突然出現一股尖銳的刺痛，似乎有什麼模糊的畫面出現在腦海。
下一秒，一雙手在我倒下前及時將我託住。
是傅今明。
他的衣服、臉上、手上都是灰，沒等我開口他就將我緊緊抱住，低聲道:
「沈竹，你嚇到我了。」
而我也在看清他的那一剎那，還沒來得及說一句「你才嚇死我了呢」就徹底暈了過去。
然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關於傅今明的夢。
夢的最後，是那年火災後，我出院那天經過一間病房時，看見了裡面戴著氧氣罩，臉上布滿傷痕，陷入深度昏迷的人。
當時從裡面出來的醫生見到我，曾問過一句話:
「你認識他嗎？是來看望他的?」
我收回目光，搖頭離開:
「我不認識。」
16
如果說現在的傅今明是歷經磨難與歲月洗禮後收起所有鋒芒的光而不耀，靜水流深。
那麼少年時期的他就如同太陽一般耀眼奪目，驚才絕豔。
正如我第一次知曉他，是在競賽結果的名單上，一人包攬數理化生四科金獎的選手，即使和我並不在同一所學校，也會讓我的目光多停留幾秒。
傅今明。
第一次真正相遇是在聯校籃球賽上。
其實我對籃球賽並沒有多大興趣，很小的時候被籃球砸過，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從此對籃球避而遠之。
而那天因為有外校參賽者，所以走在路上隨處都能看見墊著籃球，拍著籃球的學生。
根據墨菲定律，越害怕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
所以當一隻籃球以一條拋物線的軌跡精準地砸向我時，我唯一的反應就是閉眼抱頭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額前的碎發被人輕輕吹動，耳邊響起低笑聲:
「同學，你還要抱頭多久啊？可以睜眼了。」
我心跳有些快地緩緩睜眼，在看清面前的人後，心跳更快了。
斑駁稀碎的日光下，少年抱著籃球俯身湊的極近，近到我連他藏在眉尾的那顆小痣都能看地一清二楚。
怔愣間他歪頭看了眼我胸前的校牌，念叨了聲:
「高一 6 班，沈竹。」
然後，揚起一抹笑，轉著籃球朝籃球場的方向走，留下一句:
「我叫傅今明，南城一中，高一 9 班。」
再次見到他是在籃球賽的最後一天，我在教室的黑板上羅列語文作業時，門外忽然傳來同學的聲音。
「沈竹，有人找。」
我捏著粉筆下意識看過去，門外出現傅今明的身影，他抱著籃球，揚著笑朝我招手。
他是來找我請他吃飯的，美名其曰:
答謝救命恩人。
我想了想，將他帶到學校食堂。
他不在乎，吃地嘎嘎香，還在我低頭戳著丸子時眼巴巴湊過來問:
「你有去看我打籃球嗎？」
我下意識搖頭:「沒有。」
他頓了頓，旋即笑道:「那可真是遺憾，真不是我自戀，我籃球打地可厲害了……下次有機會，你再看吧。」
我沉默不語。
他說的沒錯，他籃球打地真的很厲害，而我說沒有去看，是騙他的。
吃完飯，他突然從包裡拿出一袋草莓糖放到我面前，朗聲道:
「我吃了你的飯，你吃了我的糖，就算認識咯，下次遇見，可不許裝作不認識我。」
他可真是……亂人道心。
在那之後，我常常會無意識地尋找自己和他的差距，最終得出結論:
我是不是配不上他?
……真是瘋了。
然而少女的心思根本無處可藏，因為臉紅會暴露，少年的心思也一樣，因為眼睛會出賣。
關於我和他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原本以為高考之後會是開始，卻沒想到，高考之後……是結束。
意外來的很突然，那天我是要去送禮物給他的，我親手設計的吊墜，然後找木雕館的師傅雕刻出來的。
他的是太陽，我的是月亮，可以嵌在一起。
火災就是這一天發生的，等傳到我們這裡時，其實已經錯過了最佳離開時機，所有人都在慌亂地奔跑叫喊，直接將逃生通道堵住了。
記憶的最後，是在一個角落，傅今明傾身擋住砸下來的重物，鮮血味幾乎掩蓋不住，直到昏迷前，他還在拉著我的衣袖反復說著:
「沈竹，別睡。」
後來，我沒睡。
他卻睡了五年。
而我，忘了他。
17
醒來的時候是在病房，傅今明溫柔地湊上前問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慌忙錯開視線，生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要落淚。
他並沒有發現我的反常，隻當我是被嚇到了。
後來的每一天，我都幾乎控制不住去想，在他昏迷不醒的一年又一年裡，我幸福地上著大學，然後和秦杭在一起，在他痛苦地做著一遍又一遍康復訓練，學習用左手時，我成功考上碩士，然後和秦杭繼續在一起，在他終於恢復到能回國來見我時, 得到的卻是我的遺忘，並告訴他, 我有一個喜歡了六年的人，不會喜歡他。
被遺忘的九年，像是一座山壓在我的心口, 幾乎要讓我喘不過氣。
情緒徹底爆發是在一次晚餐，我一邊扒拉著面條一邊淚流滿面。
他慌張無措地問我怎麼了，是不是不想吃面條，他再做別的給我。
放下筷子捂住眼睛, 我祈求:
當時我正靠在沙發上處理白天落下的工作，忽然聽見一聲微弱的輕哼，抬頭就看見傅今明緩緩睜開了眼。
「（而」他沉默了一下, 輕聲問:「是又讓你為難了嗎？」
再也控制不住，我嗚咽出聲，含著淚問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告訴我我們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不告訴我你在火災中救了我?不告訴我你曾昏迷不醒……」
他看著我, 好像並不意外，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抽出一張紙巾幫我擦淚，很平靜地開口:
「告訴你之後呢？得到你的可憐與愧疚, 再對你進行道德綁架嗎？」
「你說要和一個不會喜歡上你的人結婚, 我連愛你都不敢說出口, 你說你有放不下的人，我隻能慢慢等著他離開……沈竹, 面對你，我真的毫無辦法。」
大概是宣泄過後情緒回歸平穩, 總之我沒有再繼續自我困頓下去，而是竭盡所能地去對他好。
反倒是他，不習慣了。
最終實在是忍不住，那晚坐在沙發上看電影時, 他忽然開口:
「沈竹，我從來沒想過以此來換取你的什麼。」
我的性子一直偏向內斂，即使是喜歡，也是做多過說，但此時此刻，我隻想告訴他:
「可你會讓我在不同的時間, 重復愛上你。」
兩周後的早晨，秦杭離職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公司。
據說他在離開前給每一位職員都留下了禮物, 每個人都是精致的盒子, 每個人的禮物都不一樣，我看著桌上的盒子, 很久很久，然後隨手拿起塞進桌下最後一格抽屜。
如果不出意外，我應該永遠不會知道裡面是什麼。
下班時是傅今明來接我的，剛出公司大門, 就發現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臉上, 然後越來越多，我抹了把臉，仔細看了眼落在衣袖上的雪花，興奮地跑向遠處撐傘的人。
「傅今明, 下雪了！」
我曾在網上看過這樣一句話：沒人可以發現片刻的美好與珍貴，除非片刻變成回憶。
而傅今明，是從我回憶裡走出來的人。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