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鼻尖酸得厲害。
我無法判奪她這話是真是假，但是，起碼她言行如一，真的做到了。
轉校過來的這段日子，她除了偷偷看著祁辰外，從未與他有過任何逾距的舉動。
但隻要祁辰在，她的目光就從不會偏開半分。
她是真的愛慘了祁辰吧。
晚上 9 點多，祁辰忽然給我發了消息。
他說，他買了燒烤，讓我偷偷上樓吃，我猶豫了一下，悄悄回復說，我在寧寧家裡。
幾分鍾後，祁辰拎著一兜子烤串敲響了溫寧寧家的門。
那晚。
我們三個坐在沙發上，邊吃邊聊。
溫寧寧很開心，她坐在地毯上，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質睡裙，目光緊緊凝在祁辰身上，笑容恬靜美好。
月光如瀉，落在她身上有種錯落分明的破碎感。
聊到深夜，溫寧寧去衛生間洗漱，然後堅持還要陪我們繼續聊天，窩在地毯上，卻沒隔多久就睡著了。
祁辰抿了一口酒，神色復雜的看著她，緊緊蹙起的眉心布滿了擔憂。
良久，確定她真的睡著了，祁辰彎身將她抱起，送至房間內。
我注意到，祁辰抱她時是紳士手，雙手攥拳，橫在她身下，舉止得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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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闔上房門，祁辰將我帶去了陽臺。
半封閉的陽臺上，祁辰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
嫋嫋煙霧中，他揉了揉眉心，低嘆一聲。
「醫生說……寧寧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很可能……」他單手揉捏著眉心，幾度哽咽，「可能真的，活不過十八歲。」
短短兩句話，他嗓子喑啞的厲害。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其實，寧寧最大的心願，應該是和你……」
可是，話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
「不可能的。」
他指尖夾著煙，目光看向天邊，
「我待她像親妹妹，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她心裡也清楚。她現在需要我捐個器官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上手術臺，但是，感情這種事，不能等價交換。」
「如果真的因為她身體狀況不如意，就勉強在一起，既是對你的不尊重，也是對她感情的侮辱。」
說話間，他捻滅了煙，低聲嘆道。
「認識了這麼多年，我太了解她了，她對人永遠真誠，她的世界也很簡單，非黑即白，她認為喜歡就要在一起，不喜歡就不要因為任何原因去勉強。如果我現在和她在一起，她隻會覺著我們在可憐她，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喜歡的男孩子，當著我的面誇另一個女生，可我心裡卻半點吃醋的感覺都沒有。
反倒酸澀一片。
為溫寧寧。
老天從來不公，那麼好的女孩子，卻沒能擁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我自認從不是什麼聖母，卻在祁辰細說溫寧寧的身體狀況時，為我的「情敵」掉了一滴眼淚。
祁辰怔了一下，走過來，將我圈在懷裡。
這是我們之間，最親近的動作。
我僵硬著身子靠在他懷裡，良久，才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在頭頂。
「周圓圓，在一起吧。」
「高一的新生演講上對你一見鍾情，默默了解你的一切，卻又怕貿然出擊嚇到你，直到有損友給我出主意，讓我曲線救國，從你弟那裡下手，本想和他交個朋友，然後近水樓臺先得月，結果被他誤會，和我來了場約架，然後陰差陽錯認識了你。」
「剩下的一年多，我可以好好學習，可以努力和你考同一座城市的學校。」
他說了好多，然後緩緩松開手，低頭看我。
「所以，行不行，給我個痛快，別讓我太緊張。」
我卻怔怔地盯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實心跳已然加速。
在我沉默的片刻裡，祁辰低嘆一聲，「管不了那麼多了，倒計時過了，你隻能同意。」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吻落了下來。
帶著淡淡的煙草味道，他的氣息將我環繞。
在夜色中，在清風裡。
我緊張得不得了，手緊緊揪著他衣角。
然而，目光一錯，卻忽然看見了客廳裡的……溫寧寧。
她仍舊穿著那條白裙子，臉色卻很蒼白。
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笑了笑，然後緩緩抬起手，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然後又悄悄離開了。
我慌忙推開了祁辰，看著溫寧寧離開的方向，欲言又止。
祁辰卻先我一步開了口。
「我看見了。」
「那你……」
祁辰揉了下眉心，
「看見了也好，她也該安心了。她一直知道我不喜歡她，卻又很固執地想要看見我有所歸處，不然總放心不下。」
「可是……」我還是放心不下，「這樣對她來講，是不是太殘忍了？」
「也許吧。」
許是煩悶，祁辰又點了一根煙，
「可是，在她有限的生命裡，繼續讓她對一份不可能的感情抱有期待與幻想，浪費她最寶貴的時間，也許才是最殘忍的吧。」
我們沉默了良久，中途，祁辰抽了兩根煙。
最後一根煙燃盡，他滅了煙，俯下身來在我唇上飛快的親了一下。
「以後，終於可以讓他們叫你嫂子了。」
27
溫寧寧死了。
某天清晨，我忽然接到了祁辰的電話，溫寧寧心髒病忽然發作，很嚴重。
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我們趕到醫院時，醫生剛巧推開急救室的門出來，他摘下口罩，搖頭嘆惋。
「我們盡力了，她想見見你們，去和她說幾句話吧。」
話中意思不言而喻。
我顫抖著，跟在他爸媽身後進去了。
溫寧寧躺在病床上，臉色白的幾乎沒有血色，她輕聲笑著，目光在我們臉上緩緩遊離。
溫寧寧和她爸媽說了幾句話後，將目光移到了祁辰身上，她語氣很輕很輕，氣若遊絲，
「媽……我想和他們說兩句話……」
溫媽媽抹著眼淚出了門。
這裡隻剩下了我和祁辰。
祁辰走到她身邊，雙眼通紅，身子顫抖的厲害。
她看著他，盡管面無血色，可那雙眼底依舊流光溢彩。
「祁辰哥哥，以後別再打架了……」
「好。」
他啞著嗓子應聲，毫不猶豫。
「別再總發脾氣。」
「好。」
「好好對圓圓姐。」
「好。」
溫寧寧笑了。
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可以吻我一下嗎？」
「親臉就好。」
說完，她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祁辰猶豫了兩秒，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點點頭。
祁辰收回目光，輕聲應下，「好。」
在溫寧寧的注視下，他緩緩俯身……
就在他的吻快落在她臉頰時，她卻又用盡所有力氣，偏開了頭。
她輕聲地笑，
「算了……還是……留到下輩子吧，這輩子……就到此為止了，不能給你……添麻煩。」
這是溫寧寧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她到死，都在小心翼翼地替祁辰著想，她是真的用盡所有力氣，在默默地喜歡著他。
祁辰愣了很久，然後趴在床邊，低聲哽咽。
這是我第一次見祁辰哭。
那個在學校裡囂張跋扈，憑著一雙拳頭打服整所學校的桀骜少年，在此刻哭得像個小孩子。
我也是。
溫寧寧明明應該是我情敵的，可我卻站在角落裡，默默地哭成了狗。
醫生的箴言終究還是成了真，溫寧寧死在了她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個月。
死在了十七歲這年的夏天。
可是，她離開時，是唇角帶笑的。
她離開後，祁辰徹底變了。
他不再打架，即便有人不信邪地跑去挑釁他，他也隻是冷冷瞥對方一眼，然後繞路走開。
他開始努力學習，拼命的程度讓所有人都咂舌。
我問過他原因，他說，因為答應過寧寧不再打架，寧寧對他而言是親妹妹般的存在，答應了就要做到。
而他答應過我，要陪我去同一座城市讀書。
他對我也絕不會食言，而且……
彼時，他在樹下揉亂了我的頭發，神色溫和，
「而且，我不想隻和你去同一座城市，我想和你去讀同一所學校。」
「在成績上，我們之間的鴻溝太大了，可我不想把你拖下水，我想為了努力上岸，可之前落下太多，我隻能拼命地往回追。」
……
時間荏苒。
歲月匆匆流逝，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
高三時，以拳頭硬而出名的校霸祁辰，卻再沒打過架。
他搖身一變，成為了學霸祁辰。
大家也早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漸漸回神，共同見證著他的成績一路攀升。
一年多的時間，要補上高中前一年半所缺的知識，他付出的努力遠非常人能及。
可在祁辰身上，就是有著這股韌勁。
經常，凌晨兩三點起床，從我家書房的窗戶，還能看見樓上祁辰的臥室亮著燈。
再後來……
高考到來了。
我和祁辰分到了同一校區的考場。
臨進考場前，祁辰將我拽到角落處，趁著四下無人，飛快地親了我一下。
「好好考試，人大見。」
「好。」
而我們也沒有辜負這句誓言般的叮囑。
不久後，我們都收到了人大的錄取通知書，我超線 30 多分，輕松考進。
而祁辰也很幸運，他是踩著分數線被錄進去的。
雖然選不到好專業，但是還好，起碼我們完成了當初的約定和願望。
那天，我們拿著錄取通知書，買了鮮花去了墓地。
墓碑前。
我看著面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溫寧寧長發柔順，笑容恬靜。
依舊美好得不像話。
我們將錄取通知書並排放在她墓前，告訴她，我們如約考上了人大。
在她墓前聊了許多，最後，祁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說走吧。
我搖搖頭，「你先去開車吧，我再陪她說兩句話。」
祁辰點點頭，離開了。
我則抱著那束剛買的鮮花，蹲在墓碑前，看著她的黑白照片。
眼眶有些酸澀。
「寧寧，我會照顧好他，也會替你好好愛他，你走以後，他再也沒有打過架了，他也有好好努力。」
「溫寧寧，我們會永遠記得你，我和他，都會。」
話音落下，原本悶熱的墓園中，忽然刮起一陣清風。
風吹過我懷中的花，吹落幾朵花瓣，飄飄揚揚，落在她的墳前。
我猜，她一定聽見了我的話。
那麼溫柔又美好的女孩子，希望她來世可以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可以遇見一個她愛著也愛著她的男孩子。
走出墓園，我坐上了祁辰的車。
他側身過來，替我系上了安全帶，「怎麼待了這麼久？」
我輕笑，「說了些女孩子之間的秘密。」
祁辰笑了，也沒再追問。
回去的路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我隨口問他，「上大學以後，你還會打架嗎？」
「不會。」
「如果有人欺負你呢？」
祁辰笑了，「沒人敢欺負我。」
「那如果有呢？」
「無視他，用拳頭打服一整個學校的年紀已經過了，太幼稚。」
我點點頭，又追問，「那……如果有人欺負我呢？」
聞言，祁辰挑挑眉，隨即將車停在路邊，點了根煙。
然後轉頭看我，神色認真。
「neng 死他。」
我忍不住笑了，「你不是不打架了嗎？」
他吸了一口煙，「這不叫打架，有人欺負我女朋友，這他媽是找死。」
「那……」
我又想接著問問題，卻被他打斷。
「今天話怎麼這麼多，是不是欠吻？」
我還來不及說話，唇便被他堵住。
我們接了吻。
在車裡，在風中，在這個未來即將開始的夏季。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