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意的。
且不說心有情愫,光是少時恩情他也不可能在此時做到無動於衷。
於是我主動提出讓他與我一道前去。
他礙於身份,終歸是不好單獨去看她的,借著陪我的名義也就避免了被旁人說了闲話去。
蕭序叫人去給我拿了披風披上,這才滿意地攙著我上馬車。
10
沈府整個府上都彌漫著一股低氣壓。
在沈歲屋內,我們見到了一直守在她身側的林紹安。
幾天不見,他整個人滄桑頹靡了不少,眼神空洞到完全失去了生機。
我們表明來意後,他隻是點點頭,立在一旁並不言語。
沈歲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地閉著眼,確實像是時日無多的病人。
我還是難以相信沈歲會死。
她應該平平安安活到大結局,和林紹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他們明明是 HE 的結局,怎麼可能中途 BE 呢。
我忽然想起書中提到過一個世外神醫。
當時沈歲中了箭也是命懸一線,多虧神醫出手相救,這才有驚無險地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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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力忽視蕭序眼中的擔憂之色,努力在腦海裡回想著神醫所在的村落名字。
良久後終於尋著神醫的姓想了起來:「秦河村!」
蕭序和林紹安齊齊看向突然驚呼出聲的我。
我激動地對林紹安道:「殿下,您馬上派人去一個叫秦河村的地方,找一位秦神醫!如果說還有誰能救歲歲的命,現下恐怕就隻有他了。」
林紹安聞言灰暗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鮮活,「我這就派人去。」
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
秦神醫年輕時行走江湖懸壺濟世,老年才回到秦河村頤養天年,到了現在已經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號了。
林紹安派人去接他時他還頗為詫異。
到了府上不是第一時間去看病人,而是樂呵呵地看向了我,「小姑娘,聽說是你讓他們來找我的?」
我點頭:「嗯。」
「你是如何曉得老夫的名號的?還知道我是秦河人氏。」
「少時有幸遇到過神醫救人,當時還是您隨口告訴我的。」我胡亂瞎編道。
林紹安著急地催促:「神醫,您能不能先看看歲歲的情況,有什麼話一會再說。」
秦神醫斜乜他一眼,「急什麼,Ṭų³一時半會又死不了。」
林紹安被他一噎,心有怒氣,卻又礙於指望著對方救沈歲,克制住了。
秦神醫繼續與我道:「竟還是位故人。待我看完那個小姑娘,咱們再好好敘敘舊。」
他竟真把我的謊話當了真。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這一生遇見過那麼多形形色色的路人,怎麼可能還記得誰是誰,又到底說過些什麼。
秦神醫替沈歲把脈,面上表情豐富多彩,讓人完全猜不透究竟是好是壞。
ţũ̂ₛ片刻後,他將沈歲的手重新掖進被中,語氣輕松:「都別這麼愁眉苦臉的了,這小姑娘一點大事沒有。待我開幾服藥你們拿去熬好喂她喝下去,不消兩日,她便能痊愈。」
林紹安面露難色,「她喝不下藥可如何是好?」
秦神醫一記眼刀又飛了過去,「我開的藥她一定能喝下去。」
…………
我真想提醒提醒他老人家,您眼前這位可是當今四皇子,未來的皇帝啊!
面向我時,秦神醫又恢復了老頑童的模樣,「小姑娘,快來與我說說,咱們在哪兒見過啊?你提醒提醒我,我定能想起你來。」
「就在京城啊,我當時也很小,具體的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您醫術高超,家住秦河……」
他打斷我:「你我從未見過吧。」
我沒想到他會直接拆穿我,我撒謊看起來這麼明顯嗎?
他變了臉色,猛然道:「小姑娘,聽老夫一言,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不要留戀不屬於你的地方。」
他說完也不給我時間反應,轉身就走。
蕭序問我:「神醫此言何意?」
我勉強地笑了笑,「我也沒聽懂。」
待到日後真正懂時,卻已為時已晚。
誠如秦神醫所言,果然不出兩日,沈歲就已恢復如初。
小曲兒感慨道:「神醫不愧是神醫,就是厲害,這簡直就是起死回生之術啊。」
我卻在想,他都能看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能不厲害嗎?
沈歲是在一個清晨來太傅府找我的。
她給我帶了好多東西,首飾布匹應有盡有,說是謝禮。
又拉著我的手,連聲道謝:「阿婉,這次多虧有你找來秦神醫,不然我怕真是兇多吉少了。」
我回握住她,「我家歲歲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平安安。」
11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年後我日日偷偷去找大夫替我診脈,直到原書中榮婉病逝那日到來的前一天,我得到的結果都始終是身體康健。
一個大夫如是說,我還會懷疑他醫術不精瞧不準,個個大夫都是一樣的答案後我便開始自我懷疑。
是不是因為我的到來,讓原主的身體也變好了。
一時間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憂愁。
歡喜的是我還可以繼續陪在蕭序身邊,憂愁的是不知何時才能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從醫館出來沒走兩步,碰上正帶著丫環採買的沈歲。
她隔著一段距離衝我招手,興奮地喊道:「阿婉——」
我們同時朝對方走去。
她親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小聲羞澀地跟我分享喜悅:「紹安已經向陛下請旨為我們賜婚了,待選好良辰吉日我們就要成親啦。」
「恭喜呀。」我衷心地祝福她,我親愛的女主角。
沈歲嘻嘻笑,「我成婚那日,你可一定一定要當場哦,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笑著應她:「那是一定。」
末了還開玩笑道:「我就算是腿折了,爬也要爬去參加你們的婚禮。畢竟我可是要親眼見證我的歲歲走向自己幸福的。」
沈歲不滿地讓我趕緊呸掉:「不許你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我們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阿婉,我們以後都會很幸福的對嗎?」
「嗯,會的。」
…………
回府後,我意外地看見蕭序等在府門口。
這一幕不禁讓我想起一年以前,我也是站在同一個地方等著他,讓他陪我去放孔明燈。
我學著他曾經說話的模樣,佯裝平靜地道:「夫君等候於此可是有何事?」
「夫人這些日子總往外跑,還不許我們跟著,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我好笑地挑了挑眉,揚著下巴與他開玩笑:「夫君莫不是擔心我在外頭找野男人了吧?」
他負手背過身去,疾步往裡走,不讓我看他的表情,「才沒有。」
我小跑著跟在他身後,笑著哄他:「哎呀,夫君大可放心,阿婉心中隻你一人,絕無二心……」
空中群鳥飛過,翅膀扇動的聲音蓋住了蕭序對我的回應。
12
隔天一早,小曲兒給我端來一碗紅棗銀耳羹。
說是看我這幾日臉色不太好,特意趁早去廚房給我熬的,讓我趕緊喝了。
我心裡暖暖的,「好好好,謝謝我的小曲兒。」
我自然地接過,剛喝了兩口餘光就發現小曲兒神情似乎不太對勁。
「小曲兒,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個大夫來給你瞧瞧?」
她忽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夫人,奴婢對不起您,真的對不起,但我也是沒辦法……」
我正當不解,胸腔突然一股熱流往上湧出,隨後猛地吐出大口鮮血,頃刻染紅了我淡黃的袄裙。
我難以置信地盯著小曲兒。
她還在聲淚俱下地說著「對不起」。
而我隻想知道:「為什麼?」
我自問待她不薄,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出手害我。
「我知道,您不是真的夫人,您來自另一個世界。而真正的夫人,去了您的世界。」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
連沈歲都能發現我的性格變了,作為身邊人的小曲兒又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呢。
「夫人說,隻有將您留在這個世界替她死去,她才能在您的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小曲兒現在都仍記得榮婉當時跟她提起自己夢裡夢見的另一個世界的樣子,眼裡是從未有過的光亮。
她說那個世界人人平等,女子有絕對的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拘無束。
她說我們這個世界不過是作者虛構出來的架空世界,我們的命運都是作者一早決定好的。
可她不想認命。
小曲兒雖聽得雲裡霧裡,但她清楚一點,那就是榮婉對她嘴裡那個平等的世界充滿了向往。
她說:「小曲兒,你一定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在這裡,在你面前死去的對吧?」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性格大變,不要驚慌,說明我已經去了我想去的地方。
在我身體裡的已經是從那個地方來的人了,她叫萬婉。
我需要她代替我在一年後死去,如此,我才能永遠待在另一個世界,過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所以她想要做什麼,你都要幫她。
隻要她對這個世界還有留念,她就走不了了。
隻要讓她待到我本該死去的那天死去,我和她的命運才算真正完成了交換。
小曲兒重重朝我磕了個頭,任由額上鮮血直流。
「夫人於我和家人都有救命之恩,她交代我的事情,我不得不做。萬婉小姐,若有來生,小曲兒定做牛做馬補償您。」
這一切,竟都在榮婉的掌控之中。
而我自認是上帝視角的旁觀者,到頭來居然從始至終都是局中人。
我想要說話,身體卻越來越虛弱,最終含恨閉上了眼。
再睜眼時,我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軀殼。
我看著蕭序刺紅著雙眼吩咐李束等人將小曲兒用釘子封入棺材,活活讓她窒息而亡。
看著他抱著我已經冰涼的屍體痛哭尖叫,平日裡隱忍克制慣了的人,第一次爆發出了那麼大的情緒。
天,好像塌了。
我好想抱抱他啊。
可是雙手伸出去,卻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
沈歲聽聞噩耗趕過來,同樣哭得昏天暗地。
她一聲聲問我:「阿婉,你怎麼能失約呢?不是說好一定會來參加我的婚禮的嗎?你這個騙子……」
「阿婉,你醒醒好不好?我求求你醒醒好不好?」
「阿婉,我是你的歲歲啊,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
「阿婉……」
13
蕭序為了全我最後的名聲,對外宣稱我是因病去世。
他開始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面上再難看到笑容,哪怕是禮節性的。
一下朝便鑽進馬車打道回府,連車簾都不敢再掀開。
皇帝見他這副模樣,想下旨為他重新賜婚。
他直接跪下,背脊挺得筆直道:「微臣這一生,隻阿婉一個妻。還望陛下成全。」
皇帝見他執拗得很,也懶得再管他,索性隨他去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面上終於不再日復一日的冰涼。
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從我的死中走了出來。
隻有我知道,他每日都會去我曾經住的屋子,手中緊握著我常戴在頭上的步搖金釵,坐在窗前看我曾看過的風景。
偶爾風大了,迷了眼,他總情不自禁地放聲痛哭。
14
轉眼沈歲與林紹安的婚期將至。
沈歲親自拿著請帖到太傅府,她說她是來請阿婉的。
蕭序將她送出府時,她沒走兩步,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黑衣人擄上了馬車。
來不及多想,他拉過府外拴著的青骢馬便一躍而上,揮鞭疾馳追去。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擄走沈歲的黑衣人是敵國皇子派來的,他們的目的是利用沈歲威脅四皇子交出我國的軍事布防圖。
他們將沈歲關在一處柴房裡,蕭序費了好大力氣才借著月下無人將她救出來。
可惜他們沒跑多遠,就被敵國皇子帶人追了上來。
追了長長一段路後,眼見追上無望,皇子當即下令將他們就地射殺。
蕭序始終將沈歲護在懷裡,任由數箭將他後背刺成窟窿,也硬生生挺到了林紹安帶著人馬趕到。
他似終於卸下了最後一口氣,重重地從馬上摔進雪地。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鮮血染紅了地上厚厚的積雪。
沈歲哭著下馬跪到他身邊:「太傅,你堅持住,我去請秦神醫,他一定可以救你!你相信我,要堅持住啊。」
蕭序卻笑著搖了搖頭:「沈三小姐,待我死後,可否請你將我與阿婉葬在一處?」
沈歲看著躺在血泊中的蕭序,泣不成聲,隻能瘋Ŧŭ₈狂點頭應著「好」。
「太傅你放心,我一定將你和阿婉葬在一處。」
「我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將你們分開了……」
將死之際,蕭序好像能看見我了。
可我的魂魄苦撐數日,早已油盡燈枯,逐漸變得透明。
他朝我伸手過來:「夫人,別走……」
我想回應他,可是無能為力。
恍然間好像回到了我每日在皇宮外等候他下朝,每每看他朝我走過來,都要笑著與他道:
「夫君,我來接你回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