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子每月會來我院中幾日,他不再同我圓房,隻是逗弄逗弄長安,同我聊聊府裡頭的事。
他也曾無奈中帶著愧疚地對我說:「靈舒,遇到念念之後,我才知道何為相思愁腸。從前種種,隻是鏡花水月。」
我面上不顯,心裡倒也覺得不錯,不用再和他扮小女兒情態。
李瓊華和菱娘哪裡受得這樣的冷遇,一個試著重溫舊夢,一個試著色授魂與。折騰了半年,她們都沒成功。
霍晏一開始倒去她們屋裡留宿了兩回,畢竟是從前的愛妾。秦念念不是當晚就借故將人叫走,便是第二日臨風落淚。
自此,霍晏便也不去她們屋裡了,真當起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們自然是不喜秦念念的,針對了她幾次,沒討著好,反而讓霍晏動了大怒。
菱娘被禁足。
李瓊華這時候診出有孕,逃過一劫,大約是沒被秦念念叫走的那晚留下的。
不過世子心裡有氣,去她屋裡略坐了坐,叮囑了幾句,便又走了。竟是一派將她全權託付給我的樣子。
自此,兩個人都消停了。
菱娘是門都出不去,李瓊華是心死了。
她和我說:「我看透了,世子是個心冷意冷的。從前說過多少山盟海誓,如今有了新人,怕是一句也記不得了。如今我肚子裡有了,不管是男是女,也算有了念想。今後,且就這樣吧。」
長公主倒挺在意李瓊華的這胎,賜了幾回東西。畢竟孩子,總是越多越好。
13
秦念念沒挑釁過我。一因為我是長公主看重的兒媳,管著國公府的庶務,膝下又有長子;二呢,大概是因為聽過我恩威並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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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青枝和其他幾個通房丫頭,霍晏一向是視若無睹的。
但李瓊華和菱娘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
後者如今尚被禁足,秦念念去她院中羞辱過她兩次。
菱娘氣得病了一場,還是我叫人去診治,送了不少的東西過去,再派人去教訓了她院外的婆子:「既是禁足,除了丫鬟傳遞東西,自然是裡面的人不能出,外面的人也不好進,如何還能讓秦姨娘進去?」
李瓊華如今有孕,秦念念倒不好直接同她針鋒相對。但是花園中遇見,她竟當著李瓊華的面炫耀霍晏如今獨寵她一人、諷刺李瓊華的孩子不得父親喜歡。
李瓊華本就是個性情軟弱的,隻知道回去嗚嗚地哭。
她的丫鬟見她這樣哭,趕忙來同我說。我少不得去找了她一趟,給她把話掰明白了:「你自己都說沒什麼期待了,又何必為她三言兩語傷心?無論你腹中是男是女,都是國公府的少爺小姐,長公主的孫子孫女,一世的榮華富貴。你這樣哭,要是傷了孩子,我看你以後心疼不心疼?」
她被我說的話嚇住了,趕忙止住了抽噎。
回到正院,我讓人把秦念念傳來,說了她一頓。
這是我頭次對她疾言厲色。
我說:「李姨娘如今有孕,便是每日看著還怕有個意外,你千不該萬不該,湊上前刺激她。若是李姨娘有事,便是世子護著,你也討不了好。」
「至於菱娘,被禁足已是受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世子待你的偏袒,你又何必再落井下石,闖進去欺負她?」
說著,我將命人她身旁的丫鬟拉出來:「姨娘同她人不睦,本是小事,稍作勸慰便能化解。你們既然不能規勸,反而挑唆主子,將事情鬧大,合該受罰。出去自領手板,再罰俸兩月。若有下次,可要重懲了。」
秦念念當時稱是自己不是,轉頭霍晏回來便找他告狀。
於是霍晏來尋我,和我說李姨娘反正沒事,又何必懲罰念念的下人,教她難堪。
我看著霍晏的臉,滿心失望。我對他沒有伴侶之情,但有夫妻之義。而他為了秦念念說出這等話,將一個同他結過鴛盟,如今還懷孕的女子置於何地?
我對他真正失望了。
我說:「夫君,你覺得是小事,不過妾室間拌拌嘴,何必傷了秦氏顏面。卻不記得李姨娘身子骨本來就弱,用了多少好藥材給她堆著,好容易才安胎到今日。若李姨娘腹中是男孩,便是你的次子;若是女孩,便是長女。女子懷胎十月,是去鬼門關走了一遭。秦氏再有氣,也不該在這時候發。」
「我罰秦氏的下人,既是要安李姨娘的胎,也是教秦氏知道,便是不顧李姨娘,也該憐惜她腹中有你的孩子。想來現在,秦氏也明白我的意思了,夫君又何必來此為她抱不平?」
我說著秦氏的過失,何嘗不是說著他作人夫人父的過失。
他似是想說什麼,又都說不出口,最後隻是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出了正院。
14
李姨娘難產生下一女,是長公主和定國公的長孫女,取名為霍嬋,乳名珊瑚。
長安或是珊瑚,其實都寄託了為娘的最單純的祈願,望兒女康健順遂,一生平安。
李姨娘抱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女兒,淚流滿面。之後,她成了一個堅強的母親。
霍晏如今就不喜歡李姨娘,對於這個女兒,僅來看過幾次。
日子行雲流水地過。
我們過我們的,霍晏和秦念念過他們的。
霍靖四歲的時候,霍晏忽然來找我,鄭重地說秦念念深恨生而為人一世,困居一方小院,她有個夙願,便是走遍大江南北,領略不同風光。霍晏常聽她念叨,不免生了遂她心願的心思。
當然,不是讓秦念念自己去,而是他們倆帶上一個護衛一個丫鬟一起去。
他來同我商量,此事可還是不可。
我隻覺自己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的事情,上有椿萱,下有兒女,霍晏竟想丟下偌大的定國公府,去同秦念念四方逍遙。
我真想找個道士來看看他是不是被秦念念下了什麼蠱。
我自然強烈反對,先是循循善誘,希望打消他的主意。然而,他不肯聽,於是兩人越說越激動。
我接受了他處事不公,我接受了他獨寵一人,我接受了他忽略兒女,但是我不能接受他拋棄父母,舍棄所有人。
這是我頭次同霍晏爭執,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許是我的反對刺激了他,他竟然直接去長公主府同公公婆婆
說了此事。
當然,根據下人給我通風報信的說法,他在公婆跟前的言辭婉轉
了很多。畢竟他也知道,母親不喜歡秦念念。
他的說法是,他這一世,注定不能奔赴前線、徵戰沙場、保家衛國,但也不甘心一世隻見過一方京城。他想辭官雲遊四海,領略錦繡江山。秦念念最知他心意,也會陪伴左右,讓雙親放心。
公公婆婆的反應比我更加激烈,長公主扇了他一巴掌,定國公打了他一頓板子。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他們怎能接受,獨子辭了官職,不侍父母,不教兒女,不承家業,帶著個妾室浪跡天涯?
長公主氣狠了,當即便要命下人拿秦念念過來。
而霍晏為了他的愛情,頭一次忤逆父母,直言不許長公主牽連他人,這都是自己的主意,若是母親執意如此,自己永世不會原諒她。
聽到這裡,我都沒忍住笑了。一個有兒有女的男人,竟然還用這種孩童無理取鬧的口吻要挾自己的父母。
長公主令人將他押在公主府內,不許出府,不許和任何一個人聯絡,嚴令下人不許走漏一點消息。
至於秦念念,也被長公主派來的女官打了板子,關在院子中。
秦念念對我說:「你們心裡都有太多欲望,想著權力、想著地位、想著富貴,所以你們不明白,我隻是想要他。」
15
霍晏被關在公主府裡反思,他竟選擇了最無能的反抗方式——絕食。
他要用傷害一個母親的心的方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何其卑劣。
氣消了之後,我倒有些茫然了。
茫然於我要的相敬如賓,就是同這樣的人嗎?我當初的努力,真的值得嗎?
還是李瓊華點醒了我,她抱著珊瑚,和我說:「夫人,這些年來,偌大的國公府,錢財人員,應酬往來,教養兒女,不都是你在操心,世子管過哪一樣?這幾年除了同秦念念談情說愛,他心裡可曾還有過別的事?為咱們做過什麼?有他,沒他,咱們的日子還不是一樣過,又有什麼區別呢?他想同秦念念雲遊四海,那讓他去就是了。」
她點醒了我。
我是長公主的兒媳,膝下有國公的獨孫,手握國公府的大權,下人對我無不敬服。
這數年來,我看賬理財,調派人手,應酬往來,打點關系,管理無數鋪子田產。樁樁件件,哪一件是霍晏幫過我,能幫我,幫得到我的?
他這個丈夫,唯餘一個名頭而已。
霍晏既然如此不爭氣,又何必留他下來礙眼呢?不如遂了他的心願。
翌日,我去了長公主府,請長公主答應霍晏的請求。
長公主臉色變了,問我:「靈舒,你糊塗了!自你成為我的兒媳,我極少對你說重話。可你怎能來勸我答應他?你知道他的要求是什麼嗎?他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不思盡孝,不思盡忠,不思盡責,抱著這樣不切實際的念頭。你還讓我答應他的請求?這是在戳一個母親的心啊。」
我穩言回答:「母親的兒子,是我的夫婿,是我兒子的父親。母親現在承受著怎麼的噬心之痛,我便也受著同樣的痛苦。可夫君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他生在這一輩的國公府,不能建功立業,此為人生一大憾事。兒媳知道,這些年他雖如常過著日子,但心內總是有一處是落寞的。他說出這樣的請求,肯定也是內心難安,思索了很久。他心意如此堅定,甚至不惜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證明決心。兒媳作為妻子,實在不忍見丈夫這樣傷害自己,見此母子、夫妻離心的局面。所以兒媳願意放手,也請母親好好考慮兒媳的話。」
長公主怔了,她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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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終究是父母輸給了兒子。
霍晏和秦念念離京那日,妻妾兒女都在,無論明面上如何,我能感覺到,大家心裡是一片漠然。長公主賭氣不肯來,是公公來送的。
望著馬車遠去的影子,我抱著長安,站在公公半步後的距離。
我聽見公公對我說:「若長安十歲時,他們沒有回來,我便稟報聖上,改立世孫。」
我這才發現,戰功赫赫、威震西北的定國公,是真的老了。
他們的離去引來京中議論紛紛,有說長公主溺子太過的,有說我留不住夫君的心的。
對此,長公主府和國公府都緘默不言。
聖上同太後因此分外憐惜長公主和我,召見了我們幾次入宮安穩,同時賞賜不斷,向世人昭示著榮陽長公主同定國公府有聖意庇護,榮耀一如往昔。
疼愛入骨的兒子執意拋下一切遠走,拜過高堂的夫君躲進情愛的殼裡醉生夢死,為何世人還要怪罪於這樣的女子?
沒了霍晏和秦念念,日子也一樣過,甚至沒了他們礙眼,更輕松了。大家可算不用看他們的爛戲,被他們當作配角。
公公和婆婆如同已經失去了這個兒子一般,對我也不再有什麼要求,隻讓我撐住定國公府,多帶長安和珊瑚去看他們。
我見兩個長輩實在傷心,便同李瓊華說了,每月讓長安和珊瑚回長公主府住上五六日,代我們孝敬長輩,承歡膝下。
孫子孫女在懷,兩個都長得玉雪玲瓏,康健聰穎,極大寬慰了他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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