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行吧。
楚達似乎對這所大學很熟,帶著我七拐八拐走進一棟教學樓,將要走進一間教室時,我叫住他:「你要進去?」
他點點頭,看我站在原地不動,笑笑:「你不好奇大學課堂是什麼樣子的嗎?」
我當然好奇。
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我都沒有上過大學。
於是深吸一口氣,跟楚達一起進去了。
現在的大學,必定沒有二十年後充滿現代科技。
木質的課桌講臺,以及牆上的掛畫透露著質樸的年代感。
但於我而言,它已經足夠寬敞明亮,足以盛滿年輕人炙熱的希冀和夢想。
沒有人注意到我和楚達,大家各忙各的,這是我以往人生沒有體會過的開放包容的氛圍。
直到戴著眼鏡的教授走進教室,我還沉浸在夢境般的虛幻感中。
這時我才注意到,楚達拿出了一本書。
與眾人面前的課本相同,正是他平時看的其中一本。
所以他每天學的,其實都是大學裡的課程?
整整一節課,除了教授的開場白,其餘內容我一句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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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達倒是聽得很認真,面上是少有的嚴肅。
陽光透過玻璃映在他手邊,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整個人都在發光。
下課後,我跟在楚達身後離開。
我沒忍住問:「所以……你是來蹭課的?」
楚達回頭看我。
「妹妹,別說得這麼直白,」他揚眉,「為了跟他們班同學混熟,我可花了不少錢請客呢。」
其實我不太喜歡他叫我妹妹。
好像一旦被安上這個稱呼,我就跟他身邊那些被叫「姐姐妹妹」的女人沒什麼區別。
我低下頭,默默走在他前面。
「怎麼了?」他快步追上,語氣還是漫不經心,「看著興致不高啊,妹……」
「我叫路珂。」
我抬頭定定看著他。
他一愣。
隨後笑了。
楚達在我面前笑了很多次,但這是第一次發自內心,沒有揶揄戲謔的笑。
「我的錯。」他挑了下眉,「所以,可以賞臉一起吃頓飯嗎?」
頓了頓,揚唇一笑:「路珂。」
7
我跟楚達在市裡吃了晚飯。
趕最後一班公車回了廠裡。
我知道自己對計算機一竅不通,但還是厚著臉皮向楚達借書。
他之後會進軍互聯網行業,我要想跟隨他一起創業,必定要增加自身籌碼。
楚達饒有興趣地丟給我幾本:「雖然是入門讀物,但也有一定難度,看不懂可別哭鼻子。」
我撇撇嘴。
不管是喊我「小廠妹」還是「妹妹」,這人好像一直把我當成小孩。
但不管怎樣,我們開始熟悉了。
之後,隻要不上工,我都會找個安靜的角落看書,再抽空找楚達借電腦用。
雖然都是簡單的入門,但每進步一點,我都感到無比高興。
可漸漸地,廠裡出現我跟楚達的謠言。
我第一次聽到,是在宿舍裡。
那天我痛經請假,躺在床上。
幾個舍友回來,以為宿舍沒人,就坐在下鋪聊了起來。
話題涉及廠裡方方面面,最後跳到我身上。
「路珂最近是不是跟小楚老板走得挺近的?」有人問。
「眼不瞎都能看出來。」是馮悅的聲音,「我之前問她還死不承認。」
「她跟楚達……圖啥啊?」另一個人問,「廠長又不喜歡他,他哥一回來,他什麼都不是。就他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兒,以後能做什麼啊?」
馮悅冷哼:「誰知道,可能人家不知道這些內情,就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吧。」
我盯著天花板,平靜地聽著她們對我和楚達的評判。
因為跟馮悅不熟,之前也沒仔細想,以為她隻是單純地不喜歡我。
現在我忽然想起前世馮悅的事兒了。
楚達的哥哥楚發回國後,馮悅很快地勾搭上了他,並搬出了宿舍。
當時大家都以為她要嫁給楚發了,沒想到一直到我離開廠子,兩人的關系還是不明不白。
後來我聽說,楚發娶了一個大老板的女兒,繼續跟馮悅不清不楚。
最後,大老板的女兒發現了,原諒了渣男,卻把馮悅搞得很慘……
想到這兒,我忽然明白馮悅為什麼對我充滿敵意。
她大概以為我跟她是一類人,所以把我當成了對手。
如今抓住機會,自然瘋狂貶低汙蔑。
但我並沒有憤慨激昂地下去解釋。
楚達有句話說得是對的。
沒人相信你時,說什麼都是錯的。
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跟她們的交集,也僅限於此了。
這樣想著,我翻了個身。
下鋪幾個人忽然噤聲。
我心底冷笑,重新閉上眼睛。
8
事到如今,我反而慶幸父母對我的不聞不問。
這樣的冷漠,一定程度上給了我人生最大的自由和掌控權。
我重拾對未來的希望,每天看書學習,努力上工攢錢。
我並不急於報復對我施加傷害的人。
現在的力量過於弱小,我隻能臥薪嘗膽。
但在變強的途中,總有人想成為絆腳石。
這天下工,我在楚達辦公室用了會電腦,回去得比較晚。
剛回去,就聽到馮悅的吵嚷。
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兒,她就衝上前,指著我鼻子:「是不是你偷了我手表!」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破口大罵:「肯定是你這個手腳不幹淨的賤人,我早就聽路會計跟人說,你是因為偷竊被學校開除的,現在換了個地方,手又痒痒了!?」
我愣了一下。
沒想到我二姑早就把我之前的「壞事」開誠布公。
「不是我。」我語氣平靜。
我面無表情的樣子讓她更怒了,直接扯住我的領子,拉著我往外走。
「還不承認,現在我就帶你去見廠長,讓大家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巨大的聲響引得整個宿舍樓的人都探出頭。
現在還沒有手機,這樣的鬧劇正是大家最愛的娛樂表演。
很快,宿舍樓外聚集了看熱鬧的男男女女。
我用力甩開她。
馮悅像受到奇恥大辱,指著我鼻子罵,越罵越難聽。
這動靜終於引來了工廠的管理層。
我看到楚達穿著背心,趿拉個拖鞋就來了。
「吵吵什麼!?」他不耐煩地吼。
看到人群中間的我,他愣了一下。
「什麼事?」他走過來,神情凝重。
「她手腳不幹淨,偷我……」
「問你了嗎!?」楚達猛地一吼。
馮悅嚇得噤聲。
他轉向我。
「她手表丟了,說是我偷的。」我定定望著他,「我剛回宿舍,我沒偷。」
他望著我,沉默了幾秒。
燈光昏暗,我隻覺得他眼底幽深如湖。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慌亂,隻有這沉默的幾秒,我慌了。
他會不會像其他人那樣不相信我?會不會對我感到失望?會不會……
「她沒偷。」楚達轉向馮悅。
那一刻,我聽到石頭重重落地的聲音。
「誰知道她偷沒偷!」馮悅尖叫,「她每天早出晚歸,一下工就跑了,卻遲遲沒回宿舍,這段時間,誰知道她是不是跑回宿舍偷東西,然後跑出去銷贓了呢?」
我心底一沉。
馮悅好手段。
我早出晚歸的時間都跟楚達在一起,如果楚達站出來作證,就咬定了廠裡我倆的謠言;如果不解釋,大家不免根據她的猜想懷疑我。
所以……
「你手表多少錢?」楚達突然開口。
馮悅一愣:「五百。」
五百塊的手表,在這個年代確實是極為貴重的物品。
「什麼時候丟的?」他又問。
「今天晚上,下午還有呢。」
他舔了舔槽牙:「我現在帶人把你們宿舍翻個底朝天,如果找到你手表證明不是她偷的,你跟她道歉,賠她一千。」
在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一千塊,對於打工人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
馮悅梗著脖子:「行!」
又問:「那如果是她偷的呢?」
楚達已經帶人走向宿舍樓,聞言側目看了她一眼,冷聲道:
「沒這種可能。」
9
狹小的宿舍裡,舍友拿出各自行李。
門外擠滿看熱鬧的腦袋。
所有櫃子都被打開,在楚達陰沉的臉色中,沒人敢提出質疑。
他帶來的人開始挨個兒檢查,不放過任角落。
我靜靜站在一旁,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經驗告訴我,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後很有可能不了了之。即便楚達相信我,別人面上不說,心底也會默認我是竊賊。
這樣的冷暴力,我在學校忍受了半年。
屋內翻找乒乒乓乓,屋外交談竊竊私語,我與世界之間仿佛出現了一層屏障,視線和議論都變得模糊,身體似乎陷入一攤泥沼中。
黑暗、窒息、無能為力……
「找到了!」
一聲高喊宛如光束,穿透層層黑暗。
眼前一切開始清晰。
我慢慢走過去。
他們興奮地討論著,說如何在櫃子後面的縫隙找到,又如何取了出來。
馮悅臉色變得煞白。
楚達耷拉著眼,滿是懶散和不耐煩。
「行了,東西找到了,你剛剛答應的話,沒忘吧。」
「對,對不起……」
馮悅轉向我,眼眶通紅,眼見就要哭出來了:「我現在手裡沒這麼多錢,你能不能寬限我幾個月,到時候……」
「不用了。」我不冷不淡地回道。
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轉身穿過人群。
楚達在廠房旁的巷子追上我。
「你給我站住!」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
「老子他媽的在幫你,不知道硬氣一點兒!?不給點兒教訓,她下次……你,你哭什麼?」
我低著頭,想把眼淚憋回去。
可根本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胡亂擦了一把。
「對不起……」
我看向他:「謝謝。」
他身上隻穿著件白色背心,露出肌肉線條清晰的臂膀,好看的鎖骨,以及若隱若現的胸肌。
空氣仿佛又熱了幾度。
我慌忙移開視線。
他忽然靠近,壓低的聲線沙啞、性感:「那你要怎麼謝哥哥?」
我猛地抬頭。
廠房旁老遠一個路燈,巷子裡光線昏暗,我看不清楚達的神情,隻覺得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他呼吸似乎又重了些。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別拿這種眼神看一個男人。」
他聲音很啞,我臉頰「轟」的一下炸紅了。
氣氛曖昧到頂點時,楚達後退半步,敲了敲我腦袋。
「這次先記賬上了,以後慢慢給你算。」
說完,邁著狂拽的步伐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許久,面上的潮紅才褪去。
再回到宿舍,氣氛安靜得可怕。
馮悅看見我就哭了。
「路珂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跟小楚老板求求情,讓他別把我開除,我家裡還有弟弟、妹妹要養,這份工作對我真的很重要。」
我一愣:「楚達要開除你?」
她哭著點點頭。
我看著面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忽然就想到了她前世悽慘的結局。
如果離開這裡,或許她能找到不一樣的人生。
我面無表情地爬上床。
「那是他的決定,我左右不了。」
長夜漫漫,女孩的啜泣和窗外的月色,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夢。
直至日升。
10
馮悅離開後,沒人再敢欺負我。
同時我跟楚達的謠言傳得更兇了。
什麼「一怒為紅顏」 「為搏美人笑」,越傳越離譜。
事情鬧這麼大,自然傳到我二姑那裡。
不過她是個人精,沒有當面跟我說,隻「好心」地轉達給了我媽。
原話不知怎麼說的,但從母親找我說的那些話裡,我猜了個七七八八。
那天是個周末,工廠休息。
我原計劃看書學習,再跟楚達討論一下問題。
但都被母親的突然到來打斷。
她一身真絲長裙,戴著珍珠項鏈,站在我宿舍門口,一臉嫌棄。
其實我家庭條件不差,但從小到大,每次給我花錢,他們都滿臉陰沉。
這種不悅被我內化成愧疚,總覺得虧欠他們,逐漸變得逆來順受。
卻從沒想過,撫養子女是他們應該的責任。
「路珂。」她皺眉叫我,「跟我出來一下。」
我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她上下打量我:「你領到錢了嗎?」
分別了快兩個月,期間不聞不問,剛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笑了。
「笑什麼?」她語氣不悅。
「發不發,跟你有什麼關系?」我語氣平靜。
她頓時怒了:「我是你媽!」
這時想起來了?
意識到失態,她輕咳兩聲,語氣涼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情況!你二姑都跟我說了。怎麼,以為自己攀高枝了,敢跟爹娘叫板了?你們整個廠都知道他的德行,就你還當個寶兒似的往上貼,我跟你說,你要是敢做出什麼讓咱們家蒙羞的事兒,我打斷你的腿!」
她滿臉紅光,勝券在握。
大概以為我會像從前那樣懦弱、順從。
但我隻是靜靜看著她,仿佛置身事外。
「跟你說話呢,聽到沒?跟他保持距離,別再讓我聽到什麼謠言!」
「不可能。」
我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