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劇組發澄清了。」
但在這種時候，劇組不管發什麼澄清，都總會有其他聲音出來。
諸如資本沆瀣一氣，諸如我這種人本就有前科，多半是為了保我才這麼說。
但在此刻，我突然刷到兩條評論。
【我去……這個人好像是我大學同學，可能確實是 gay，老見他跟他舍友黏在一塊。】
【達咩！他舍友好像很在意這個，當時有人說他舍友都生氣了，警告大家別亂說，還說他們隻是朋友……】
沈煜當時……
警告過別人別亂說？
我完全不知道這些事。
也是，他一個直男怎麼可能希望聽到這種傳聞。
雖然做好了大學畢業就分道揚鑣的準備，但我在此刻還是不自覺緊張起來。
他會不會刷到……
他如果刷到這些，會有什麼反應？
會不會覺得我很惡心。
想什麼來什麼，沈煜的電話就在此刻打了進來。
我手一抖，直接摁了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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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沈煜還會再打。
手機卻霎時安靜下來。
也好。
這個時候……我又能說什麼，我應該說什麼？
就這樣吧。
等我回去，他就走了。
什麼都不要問，這是最好的結果。
制片人叮囑我好好休息，等心情好一些再去跟編劇開會。
暮色四合。
夜幕徹底拉下時，發散的思緒總算聚攏。
我換了衣服，出門買煙。
南方太潮湿了。
煙霧飄散的瞬間，我突然想到高中時的事。
那時我以為，人生或許就是這樣，不會再有更難挨的時刻。
可就在此時，不知是不是那些疼痛已經過去太久，我好了傷疤忘了疼。
所以才會感覺跟現在比，之前那些事好像也都沒什麼了。
我坐在長凳上抽完一盒煙，正要起身時，沈煜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隱痛的秘密，可我不想再躲。
「你沒事吧？」沈煜聲音很急。
「季桉，說話。」
我喉間微滾。
「網上那些……」
「對，我是同性戀。」
沈煜瞬間沒了聲音。
我卻破罐子破摔，「我很早就發現自己喜歡你，是你把我從離群索居的狀態裡帶出來，讓我感受到跟人相處的快樂。
「後來你替我出頭、告訴我有點脾氣也沒關系，跟我說不是什麼都無所謂，你……」
我很久沒哭得這麼傷心，手忙腳亂地用手去擦眼淚。
「你對我太好了，所以我這種變態喜歡你是件很正常的事。」
「季桉，」沈煜打斷我，一字一頓，「我打電話就是想告訴你，我也喜歡你。」
「所以你別擔心。」
瞳孔驟然睜大，鼻腔酸意侵襲。
不知是不是錯覺。
沈煜的聲音仿佛就在我的身後。
正要轉身去看，就落進一個風塵僕僕的懷抱。
路燈驟然亮起。
昏黃的路燈下，我看不清他背光的臉。
已經過去了七個小時。
從我們所在的那個城市，到這裡，最快也要七個小時。
他看到熱搜，被我掛斷電話，就當機立斷來找我。
隻想當面告訴我。
「沒關系，」幹燥的吻落在我的眼角，「我也喜歡你。」
17
原本我隻轉發了劇組的聲明。
可沈煜沒那麼好糊弄。
他蹺著二郎腿坐在我房間的沙發上。
「這種人我見多了，炒作誹謗，大多數人都選息事寧人，次數多了就覺得別人都好欺負。」
制片人嘴角抽了下：「您是？」
沈煜笑了：「季桉男朋友。」
沈煜選擇以涉嫌誹謗直接報警。
輿論鬧得大，警察很快介入調查。
還是陸淮的手機成了突破口。
他們的聊天記錄被查得清清楚楚。
那些照片是他找狗仔拍的。
姜鳴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炒作。
他的聊天記錄雖然沒有直接公之於眾，卻也被概括出了大體內容。
姜鳴跟陸淮抱怨：【大家都隻能看到男主角，根本沒人注意到我啊。
【我為什麼拿不到男主？我到底哪裡不如那個醜八怪？】
陸淮答非所問：【我今天見到一個熟人。】
營銷公司也被迫公開了他們和陸淮的交流經過，是陸淮提前告訴他們要做這樣一條熱搜。
他們早就策劃好了。
不僅如此，姜鳴的金主也被曝光。
竟然是個男人，還大他將近三十歲。
輿論瞬息之間反轉，一定有人在後推波助瀾。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而我在此刻，正默默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顆蘑菇。
盤腿坐在床上。
撿著說了點之前跟陸淮的事。
沈煜臉黑得厲害：「得虧沒手軟。」
我隻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所以你沒有女朋友？」
沈煜隔著被子抱住我。
聲音有些悶。
「確實不是什麼女朋友，那是我姐，親姐。
「秦辭張維都看出來……我喜歡你了，他問我畢業跟不跟女朋友住也是故意幫我試你……誰知道你沒什麼反應，我就隻能順著說了。
「季桉，其實我早就喜歡你，可能比你都要早。
「但是我不敢說，如果不說，我還能以朋友的名義陪在你身邊。
「我怕捅破窗戶紙，我們就連當朋友的機會都沒有了。
「之前是你說過的，同性戀很惡心。」
我一愣。
我好像確實……說過。
那是大三時，宿舍聚餐。
秦辭喝了點酒，狀似無意地開口：「欸，季桉，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是不是，那個啊？」
我心口一緊：「什麼？」
過往經歷所帶來的那些陰暗潮湿又恐慌念頭的驟然襲來。
我幾乎要坐不住。
戰戰兢兢這麼多年的我，實在太明白這種眼神、這種打量，以及所謂「那個」是什麼意思了。
秦辭直接問了：「唉，就是，你是不是喜歡男生？」
「不喜歡。」我強忍住要去看沈煜的衝動。
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地響起，「還覺得挺惡心的。」
「這樣啊……」
問問題的人尷尬地笑了兩聲，還看了眼沈煜，「我看你長得特白淨，也不見你跟女生談戀愛，還以為你……啊，白淨兒不是貶義詞啊，我也沒那個意思。」
我笑得勉強：「沒事。」
可也不是我想長成這樣的。
如果我能再「陽剛」一些，是不是能藏得更好。
沈煜聲音難得低沉，給我夾了菜。
「吃東西，別理他，沒正經事兒。」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沒覺察到身側人的傷心。
18
沈煜待在酒店陪我上了三天班。
他好像得了一種不貼貼就會難受的病。
下巴放在我的頸窩。
語氣抱怨：「你還要出差多久？」
「快了，大概還有一周，等劇本徹底順完我就回去。」
「好吧。」
沈煜要回去了。
本來以為他有女朋友，便什麼都沒有問。
今天才知道，沈煜就在自家公司上班。
他來得急，筆記本都沒帶。
最近還有不少合同要過，他不好翹班太久。
見眼前的人失落，我抿唇，親親他的唇角。
「回去等我，很快的。」
沈煜眼前一暗，長臂環住我的腰，輕易將我困在懷裡。
眾所周知，沈煜在房間裡不愛穿衣服。
我幾乎能感受到他腹肌的彈性有多好。
「跟沒跟你說過，別來招我。」
「沈煜……」
這麼清純一個吻，怎麼就成了我招惹他。
他埋在我的脖頸，嗓音極力壓抑著什麼：「季桉，我會忍不住……」
「不用忍的。」
沈煜一僵，瞳孔中寫滿危險：「你說什麼？」
我心一橫：「我說，不用忍。」
欲色如海，沈煜遮住我的眼睛。
……
我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價。
19
沈煜總算光明正大地住進我家。
並承包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等一切家務，他姐沈薇來的時候沈煜正在給我搓內褲。
「姐，你來幹嘛？」
「混賬，我不能來看看我家弟媳……弟妹……弟？」
我急忙伸手：「我叫季桉。」
沈薇：「好，弟婿。」
沈薇四處打量一圈，視線最終落在我的頸側。
我想到什麼，臉色驀然一燙。
那裡好像有沈煜昨天留下的……
我都讓他不要，我身上的痕跡太難消了！
「嘖，總算開竅了？」沈薇露出迷之微笑。
她提著禮物，隨口解釋，「我住的地兒離你這近嘛，就在隔壁小區。
「好家伙，從畢業他就天天住我家，動不動就下樓遛彎企圖跟你來個偶遇，但你又宅，他就偶遇不了唄。他見我煩他就打算來你小區買房子，我這不是看不下去了，就給他支了個招，他還懷疑我這招沒用呢——沈煜，你說話，我這招有沒有用？」
沈煜敷衍：「有用還不成嗎？」
一切都是沈煜早有預謀。
預……謀？
電光石火間。
我突然想到什麼。
嘴唇上的傷口……
手指和手腕莫名的酸痛。
那些奇怪的夢。
我趁沈薇不注意，拽住沈煜知道他姐來剛穿戴得體的 T 恤，咬了一口感受一下。
靠！這該死的熟悉的感覺！
沈煜都蒙了：「寶貝兒這麼主動, 怎麼也要等到我姐……」
我捂住嘴唇, 臉色暴紅：「沈煜, 之前晚上我睡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沈煜沒用一秒就立刻反應過來：「回頭再說，我姐還在呢。」
這狗東西！
沈薇走時已是傍晚。
沈煜笑嘻嘻從身後摟住我：「寶貝兒，晚上想吃什麼。」
我一把推開他：「我不知道。」
他委屈極了：「我就是太喜歡你了，對不起。」
「所以你真的——」
沈煜抱著我蹭蹭蹭。
「別蹭了！！」
「我不！」
我臉頰通紅, 咬牙切齒。
「別蹭了。」
20
沈煜要帶我回家時我是猶豫的。
可我沒想到, 原來真的有一種家庭, 可以接受自己孩子的一切。
沈煜的媽媽笑眯眯地遞給我一個很厚的紅包。
我一愣, 看沈煜。
他倒是很懂：「收了吧, 改口費。」
我：「……你媽媽好信任你。」
是上邊那個。
沈媽媽沒聽清我們的嘀咕：「什麼？」
「沒什麼。」我急忙接過紅包，「謝謝阿姨。」
沈媽媽有點遺憾：「還是阿姨, 我是不是包得太少了？」
「我……」
「行了媽，他害羞。」
沈煜的爸爸嚴肅一些, 他放下拿反的書，敲敲桌子。
「追到人就聽我們的話，國外的研究生要申請了吧？」
國外的研究生？
我一怔，回頭看沈煜。
他卻避開我的眼神：「知道了爸，還那麼久呢, 回頭再說嘛……」
返程，沈煜開車載我回家。
他見我出神。
「在想什麼？」
「你是因為我才計劃晚一年出國的？」
「是啊，為了追你, 是不是很感動？」
「你……」我訥訥，「浪費了一年時間。」
沈煜把車停在了路邊。
「你覺得浪費嗎？」
其實小時候從不覺得時間寶貴。
人生才剛剛開始, 有大把的光陰能去揮霍。
可年齡越長，越覺得人生短暫。
看似隻是錯過一段短暫光陰，實則錯過的卻是這段光陰裡的無數選擇。
「我長這麼大就這麼喜歡過一個人。
「如果喜歡就隻是嘴上說說，卻什麼都不肯付出, 那這喜歡也太不值一提了。
「我不想讓我的喜歡這麼不值一提。
「你對我也從不是這麼不值一提。」
「對不起，」我認真道歉，「我不該這麼說。」
沈煜挑眉：「就這樣？」
我無言，解開安全帶, 湊上去吻了一下。
還不等後退，就被摁住後腦勺。
唇舌交纏, 車內空氣變得稀薄。
沈煜喘息急促：「……你現在好會親。」
他放我回到座位。
「回家, 你在上邊。
2
「-未」21
接到我爸的電話時，我和沈煜剛到電影院。
記憶中, 他似乎從未如此和顏悅色地跟我說話。
「季桉，你李叔叔看到你跟沈家的孩子在一起了？」
我心一凜, 下意識握緊拳頭：「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 爸爸想了, 現在大家思想都開放，你那點毛病確實不算什麼大事。
「爸爸最近在競沈家的標，早知道有這層關系, 就不用那麼麻煩了不是。之後都是一家——」
我差點被氣笑。
「你憑什麼？
「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會為這個家做任何事。
「季桉，我給你打電話也是為了我們之間的親情，你別不知好歹——」
我掛斷電話。
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
這樣的話已經不會讓我感受到崩潰與難過。
他們不斷馴服、不斷做服從性測試，以大人的威壓來旁證自己所作所為的合理性, 但那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我們會在年歲漸長中不斷完整，這大概是長大以後唯一的好事——
也不是唯一。
我扭頭看向不遠處的人。
他正捧著爆米花向我走過來，把第一顆裹滿焦糖的送到我嘴裡。
「甜嗎？」
味蕾被甜意浸透。
我在此刻突然釋懷。
都過去了。
未來光明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