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年前,我絕望自殺。
他們護著養女,警告我:別再折騰。
三年後,我獨自出獄。
他們家破人亡,哀求我:都是一家人。
1
出獄時,沒人來接我。
家裡司機滿臉抱歉:
「對不起,小姐,今天情小姐突然身體不適。」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
我面無表情,望向窗外風景出神。
回到溫家,陳媽瞧我樣子,不敢置信:
「大小姐,你怎麼這麼憔悴了?」
我一言不發,徑直上了二樓。
小時候,我住三樓,和溫澈一層。
溫情來後,時常心悸暈倒,為了方便哥哥照顧,那間房便歸了她。
我鬧騰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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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把我捧在手心的父親,厲聲責備我不懂事:「從小到大,事事都慣著你,你也該長大了!」
男人不容分說,命令下人把我東西搬去二樓客臥,跟管家陳媽住對門。
直到燈火通明。
溫家一行才回來。
安頓好溫情坐下,溫澈親自去倒熱水。
傅明禮為溫情蓋上薄被。
將她凌亂的發絲順到耳後:
「婉婉回來了嗎?」
溫母瞧客廳沒人,小聲問。
陳媽欲言又止。
「叫她下來一起吃個飯。」溫父開口。
2
陳媽敲門:
「大小姐,老爺他們已經回來了。」
我很識趣地開門跟她下樓。
聽到動靜,五人循聲看來。
我至今都還記得眾人的臉色。
格外驚詫好看。
就好像他們有點後悔似的。
幾年蹉跎,我白發叢生,骨瘦如柴,再不是曾經明媚照人的溫家大小姐。
我對眾人的反應毫不在意,走到餐桌前,他們已留出一個空位,我順從地端正坐好。
近距離看清我頭上的根根白發。
溫母再也抑制不住,崩潰抽泣:
「媽,別難過了。」
溫澈不忍母親流淚,低聲安慰:「婉婉已經回來了。」
溫父輕咳一聲:
「都過去了,先吃飯吧。」
餐廳安靜異常,隻聞刀叉碰撞之聲。
傅明禮熟稔地將牛排切好,跟我置換:
「吃這個吧。」
這是我們從前的習慣,從愛上我起,傅明禮就開始為我切牛排。不過自從溫情來了後,這項殊榮的第一順位人,便慢慢換了人。
因為,他說,那是我妹妹。
大的要讓著小的。
何況小的身體不好,更需要人照顧。
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每個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隻有我斤斤計較,蠻不講理。
沒想我竟還有幸,能再次享受這份殊榮。
溫情臉色難看,眼神陰鸷。
她坐在傅明禮身旁,那曾是我的位置。
我禮貌接過盤子:
「謝謝。」
3
「婉婉,這三年你過得好嗎?」
溫母紅著眼,小心詢問。
我手裡動作明顯一頓,沒想到時隔三年,這女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虛偽又愚蠢。
「婉婉。」
璀璨燈光下,珠光寶氣的一家人,襯得頭發斑白的我越發像個局外人。
溫母瞧我的模樣,不禁悲從中來。
尚未想好如何不動聲色地諷刺女人,溫父就因為我的沉默皺起眉頭。
氣氛冷凝,我隻得識趣地扯出微笑:
「挺好的。」
好不好的,心裡不都有數嗎,何必再問?
「好了,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後好好補償婉婉就是!」
溫父作為一家之主開口。
他料到待我出獄,一家人總有嫌隙需要破冰。他甚至想過我會如從前一般得理不饒人,鬧得一家雞犬不寧。
現在見我竟然能心平氣和地跟大家一起吃飯,他已經很滿意了。
「是!是!」
溫母連忙點頭,慌忙為我布菜。
似乎這樣自我催眠,能讓她好受一點。
「婉婉,多吃些,瞧你瘦了好多!
「以後媽媽天天都給你燉湯喝。」
4
我沒理會溫母:
「爸爸,入獄前你也說過,會補償我。」
我放下刀叉,像兒時跟他討要禮物般。
「瞧我,都忘了!」
溫母從身後拿出一個深藍色禮盒,帶著幾分討好笑容:「婉婉,大家都給你準備了禮物,希望你喜歡。」
唉!這女人真煩人。
我忍下不耐煩,接過禮物,直接打開。
一枚精致的愛馬仕胸針。
想起三年前,我一直抱怨她偏心溫情。
女人難得抽出時間,同我一起逛街。
我選中一款胸針,一定要她買來送我。
溫母笑然應允,讓我戴上試試。
哪知櫃臺還在取貨,她就因為溫情發病的一通電話,心急如焚地拉著我往回趕。
如今,那枚胸針靜靜地躺在盒子裡。
流光璀璨,熠熠生輝。
溫母滿臉期待地看著我。
隻可惜,時光已逝,物是人非。
「謝謝。」
我面無波瀾。
溫母愣怔,也許她從未想過我會如此冷淡。
5
「我也有準備!」
「哥。」
溫澈起身時,我叫住他。
溫澈一頓,立在原地。
自我十歲起,我就再也沒叫過他哥了。
溫澈曾不服氣,搶過我的發夾高舉頭頂,非要我叫他哥才肯還我。
我隻紅著眼不肯低頭:
「你不是有你的情情妹妹了嗎?
「還來找我做什麼!」
那時溫澈做著鬼臉,笑罵我是小氣鬼。
怎料時隔多年,我會再次叫他哥哥:
「哥,待會兒再去拿吧,我有話要跟爸說。」
我鄭重其事,再次開口:
「爸爸,我想要你的補償。」
溫父神色微慍,他口口聲聲所提的補償,不過是指,作為一家人,以後他會要求大家多給我一些體諒和關懷。
以前的我,確實需要。
不過如今的我,早已不再年少。
「姐姐,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溫情瞧出端倪,適時開口勸和。
在家人面前,她總是這麼善解人意。
「爸爸,我……」
未待我繼續,傅明禮拉住我手。
慣會審時度勢的他也認為,我在如此溫馨的時刻,若提補償,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明禮哥,輕點,我那裡很疼。」
傅明禮一頓,他並沒用力。
我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把方才被明禮握住的左手袖口,慢慢卷起。
烏青一片,長期被人虐打。
我再次聽到溫母的抽噎聲。
這是世上最動聽的伴奏。
「爸爸,小時候你常說,我長得像你。
「可監獄那些人,卻說長得漂亮的人,就該被修理。
「他們一不開心,就打我。」
「婉婉!」溫母淚流滿面。
「爸爸,我好害怕被他們打死,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傅明禮右手開始不聽使喚地顫抖,這是他從前為保護溫情,出了車禍後的應急反應。
「她們把我頭按進泔水桶裡。」
我看著桌上鮮翠欲滴的沙拉:
「我現在一聞到生菜味道,就惡心幹嘔。
「我做夢都想喝一杯熱牛奶。可是監獄裡的東西,要用錢買。」
「夠了!溫婉!」
溫澈打斷我,不想再聽:
「我們去探望過你!
「是你自己拒絕探監!」
是的,自從我自殺未遂,溫澈警告我不要再折騰後,我就再也沒有接受過他們的探視。
我帶著哂笑。
遞給溫澈一個你我心知肚明的眼神。
溫澈的義正詞嚴,被瞬間擊碎。
6
「爸爸。」
我看向溫父。
溫父目光如炬,不動如山:
「你繼續。」
很好,果然很有上位者風範。
不枉幼時,我曾視他為生命裡的大山:
「爸爸,從小我就住在三樓公主房,後來被趕到二樓,客臥沒有衣帽間,連衛生間都沒有,我很害怕,以為你和媽媽都不愛我了,我無助大哭,卻被你扇了耳光。
「可進了監獄,我才知道,客房又有什麼不好的呢?那裡至少能睡個安穩覺。
「監獄二十多人的大通鋪,她們把我趕到廁所邊。我每晚都睡不好,別人一動就驚醒,生怕有人趁機蒙頭打我。」
「婉婉!」
傅明禮終於聽不下去。
他緊握刀叉,想要制止我。
當初放任溫撤把我送進監獄,他沒有想到我會過得如此悽慘。他隻是事急從權,隻為保住溫情的命。
我並未理會他,繼續說道:
「爸爸,你再也不會帶我出席任何場合,介紹我是你的女兒了吧?
「對不起,爸爸,我給你丟臉了。」
說著,我竟還能流下一滴熱淚。
「婉婉,你不要這麼想,你爸爸怎麼會這麼做?」
溫母下意識想要反駁,內心卻清楚,這不是我在危言聳聽。
溫父怎會帶一個坐過牢的女兒去社交?ẗū́₃
「但我很高興,爸爸,你還記得,你曾說過,等我出來後,就補償我。」
溫父的怒火,在我一聲聲的爸爸中煙消雲散:
「你想要什麼?」
男人沉聲問。
「爸爸,我想要一棟房子。
「有衣帽間,有衛生間,隻屬於我。
「我還想要一百萬現金,我希望餘生,再也不會買不起牛奶。
「以及,一份體面的工作。」
7
我的以退為進很成功。
畢竟,我要的東西,比起溫家幾十億資產並不多,比起這三年我在監獄受過的苦,不值一提。
就連溫情,溫家也陸續替她置辦多處房產。
於是,溫父答應了。
我露出感激的笑容:
「謝謝爸爸。」
溫父想到溫ƭü₄情名下的數套房產,終究還是開口:
「我和你媽早年入手了幾套地段不錯的房產,趁這次一起,都轉到你名下吧。
「你身上沒錢,一百萬難免寒酸,明天讓你哥從賬上劃一千萬給你。
「等休息好了,就去你哥公司,讓他先帶帶你。
「小澈,好好照顧你妹妹。」
溫澈無異議。
我笑容更甜:「謝謝爸爸。」
塵埃落定,我復瞄了一眼盒子裡的胸針:「胸針很漂亮,謝謝。」
溫母臉色越加難堪。
8
溫澈溫情的禮物並沒什麼新意。
一雙精心定制的香奈兒高跟鞋。
一份自己烘焙的小熊餅幹。
傅明禮也為我準備了禮物。
但他始終沒拿出來。
我假裝不知,也不問他索要。
直到晚餐快結束,他才開口:
「婉婉,我跟情情,準備訂婚了。」
桌上另外四人皆是詫異。
不明白傅明禮為何突然松口。
畢竟這件事,他們雖早就跟傅明禮提過,他卻一直未答復。
我想起多年來和傅明禮的點滴。
「婉婉,我對她好,因為她是你妹妹,我隻希望你跟家人的關系能夠緩和。
「比起情情的命,這是最優解。
「你放心,我一定會等你回來。」
原來,快樂在痛苦面前不堪一擊。
「明禮哥?」
溫情小鹿般清透明亮的眼睛裡,有掩飾不住的驚喜雀躍。
在我入獄的幾年,傅明禮對她照顧有加,卻始終若即若離。
她知道,是傅明禮對我青梅竹馬的情誼,讓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於是溫情在這段時間費盡心機,甚至不惜住進醫院,隻希望傅明禮松口。
傅明禮沒有答應,也未拒絕。
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顧她。
溫情本來還擔心,我會再次搶走傅明禮。
傅明禮卻在此刻,首次承認兩人關系。
她欣喜若狂。
9
我咽下食物,如鲠在喉:
「傅明禮,你還記得對我的保證嗎?」
「我和情情從沒越界,我一直在等你!」
傅明禮的語氣,明顯是在生氣。
他在氣我今日即便看到溫情坐在他身邊,我卻沒有像從ṭṻₑ前一樣,將她趕走嗎?
可他們從前不都規勸我要謙讓大度麼?
也許,在我入獄不久後,溫情就迫不及待地坐了過去。
反正再也沒人介意她什麼都跟我搶了。
如今我出獄了,溫情依舊不動。
沒有人有異議。
我也無動於衷。
通透如傅明禮,怎能不懂其中含義?
傅明禮方才的話,是在跟我置氣。
我們曾以戀人的身份陪伴了彼此青春。
戀人之間的較勁。
我們心知肚明。
隻可惜有人當真了。
溫情淚水氤氲,滿眼深情地望向傅明禮。
我隻覺好笑,擦擦嘴角:
「那就恭喜你們了。」
傅明禮錯愕,深邃的眼眸靜若寒潭。
他似乎想從我無懈可擊的表演中,看出一絲破綻。
很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為了溫情,他親手送我入獄。
在我哀求他信我時,他選擇了溫情。
他知道我們會因此產生嫌隙。
但他不擔心,他有恃無恐。
他覺得需要等我回來,然後好好補償我就行,他總有辦法哄好我。
比起溫情性命。
我不過是蹲了三年牢。
他這麼認為。
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可這一次,他失算了。
從我下樓起,我就沒給過他一個眼神。
傅明禮強裝鎮定的面容下。
我能看出他的失落。
可我沒想到一向冷傲的他也會衝動。
他意識到自己失去對我的掌控。
他迫切想擊碎我偽裝的面具。
於是,他當著眾人的面。
說出要跟溫情訂婚的話。
我想,他在等我的反對。
以此證明,我依舊還愛著他。
可他預想的一切,都沒發生。
我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並跟他道喜。
傅明禮,徹底慌了。
10
入睡前,溫母敲響我的門:
「婉婉,你別怨情情和明禮,你不在的這些年,他們過得也很不容易。」
女人還想同兒時一樣,哄我說些睡前話。
我實在招架不住這久違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