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然而抄一本書六十文,一個月抄五本,也才三百文,放在鄉下很多,放在三十兩裡,瞧都不夠瞧。
我羞愧地低下頭:「嫂嫂對不起,我認的字還抄不了書。」
她拍了拍我的頭:「娘那麼勇武,你哥也是個會為自己爭取的,你怎麼動不動就低頭,把頭抬起來,嫂嫂帶你出來可是學本事的。」
一開始,我們逛了很多店鋪,做什麼營生的都有,再後來,嫂嫂便隻帶著我逛布莊,還會讓我摸摸布,問我跟村裡紡的比怎麼樣。
村裡有幾個能幹的媳婦是會紡布的,一年能給家裡賺一二兩銀子,很是受尊重,我娘動過讓我學的心思,趁恭維那些嬸子的時候讓我摸過她們的布,縣城裡有五家布莊,她們的布隻跟最差的那兩家差ẗų₉不多。
嫂嫂滿意地點點頭道:「隻要不是比五家都差,那就可以了。」
到最後也沒買布,反而是買了幾捆各色的繡線,回家後,她又拿了五百文給我,讓我悄悄去找關系好的嬸子買一匹布。
8
整整七日,我跟在嫂嫂身後打下手,裁衣學一點,繡花學一點,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才趕出三套尺寸從小到大的衣服,說來也怪,明明那些布莊賣的衣服也有繡花,但嫂嫂繡的那些花樣,看著就是讓人更心動一些,眼睛更挪不開一些。
我大概猜出嫂嫂是想賣衣服,她也果然帶我去了布匹最差的那家布莊,一開口,一套衣服就是 200 文。
要知道一匹布可做六套衣服,扣去布匹針線的五百多文,那六套就是近七百文的賺頭,按我跟嫂嫂的進度一個月能做十二套,要是再把娘拉進來,二十套不是問題,那一個月能賺兩千三百多文,一年可就是二十八兩,那哥哥的路費就湊齊了。
我緊張地望著布莊的老掌櫃,既覺得讓他答應這個價格不現實,又期望他能答應。
隻見他眯著眼圍著那些花樣轉了好久,才笑呵呵開口道:「娘子這圖案是有趣,但本莊不收成衣,可惜了。」
嫂嫂也不惱,幹脆地收起衣服道:「沒事,我再去隔壁那條街的布莊試試,反正我腦子裡花樣多,掌櫃的抄了這個,也抄不著下一個。就不知道萬一那位掌櫃識貨的話,您這生意還做不做得下去。」
他剛才瞧了半天,竟是想偷嫂嫂的花樣子!
我生氣地拉著嫂嫂要走,掌櫃的這才慌了,連忙攔住嫂嫂道:「娘子不要生氣,這可以談嘛,成衣我們不收,但我們收花樣啊,您給我們畫樣子,我給您開四兩一個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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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兩!
好吧,我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原來嫂嫂畫幾個花樣,竟比我們累死累活做成的衣服更賺錢。
但嫂嫂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隻售成衣,要我們就接著往下談,不要,那我就去隔壁了。」
那個老掌櫃肉痛了好久,才咬著牙答應了。
出了門,嫂嫂低低地嘆了口氣:「一輩子學了那麼多東西,沒想到竟是做衣裳這種小愛好解了我的困。」
我懵懂地看著她,她才露出笑容一點點掰開講給我聽,她說布莊的布匹各家都是有固定來源的,以此來保證質量穩定,但這一家跟隔街那一家明顯剛入行,好的紡織娘早被壟斷,所以他們都是散收的,質量也差些。
而嫂嫂要的就是他們質量不出挑,需要花樣來湊,如果她去好的那幾家,人家家底厚眼光高,未必會太看重她。
我聽懂了這個,才問出心裡最大的疑問:「可我們明明可以不做衣服,直接賣花樣不是更賺嗎?」
嫂嫂神秘地笑了笑:「傻丫頭,無商不奸,他怎麼可能提出我更賺錢他虧本的方法,你就等著看吧。」
9
三個月後,我終於知道嫂嫂讓我等什麼。
布莊的訂單從一個月十八套漲到二十五再漲到四十套,娘從一開始笑開了花到累得看見針線就打抖,可到第四個月,何掌櫃居然直接開口問我們能不能提供兩百套。
因為隨著客人把花樣穿出去,好多他們的親朋甚至是看到的路人都尋來買,有些還是其他縣的,掌櫃的便動了擴張店鋪的心思。
我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嫂嫂卻一口答應下來,娘愁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芸娘啊,我們就算長出八隻手也做不完一百套衣服,籤了契可是要賠錢的。」
嫂嫂信心滿滿道:「娘,您不記得上個月的四十套是怎麼完成的了嗎?」
上個月制衣實在忙不過來,嫂嫂就讓娘請了兩個要好的嬸子幫忙,一套衣服開 35 文錢,那兩個嬸子別提多開心了,一直說著有活再叫她們。
我似乎猜到了一點什麼,不確定地問:「嫂嫂,你這是要帶著全村一起賺錢嗎?」
娘也醒悟過來,問道:「這請人做衣服簡單,誰家婆娘還不要做兩件衣服了,但繡花怎麼辦?你跟小禾也忙不過來吧。」
嫂嫂笑道:「那就教她們繡,像小禾這麼大的女孩子學起來很快的。」
這回輪到娘瞪圓了眼睛:「這種賺錢的本事怎麼好輕易教人的?你沒看那些會紡布的都偷偷背著人紡,生怕別人學過去嗎,我求了半天人都不願意教小禾。」
嫂嫂卻道:「那是因為過去收她們布的人是有限的,但我們的訂單會一直漲。娘,您算一算,就算每套衣服讓出去各 35 文的制衣費和 15 文的繡花費,我們光這個月就能賺多少?」
我如今被嫂嫂練出來了,腦子立刻就開始動,本來我們自己做一件衣服賺 113 文,讓出去 50 文便剩 53 文,兩百套衣服,那就是十兩銀子,光靠自己做衣服,我們娘仨就是手廢了也賺不到,更何況以後訂單說不定還會漲。
原來這才是嫂嫂那些花樣真正的價值,難怪布莊肯開四兩銀子,果然奸詐。
嫂嫂卻還嫌不夠道:「更重要的是,娘,選誰幫忙可都是您說了算,您想想,到時候您得多風光?」
娘聽完,眼睛都亮了,連手裡在制的衣服都不管就興衝衝跑了出去。
忙完娘,嫂嫂又對我說:「你也別愣著了,有什麼要好的小姊妹領過來吧,我們教她們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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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娘一天的宣傳,整個村子都轟動了,不住地有人往我家院子探頭探腦,好些以前來往不深的,也全都上門套近乎,一個月幾百文的收入,那可跟男人出去賣苦力賺得差不多了。
娘高興壞了,每天都昂著頭出門,很快就選了二十個跟她玩得好的嬸子,我也帶了十個玩伴回家。
家裡每天忙得熱火朝天的,連哥哥都放下書本出來幫忙整理賬目,這次嫂嫂沒攔著他,嫂嫂說,民生是士者最好的老師,這是哥哥將來做官很重要的優勢。
做得累了,哥哥還會偷偷給嫂嫂按肩頸,那些嬸子就在背後笑,還問娘:「許家嫂子,大郎這麼疼媳婦兒,你吃醋不?」
娘知道這是好意地調笑,就高聲喊爹來給她按,嘴裡還說著:「吃啥醋,我又不是沒有老漢,這叫各人媳婦各人疼,你羨慕啊,回去找你家老李啊。」
最後她們沒事,反倒把哥哥和嫂嫂羞得滿臉通紅。
村子裡還是會有怪話,也還是那些人說,說忙得熱鬧別最後一分錢拿不到,說一個小媳婦哪來這麼大的本事能跟城裡的鋪子做這麼大買賣。
但等貨款到手發了錢,那些聲音就都不見了,制衣嬸子們手快的一月能制 15 套,手慢的也有 8 套,我繡花的小伙伴手沒那麼熟,兩天也能一套,等熟了,一天一套不是問題。
一個女人,做做衣服每月竟能拿大半畝田的糧食錢,沒能來的人家全都紅了眼,雞蛋跟不要錢似的往我家拎,就想讓娘也請請她們。爹跟娘出門,大家都一疊聲地恭維,甚至還有人叫我小姐。
我嚇得趕緊跑,我娘卻很高興,一揮手就把她們全收了,反正這個月訂單又翻倍了。
到最後,連嘲諷過我嫂嫂的那幾個人也在家人的喝罵聲中上門道歉,娘對著她們就沒那麼好說話了,怎麼也不松口,說她們人品不好。
嫂嫂讓我去勸勸娘,我不太樂意道:「她們當時說得那麼難聽,我們幹嗎還讓她們賺錢?」
嫂嫂卻說那幾個人大部分家裡過得都不好,填不飽肚子的時候有些人就想發泄情緒,也沒有精力去學道理。
她鄭重地對我說:「不教而誅是為虐。她們做錯了,我們給一次機會,也用自身言行告訴她們什麼是對錯,若再犯錯,那再摒棄她們也不遲。」
「小禾,當斷時斷,當體恤他人時體恤,這才是讀書明理最重要的作用。」
我突然就想起書上那句「達則兼濟天下」,覺得嫂嫂大概就是很厲害的達者吧。
但就像她教的,當斷時,她也斷得很幹脆。
11
我們的作坊越來越好,嫂嫂甚至還買了織機請有經驗的織娘教大家織布,布匹的質量提高,順帶著連衣服的售價都提到了 210 文。
初期投入的擴張成本收回後,嫂嫂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漲薪制度,每三個月就會根據訂單量給大家漲單價,農忙的時候還會分批給大家放假,她說土地是農民的根本,那是不能丟的。
可就是這樣,還有人不知足,有兩個繡工偷偷去了別的作坊,還偷描了嫂嫂教她們的花樣。
那些作坊,全都是我家生意好了以後冒出來跟風的。
娘著急地問該怎麼辦,嫂嫂卻隻是面色冷了冷,回屋就描了一批新花色。
她說那些人根本沒鬧清楚作坊最值錢的是什麼,是她看了十幾年最好衣服的經驗,是她看了那麼多畫冊形成的審美,更是她從小耳濡目染的管理能力,這些別人可偷不走。
這些話都是嫂嫂私底下告訴我的,她一直在很用心地教我,教我怎麼能有她的本事。
果然,沒過多久,那些作坊就十不存一,基本沒有經營長久的,而嫂嫂卻從省城談回了更多更大的買家,招的人漸漸遍布整個鄉。
這一次,無論那兩個繡娘的家人怎麼哭,嫂嫂都再沒軟過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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