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子當日肯跳湖救我,本就隻為救人,不論男女。此乃本心。」
「若是因救一人,便被人言所綁架而娶之,要放棄自己心中所愛之人,豈非強人所難?」
「我被公子所救,亦非是為了要嫁給公子。」
趙時衍怔了怔,而後有些釋然地笑,道:「你能這樣想,自然很好。」
我仰起臉,直視他,這是我與他相識以來多年的第一次,我會這樣目光直接地看向他,而不是躲躲閃閃。
我道:「公子,我已學會了凫水,往後若再遇到有人落水,我亦有了救人的能力。」
「我救人,隻為救人,不為其他。」
趙時衍看向我,似乎有些觸動,良久,他才啟唇道:「隻願人同此心。」
他又問:「今日你在大殿之上所言,是否皆出自本心。」
我笑道:「為國為民,無一字虛言。」
趙時衍笑了,他誠摯道:「那便祝小盧大人,青雲直上,前程似錦,官運亨通。」
我似乎第一次,靠著自己,擁有了和他平等對話的權利,雖然我為臣,他為君。
可我亦知道,為君者,需要我這樣的臣子。
從前我怯懦不敢言,如今,我終於可以直抒胸臆,知無不言。
15
同僚們因著父親的緣故,個個皆稱我一聲「小盧大人」,女子為官,自然有人看不過眼,刻意為難,戶部的事務瑣碎繁雜,好在我細心謹慎,便也從未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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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因在西北帶兵的經歷,於兵法謀略上自是爛熟於心,在兵部也是混得順風順水。
倒是崔青青在工部,最先惹出了亂子。
朝中關系錯綜復雜,崔勉雖位高權重,但難免也有政敵,崔青青行事一向高調,很快便惹出同僚的不滿。
這日,我們正在值房上值,聽見人言吵鬧,趕過去看時,工部左侍郎正與崔青青正爭執不下。
崔青青漲紅了臉,怒道:「為了建摘星樓,便不顧流亡至京中的受災流民的死活,讓他們居無定所,無片瓦遮頭嗎?」
左侍郎吹胡子瞪眼:「摘星樓工期正緊,若是耽誤了陛下祈福,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崔青青不服道:「我說先給流民建屋舍,出了事,我擔著!」
左侍郎都給氣笑了:「你算什麼東西?這事兒就是你爹來了,那也擔不住!」
「那若是本王呢!」趙奕疾步匆匆而來,站在崔青青跟前,霸道護她。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怔住了。
這也是崔青青和趙奕的關系,第一次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畢竟,她名義上,還是天子欽定的太子妃。
誰人又知,她竟會和攝政王扯上關系?
左侍郎嚇得直接跪在地上,抖索著身子不住道歉,祈求崔青青的原諒。
崔青青縮在趙奕懷中,驕傲地揚著下巴,十分揚眉吐氣,女主的氣派盡顯。
多神氣啊,關鍵時刻,有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來替她解圍撒氣。
趙時衍亦在此時趕來了,前因後果問了一通,趙時衍便看向我,問道:「此事,戶部怎麼看?」
我一時呆住,我不過是戶部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上頭還有數十位大人,在工部的內讧上,點我強出頭,算是個什麼事兒?
太子殿下為了維護太子妃,也太不把我這種小吏當人了吧?
我心下惻然,但這事兒真說起來,其實還是同戶部有些幹系。
各部年初就報過預算,工部此時所需的開銷隻夠得上一處地,若是要兼顧兩頭,一得走批紅增加預算,二則是工部人手不夠,需得廣招工匠營建屋舍以安流民。
可這預算能不能批下來,戶部那頭肯不肯出這個錢,這會兒兩部還在扯皮。眼下事情迫在眉睫,就算事急從權,先斬後奏,但這事兒也隻能工部自己忙著去做,這話這法子是萬萬不能從我的口中說出,這不是狠狠打我頂頭那幾位上司的臉嗎?這要是傳出去,因此開了口子,往後戶部的規矩,還有誰會守了。便是人人各部都能踩戶部一腳。
戶部要平此事,還不得拿我開刀,將我革職查辦,以儆效尤。
這分明就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真恨不得給他趙時衍一槍。
近來我跟我娘學著耍了耍,花槍多少會一點兒。
想得遠了,我扯回思緒,對著趙時衍道:「殿下,此事並非無解,隻是還需欽天監算上一卦。」
「哦?」趙時衍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狀,道,「說說看。」
我道:「摘星樓本為大周子民祈福而建,若這摘星樓的基石便以萬民之手而壘,自當更合祈福之本意。」
「摘星樓工期臨近,流民居無定所,若讓流民入住摘星樓,又讓其人以工匠之力換取糧食,一來可解住宿之困,二來可解流民溫飽,三來可助摘星樓早日建成。」
「此舉還可防有人渾水摸魚,以騙取救濟。」
「欽天監隻需算上一卦,天意民意,皆是君意。」
戶部本就為流民食宿開銷頭疼,如此省下營建的費用,另一頭工部也不缺人手做事,亦不用分身去造屋舍。流民們雖不如工匠們手藝精巧,但做些運送石磚木梁的活兒倒是不難。如此,也免了京中那些想要渾水摸魚蹭飯吃的三教九流。
一切隻需要欽天監會意,起一卦,言說此舉大吉即可。
我送佛至此,趙時衍也該自己會上西天了。
聽完我言,圍觀者四下交頭接耳,唯有趙時衍一錘定音:「就按小盧大人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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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折騰一番,到底算是平息。
崔青青一個工部郎中,不在現場督造營建,也不在部裡頭當值,日日在摘星樓那處幫著給流民給派發伙食,在流民之中口碑愈盛。
人人知她為了自己吃飯睡覺硬剛頂頭上司,無不感念她的恩德,個個都誇她心善是個女菩薩。
如ţú₎此名聲擴散開來,那些男配們更是被她的善良勇敢所打動,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趙奕也為了罩著她,怕有人在現場生事,日日帶了府兵在摘星樓鎮著場子。
兩人忙碌間也能眼神來回交流,愛意更甚。
而我,因出了這麼個以工代賑的主意,算是解了戶部之困,各位同僚看我也順眼不少。
隻是安撫流民現場的活兒總得有人盯著。部裡那些老人兒個個都是人精,吃力不討好沒什麼油水可撈的費勁事兒,無一人肯去,這球踢來踢去,最終還是滾到了小盧大人我這裡。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在哪兒我都是幹得髒活兒累活兒,無甚區別。
便領了這差事。
原本我愛躲著趙時衍,是因我怯懦沉默,不敢與他多言。
如今,ţũ⁰我又愛躲著他,實在是因,他這個男配我招惹不起,若是回回為了保護崔青青,就拿我去接刀子,我可當不起他們唯美愛情的犧牲品。
我是要本分做官的人,還指著靠著勤懇做事攢出些政績能一路升遷,豈能折在這種冤枉事兒上。
一道人影罩下來,抬頭便對上趙時衍諱莫如深的眼。
已是避無可避,我隻能行禮:「下官見過殿下。」
趙時衍並不接話,隻問我:「為何躲著我?」
我訕笑:「下官豈敢?隻是戶部事務繁瑣,下官又攤上營建摘星樓和安撫流民現場的活兒,實在是忙不過來,抽不開身。」
趙時衍皮笑肉不笑:「小盧大人這話是說我戶部公事分配不均?」
攝政王是個陰晴不定的這我知道,怎麼太子殿下也城府這麼深,叫人難以捉摸。
我實在無奈,道:「下官並非此意。隻是不知,殿下找下官是有什麼吩咐?」
趙時衍聽我這般問,頃刻滯住了,看起來,他也確實是沒什麼正經事要找我。
我在戶部行事,先前常常與趙時衍打上照面,日漸也熟絡起來,隻是出了工部那檔子破事兒後,我才以公務繁忙之由,常常外出辦事,避免同他碰頭。
我躲避至此,就為了引起崔青青的注意,讓崔青青吃他一口飛醋,就要趙時衍這般守株待兔地蹲我?
執筆人也太喪良心了吧?
倒是趙時衍先開口:「戶部這個月的結算可報上來了。」
我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幸虧問的是公事,這我就能答上來了。
我點頭道:「今晨就放在殿下您的桌案上了,許是下官放的地方不夠顯眼,下回,下官定就放在您目之所及之處。」
趙時衍似乎有些氣結,須臾,他又問:「摘星樓營造如何了?」
我答得很有條理:「如今人手多起來,進度更快了,原是定的今秋能落成的,這會兒下個月就能完工,比原先工部上報的還要提早兩個月呢。」
趙時衍又東拉西扯問了一堆相幹或是不相幹的公事,隻要經我手的,皆是對答如流。
末了,趙時衍終是很突兀地問我:「午膳可用過了?」
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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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時衍這個問題兜頭砸下來,給我人都問蒙了。
他這問題很難評,一時之間我也有些拿不準,這午膳,我是該用過了,還是該沒用過呢?
可他不提此事,我倒還好,他此番一提,我確實有些飢腸轆轆。
連日來忙著摘星樓流民的事情,我常常過了飯點才想來用飯一事,如此,養成了這麼個不大好的習慣。
趙時衍見我沉默不答,才道:「東宮就在前頭,一道用膳吧。」
這話太肯定句了,我剛想婉拒,趙時衍道:「上峰請下屬吃個飯,小盧大人也要拒絕嗎?」
都拿官階來壓我了,我官位看起來像那麼回事兒,但實在太低,京中分明是個官就能壓我,這顯然是不讓我拒絕,這頓飯是非吃不可了。
硬著頭皮跟著趙時衍回了東宮。
「東宮小廚房的廚子手藝尚可,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小盧大人的胃口。」趙時衍坐在我對面,一面說,一面修長手指一推,將一盤子荷葉燒雞推到了我跟前。
我埋頭幹飯,間或答話:「合的,合的。」
東宮的飯,高低隻吃得上這一回,又不常吃,合不合的沒什麼要緊。
趙時衍掀了掀眼皮,漫不經心說道:「那往後我叫廚房多做一份,給你送到摘星樓的工地上去。」
來了來了,他來了,這果然是場鴻門宴。
自己想送飯給崔青青,還不好意思,竟然要借我的手給送出去。
臉皮這麼薄,活該爭不過趙奕啊。
但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兒,他們勾心鬥角他們的,我隻當好我自己的官。
我提醒趙時衍道:「小崔大人喜甜食,不知道東宮的廚子,做甜食的手藝怎麼樣?」
「若是一般,殿下就請個廚子,專門做這個。」
趙時衍眉心微蹙:「小崔大人?」
這稱呼,可能趙時衍一時難以反應過來,我善解上峰的意,道:「崔青青。」
趙時衍臉色忽地沉下來,我連忙擱下碗筷,給他最前線的情報:「青青如今十分得百姓的愛戴,不過殿下您放心,她在摘星樓也隻做些施粥的輕松活計,跑上跑下的髒活累活兒半點沒讓她沾手。」
「畢竟,她身份擺在這兒,又有先頭的事情,沒有人敢為難她的。」
趙時衍冷聲道:「沒說她。」
「是給你送。」
許是不想被我這般輕易看出心思,他才這般有些慍氣。
真要給我送,我也不敢吃啊。
我道:「我這人吃喝沒什麼講究,對付一口就行,就不勞煩殿下特意囑咐廚子多做一份了。」
「不特意。」趙時衍沉著嗓子道,「一日三餐,你跟我吃一樣的就是。」
話都說的這份兒上,我再推拒就是極度不懂事了,隻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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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真的一日三餐都遣人掐著飯點兒送飯過來,像是生怕我漏了一頓飯似的。
不過東宮的廚子手藝確實很合我的胃口,我連飯都多用了一碗。
崔青青湊過來同我講話,話語間帶著一點不明意味的酸味:「這是東宮那位叫人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