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話音落地的剎那,程菲驀地一怔。
周清南用的詞不是擔心,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她一直以為,他們這種人過慣了刀刀鋒舔血的日子,是不會再有害怕這種情緒的。
該不是她耳背聽錯了吧?
程菲有點不確定,目光定定盯著男人冷峻如畫的側顏瞧,正想再向這位大佬求證一下,漂亮的乘務員小姐姐卻已再次出現。
“各位旅客,我們的飛機即將起飛,請您系好安全帶照看好小孩,不要離開座位在機艙內走動。謝謝!”
身著制服的乘務員聲線甜美,說完一遍字正腔圓的國語後,又面朝全體頭等艙乘客說了一遍英語。
程菲未出口的話語就這樣被打斷。
她低頭系安全帶,忽地眸光微閃想起什麼,不由又咬了咬唇瓣,懊喪地嘆出一口氣。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揮刀斬情絲,要對他冷淡下來的,結果每次見了面,八字箴言就會被自己忘到九霄雲外,眼神、心思,不由自主就會跟著他轉……
真是的!
從現在開始到下飛機,她堅決不再跟他說一句話!
程菲正色握拳,打定了主意,之後便點亮手機屏幕,準備邊吃蔬果幹,邊看提前下載好的小說來打發時間,完全當身邊的大佬是個透明人。
然而,計劃實施了不到兩分鍾,便被無情打破。
耳畔冷不丁傳來一道低沉慵懶的嗓音,問她說:“你會不會講故事。”
大概是正在假寐的緣故,周清南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沉,也有點兒啞,莫名的性感又撩人。
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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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菲卡殼半秒,隨之茫茫然地轉過頭,看向仍舊閉著眼神色懶倦的大佬。
他剛才問什麼來著,會不會講故事?
程菲支吾了下,一頭霧水地問道:“周總在跟我說話嗎?”
聞聲,周清南稍頓半秒,接著便撩開眼皮朝她看來,眼白隱隱散布著幾道紅血絲,眸光幽沉,深不見底。
周清南:“我旁邊除了你以外,還有第二個人嗎。”
“……好的。”程菲這下確定了,這位大佬確實是在向她本人提問。
雖然不知道周清南問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良好的職業素養使然,程菲思考兩秒後,依然很認真地回答:“算會吧,我大學的時候去福利院做過義工,那段時間經常給小朋友講故事。”
周清南:“講一個給我聽聽。”
程菲:“?”
程菲本來就迷茫,這下更呆了,眸子睜大,用一副格外困惑的眼神看周清南。
周清南這時已重新闔眸,漫不經心道,“我睡不著,麻煩程小姐講個故事幫我催眠。”
“……”
你是三歲小朋友嗎?講個故事幫你催眠?我一記天馬流星拳直接給你砸暈豈不是更快?
程菲無言以對,抬手捏了捏眉心,靜默好幾秒才重新做好表情管理,衝身旁的大佬露出一個溫柔微笑,道:“周總,您可能有點誤會,我說的會講故事,僅僅是隻限於六歲以下小朋友聽的故事,就比如說小紅帽和大灰狼、搬南瓜的大腳巨人這種。”
周清南合著眸眉眼沉靜,再自然不過地回答:“那就搬南瓜的大腳巨人吧。”
程菲:“……”
那一刻程菲甚至以為自己幻聽了,又向這位爺確認了一次,最終得到肯定答復。
一時間,程菲風中凌亂。
但凌亂歸凌亂,人周大佬畢竟是她們新欄目的贊助商,程菲自問愛崗敬業,絕不將個人情緒帶進工作。
因此,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耐著性子壓低聲,給身邊這位超級殘暴殺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講起了兒童故事:“在很久以前,遙遠的魔法森林裡住了一個小矮人,他非常喜歡吃南瓜,所以給自己種了一大片南瓜。後來,收成的季節到了,小矮人就背著自己的小背簍哼哧哼哧地來到地裡,準備收南瓜,可是小矮人實在太矮也太小了,每次隻能往小背簍裡裝一個南瓜……”
“天吶,這麼多的南瓜,我得搬到什麼時候呀!”程菲控制著音量的同時,也不忘聲情並茂,“小矮人苦惱地想。忽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大腳巨人!”
……
周清南安靜地閉著眼,視線中是一片暗無天日的黑。
聽著耳邊姑娘輕緩溫柔的嗓音,他一陣恍惚,莫名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年的濱港還沒有大規模開發,霧霾不重,每當夜晚降臨,天上便繁星閃爍。
那年他隻有十歲出頭,無父無母,遊走在破敗老舊的街巷中,是所有人眼中的災星和瘟疫,沒有任何同齡的孩子願意接近他。
那天,一個星河絢爛的夜,他實在太餓,壯起膽子搶來兩個幹面包,還沒啃完,便被追上來的老板一頓毒打,傷痕累累蜷在街角。
也是那天,夜星引路命運垂憐,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走進了他模糊的視野,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般,在他面前的髒地上放了一支廉價棒棒糖。
那一夜,小少年以為自己會死。
但他最終沒有。
他顫著手拆開糖紙,將棒棒糖放進嘴裡,咬得粉碎。
劣質甜漿的味道在唇舌間爆裂開,就是靠著那零星半點能量和養料,咬牙撐到了天亮。
從那天起,周清南就告訴自己:死不成,就得好好活,還他媽要活得像個人樣。
濱港市人民醫院,住院部骨科病房區。
顧靜媛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旁邊的床頭櫃上擺著一份銀耳粥,裝在保溫桶裡,顯然是剛熬好就給緊趕慢趕地送到了醫院,桶沿上方還冒著熱氣,白霧嫋嫋。
瞧著那份新鮮現熬的粥,隔壁床新來的阿姨羨慕得不行,忍不住數落身邊的丈夫:“你瞧瞧人家的老公,媳婦住院了,還親手給熬粥,你再瞧瞧你,隨便在醫院門口買兩個包子就把我打發了!”
阿姨的丈夫是個身形矮壯的中年人,黝黑而敦實。聽阿姨說完,他皺了下眉,下意識往旁邊病床的方向瞟了眼。
隻見窗邊站著一道高大人影,肩寬腰窄大長腿,正以一種很闲散的姿態靠在窗臺上打電話,光看那背影身材,怎麼瞧都不像是他們這一輩的同齡人,還以為是個三十出頭的帥小伙。
對方打著電話,說話的聲音也低沉而醇厚,像酒,卻不過分濃,痞氣和穩重融合得恰到好處。
中年大叔打量了陳家槐幾眼後,便將目光收了回來,壓低嗓子酸溜溜地回妻子話:“人家一看就是能掙錢的,我每天起早貪黑下工地,累都累死了,哪兒來的闲工夫給你熬粥啊!知足吧,有包子吃就不錯了。”
說完,中年大叔懶得再搭理阿姨,拿起水壺到開水房接水去了。
阿姨衝丈夫的背影翻了個白眼,腦袋轉回來,繼續用豔羨的表情望著一旁的顧靜媛。
顧靜媛離得近,早就聽見了旁邊兩個人的竊竊私語,但她臉色冷淡。懶得解釋,自顧自拿起勺子便舀起一勺粥,呼氣吹涼,吃起來。
病友阿姨沒忍住好奇心,問道:“欸妹子,你男人是做什麼工作的呀?看他每天陪著你又不用上班,在哪兒發財呀?”
顧靜媛吃著粥眼皮都沒抬一下,隨口道:“收債的。”
病友阿姨愣住,像是對這個職業很陌生,“這行當掙錢嗎?”
“挺能掙的吧,一個月小幾萬不是問題。”顧靜媛淡聲說。
病友阿姨一聽,眼睛頓時放亮光,又想到自己老公在工地上每天累個半死也隻能掙點糊口錢,當即好奇道:“那怎麼入行,你們有門路嗎?”
顧靜媛:“黒社會需要什麼門路,膽子大,敢砍人,老大出了事敢背鍋坐牢不就行了。”
病友阿姨:“……”
病友阿姨擠出個幹笑,之後就一句話都不敢再跟顧靜媛說了。
不多時,護士進來叫了病友阿姨的名字,讓她去樓下的放射科做檢查。
阿姨忙顛顛應下,出門時正好遇上丈夫打水回來,趕緊拽著人就從病房裡出去了,箭步如飛,跟背後有羅剎鬼似的。
病房裡瞬間安靜。
顧靜媛抻長脖子瞧了眼病友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意。
“你無不無聊。”陳家槐掛斷電話走過來,涼涼道,“到處說我壞話,誰告訴你我現在是黒社會?”
“收債的和收保護費的有多大區別?”顧靜媛說,“都是出盡招法掏人腰包。”
陳家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條大長腿大馬金刀地分兩旁,身子微俯,手肘撐膝,流氣地回她:“區別大了。一個是欺壓百姓,一個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能比嗎。”
顧靜媛拿勺子攪了下保溫桶裡的粥,靜了靜,忽然又說:“那你去雲城幹了這麼些年,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陳家槐臉色微沉,眼簾低垂下去,沒應聲。
顧靜媛定定注視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隻身去雲城,再入江湖,不就是想著那一行龍蛇混雜關系廣,方便打聽那孩子的下落嗎?”
陳家槐還是沒說話,低頭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煙,取出一根放嘴裡,準備拿打火機點燃。
顧靜媛:“菲菲說過,醫院禁止吸煙。”
“……”陳家槐動作一滯,無語,隨手把煙盒跟打火機丟櫃子上。
病房窗戶沒關嚴,一陣風吹進來,深藍色的窗簾隨風輕晃。
過了好一會兒,陳家槐才淡淡地說:“阿城在天有靈,會保佑我找到他的。”
飛行還算順利,中途隻遇到了三次微弱的氣流顛簸。傍晚時分,夕陽遙遙懸垂在城市的邊際線上,從濱港飛來的8794次航班於平南機場平穩降落。
抵達目的地,程菲在座位上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隨手將手機放回書包裡,順便擰開桌上的礦泉水瓶蓋,喝了口。
託周姓大佬的福,程菲也重溫了一把大學時期在福利院做義工的時光,飛行前半程,她一口氣就講出了三個兒童故事。
正準備再接再厲講第四個時,聽見身畔的呼吸聲變得清淺而平穩。
在她不遺餘力地催眠神功下,殺人不眨眼的黒幫大佬終於睡著。
飛行的後半程,程菲又不用講故事,又不用應付時不時抽風的大佬,樂了個自在,隻顧著自己看小說看電視劇。
因此,雖然經歷了長達三個小時的飛行,到下飛機時,程菲的精神頭還是相當不錯。
平南是個小城市,機場也不大,沒給頭等艙客戶設立專屬的行禮提取通道,隻做了優先安排。
不多時,靚麗的空乘組長上前恭敬示意,程菲和周清南便一同動身,跟同航班的其他幾名乘客一起先去取各自的行李。
等了沒一會兒,零星幾個行李箱便出現在了行李轉盤上。
程菲的行李箱是純白色,上面還貼了一些卡通貼紙做記號,醒目得很。
看見自己的白色行李箱,她大眼一亮,當即就準備伸手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