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孟思期閉上了眼睛,她想靜靜待一會,空氣變得十分沉寂,不一會,辦公室有人找,趙雷霆說,他去去就回。
孟思期躺在沙發裡呆了很久很久,好像久到三十年那麼久,淚水慢慢沿著眼角滾落下去。她特意抿了口水果茶,想感受點甜味,但卻發現什麼味道也沒有了。
趙雷霆終於回來了,在看了她一眼後說:“思期,晚上我帶你去吃個飯,你還記得嗎?韓隊當初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地方,那家店現在闊綽了。”
“路鶴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為什麼什麼都查不出來?紅妝案的兇手再也沒有現身嗎?”孟思期從沙發裡直起身子。
“是,是一直沒有查出來。”
“那時候我們懷疑孟庭哲是嫌疑人?你們後來調查了嗎?”
“孟庭哲那晚在搶救,他根本就不可能殺害路鶴,他不可能是紅妝案兇手。何況你也收到過電話,綁架你一家和陷害路鶴的可能是同一批人,那才是真正的兇手。”
是啊,孟思期明白了,孟庭哲不可能是兇手,她當年的調查方向就是錯的。紅妝案的兇手另有其人。
“那鍾延彬呢?”孟思期深深記得,鍾延彬也是重要嫌疑人。
“溯江燈塔爆炸的幾年後,紅妝案又發生了一起,鍾延彬那段時間在國外,因此他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孟思期有一種無言的難受,曾經有可能是兇手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而且紅妝案並沒有結束,她必須回去看看卷宗,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趙雷霆默了默,沉聲說:“關於路鶴,我們調查了許多,你還記得紅漆連環殺人案嗎?路鶴和那件案子也有關。有一份材料,這是劉局後來留下的,目前在我手裡,我給你看。”
趙雷霆從抽屜裡翻了一會,找到了一份文件夾,打開,將一份黃黃的紙頁交給她,“應該說,54年前,1970年,路鶴的母親就是紅漆連環殺人案的其中一名受害者!”
“你說什麼?”孟思期一時怔住。
她記得1970年左右,紅漆連環殺人案有三名受害者,油漆廠女工辛雅夢,衛生院醫生包雪,小學語文老師謝文娟,當年的紅漆案卷宗路鶴給她看過,確實隻有這三人。
為什麼路鶴的母親會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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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拿著幾張發黃的紙,這應該是從卷宗裡抽出的一張紙,下面還有劉茂平的籤字,說明這件案子當初是劉茂平主辦的。
她從上到下仔細閱讀,卷宗已經說得很明顯,在70年11月份某天警方接到報案,是一起女性被害案,當時劉茂平帶人趕到了受害者家中。
卷宗裡描述了法醫的檢驗,死者名叫喬靜雲,扼喉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是頭天雨夜。當時發現死者正躺在自家的床上,衣服雖然被割開,但是身體並沒有裸露,和其它紅漆案死者狀況有所不同。
卷宗後面還有一張紙,那是劉茂平對這件案子的看法,顯然這是他後面注上的。劉茂平之所以將之列為紅漆案,是因為死者面龐還有身上都有紅漆,不過不是精心塗抹的紅漆,而是用布擦拭過的模糊的紅漆痕跡。
屍體是鄰居第二天早上敲門後發現報的警。
而當時喬靜雲還有一個唯一的五歲兒子路鶴。
劉茂平發現小路鶴躲在敞開門的櫃子裡,他猜到了昨晚發生了什麼,定然是兇手行兇前,喬靜雲將小路鶴藏進了櫃子。
兇手離開後,小路鶴曾走出櫃門,用袖子擦拭母親身上的紅漆,因為他的手掌和袖口全部被紅漆染紅。
第172章 [VIP] 黑夜盡頭(2)
其實這就是紅漆連環殺人案的其中一起, 也是最後一起。
卷宗裡,劉茂平給小路鶴做過問詢,但是孩子有嚴重自閉症, 沒有留下任何證詞。後來小路鶴被協助這件案子的外聘專家梁程昊帶走, 接受了良好教育,大學畢業後,他回到了市局。
劉茂平知道路鶴回來就是為了查明母親的死因, 但他擔心路鶴陷入太深,影響事業, 特意從卷宗裡取走了關於他母親的那幾頁。
路鶴自然也知道, 劉茂平當初參與了紅漆案, 應該會將他母親的死聯系到紅漆案,所以他一直沒有和劉茂平坦白他來市局的目的。
路鶴真正暴露出他的目的, 是市裡第一次發生一樁和紅漆案類似的案子, 一位女性死者的身體被塗抹精致的紅妝,和當初紅漆案如同再現, 路鶴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就跑到了劉茂平家門口, 向他表明要接走紅妝案。
也是從那一天, 劉茂平肯定了路鶴要回市局調查紅漆案的真實理由,路鶴一直不願離開市局, 拒絕省廳各種優秀條件, 就是為了查明母親的死因。
劉茂平自然要給他巨大的支持,然而他沒有想到路鶴越陷越深,甚至也消失在紅妝連環殺人案裡。
這應該是劉茂平在退休時特意寫給警局的一番注釋, 他希望後來的警員能夠為路鶴查明真相,不但路鶴的母親, 還有路鶴本人的真相。
孟思期的眼眶漸漸湿潤,酸澀難當,她記得,第一次和路鶴正式相遇在檔案室,正好是第一起紅妝案發生後,當時她也想找那份紅漆案卷宗,沒想到那次路鶴捷足先登,那說明他早就意識到紅妝案和紅漆案有關聯,那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相遇。
之後孟思期一次次從他身上聞到了特殊的木質味道,她後來才知道那是他家臥室的衣櫃帶給他的味道。
路鶴經常在雷雨夜發病,然後躲進衣櫃,那可能就是源於五歲時,他躲在櫃子裡親眼目睹了母親被害的一幕,他一定時時在雨夜做關於那晚的噩夢。
劉茂平在注釋裡說,當時在現場,小路鶴一直不願意離開衣櫃,那好像是他的庇護所,但也可能是小路鶴的母親在遇害前叮囑他不要離開衣櫃,以至於他固執地聽了母親的話。
所以劉茂平特意將衣櫃保留了下來,後來又轉交給了省裡的梁程昊教授。那個衣櫃路鶴一直留在身邊,後來隨他來市局工作,又帶到了市局的租房裡,這說明他從來沒有忘記母親的死,他成為一名警察,也有可能和母親的死有很大的關系。
而更讓孟思期難過的是,路鶴曾經告訴她,等他辦完紅妝連環殺人案,他就追求她。
實際上,他那天想說的是,等他為母親的死找到真相後,他就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
孟思期渾濁的淚水墜在發黃的紙頁上,在路鶴的名字上慢慢地洇開。
黃昏時分,她坐在趙雷霆汽車的副駕上,望著路邊的高樓大廈,綠樹成蔭,慢慢覺得1993年、1994年就是她的一場夢,也許她就是這樣的一個神經兮兮的老太太,她不過做了一場不願意忘記過去的夢,現在她醒了,她不得不面對真實的生活。
車子停靠。“到了,”趙雷霆望著車窗外說,“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裡吃飯嗎,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當時我記得正在辦理一個案子,一個作家殺害未婚妻的案子,那次,我口無遮攔,還說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生……”
孟思期怎會不記得,那次在大排檔門口,二隊和一隊還吵了幾句,不過那頓飯以後,這件案子有了新的進展,劉羽微的屍體在小別山找到了,作家滕飛犯罪事實確認。
趙雷霆開門下車,又到副駕給她開門,孟思期踏下車門,這個季節天氣很熱,即便黃昏,她仍然感覺陽光的炙熱,她用袖子微微擋了一下。
再次抬頭時,她才發現三十年前的這家大排檔,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座小酒樓,裡面生意很好,觥籌交錯,酒樓的老板三十多歲,笑臉相迎:“趙哥,孟姐,你們來吃飯了。”
“老地方,還是老四樣吧。”趙雷霆語氣和藹。
“行,你們稍等,菜馬上到。”
老板很熱情,孟思期感覺他應該是原來那位大排檔老板的兒子,兩人上了二樓靠窗的敞頂雅座,這種雅座一間間隔開,站起身能看到其它雅座。而二樓幾乎已經滿座了,十分熱鬧。服務員前來送上了茶壺茶杯。
這是一個小方桌,兩人坐在對面,趙雷霆擰起茶壺給她倒了茶水,說道:“每次來這裡,人就特別安靜,思期,很喜歡和你來這裡吃飯,現在我們那一波人,就剩我們兩個還在市局了。”
“敏嘉怎麼樣?她不和我們一起來吃飯嗎?”她記得林敏嘉和她同年,不應該退休了。
趙雷霆淡淡笑了笑:“敏嘉身體不好,也提前退了。你還不了解敏嘉,她喜歡清靜,但她巴不得我天天帶你吃飯,她說你太辛苦了。一到過年過節,她就張羅著叫思期姐來家吃飯。”
“趙雷霆,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病了?”孟思期捏住茶杯,神情有些失落,因為趙雷霆好像一直在和她解釋什麼,如果她在這裡生活了三十年,絕不會連這些都不記得,除非她真的病了。
“……”趙雷霆低了低頭,露出幾分歉意的表情,“思期,我心裡也有些想法,本就是打算借這次吃飯和你說說,你願不願意聽我說說。”
“好……菜應該上了吧。”孟思期大概能猜出趙雷霆會說什麼。
這時,第一道菜送了上來,趙雷霆叫她動筷,其實孟思期沒什麼食欲,但是她還記得這家店的味道,她想嘗嘗。
不一會,四道菜上齊,看得出來,這幾道菜都是符合她胃口的,趙雷霆記得她喜歡吃什麼。
吃了幾口菜,孟思期說:“有酒嗎?”
“呃。”趙雷霆抬眼,“一會還要開車。”
“我想喝兩杯。”
“你這個情況……”
“什麼情況趙雷霆……”孟思期打斷他的話,“我沒有病。”
趙雷霆沒回話,叫了兩瓶常溫啤酒,孟思期給自己倒了一杯,“你開車就別喝了。”
孟思期喝了一杯啤酒,感覺舒服了些,“你不是有話告訴我嗎?”
趙雷霆默了默才說:“思期,你能接受提前退休嗎,你不用擔心,我保證給你發放生活補助。”
孟思期放下杯子,她有點想哭。趙雷霆察覺到,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孟思期沒有接,她的眼睛紅紅的,她又一口喝了一杯酒,趙雷霆勸解:“你慢一點。”
“我這種人真的已經一無是處了嗎?是不是?”她通紅著眼望著他。
“對不起,”趙雷霆擺著雙手,“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想說,我們都應該服老。咱們當了一輩子警察,總歸也要過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從你父母和常姨去世,從路鶴失蹤的那天起,你就一直放不下這件事,整天不睡覺不吃飯就想著案子,以至於都有些精神失常,局裡把你調到檔案室,是希望你放一放,不要神經緊張,可是你到了檔案室,還是成天鑽研卷宗,因為你覺得害死你父母、常姨和路鶴的兇手就在卷宗裡,不管是什麼卷宗,你一遍一遍背下來,好像背下那一切你就能破案一樣。”
“思期,”趙雷霆抓過她的酒瓶,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眼睛紅潤,“我請求你放下吧,人隻有一輩子,你不必把一輩子都耗在這些事上,萬一,萬一,到頭來,真相也沒有找到呢?那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