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在那段時光裡, 龍善文青春年少, 充滿對未來的向往,對美好的憧憬,來到了紡織廠。可是因為廠子的倒閉, 那些本來不屬於她的苦難也紛至沓來。
她的人生本來可以更好,但是大伯大娘並不愛護她, 廠裡領導名為救廠卻做出滑稽非法的勾當, 歸向陽是她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人, 然而也成了她罪惡的引路人。
她在時光泥石流中拼命掙扎,隻想過上她追求的美好生活。她善良憐憫, 受到點滴恩惠總想著報答, 也正是因為她的善良憐憫,她身負枷鎖, 寸步難行,永遠都逃不脫別人為她畫下的地牢。
她深知自己不幸, 所以即便過上了不同於以前的物質生活, 但她仍舊羨慕三個姐妹,她骨子裡可能認為, 她將自己的錢財通過禮物的方式送給她們仨, 就是報答她的恩情。
也許她也希望送出的禮物能夠為自己帶來好運,但龍善文無疑是善良的,因為別人的好運怎麼會換給自己。
她可能隻是想用這種方式將自己得到的髒款全部送出, 也可能是真心想幫助姐妹改變生活。
她是不幸的,不幸的原因不是因為她善良, 也不是因為她懦弱,而是因為那個時期那些惡人的醜惡嘴臉,那些將她的善良踩在腳底的屠夫。
那些“屠夫”現在要麼已故,要麼成了老年痴呆,都沒有受到法律的懲戒。
因此在給這個案子結案時,孟思期在自己的筆記本寫上了一句話,靈魂雖美,卻充滿荊棘。
而這件密室案的兇手,殺害龍善文的許亮,也就是孔陽,他是紡織廠工人後代,他的父親孔曲山是紡織廠的勞模,從小他被父親呵護,甚至灌輸著成為紡織廠未來生力軍的思想,他經常去紡織廠玩耍,他為父親驕傲,紡織廠是他孩童時的夢。
但是他親眼見證了紡織廠倒閉坍塌,見證父親被害死在他眼前,見證廠工對他母親圍追堵截,他從九歲開始世界就發生了變化。
父親曾經是他的一切,他後悔沒有挽救父親的性命,後悔在最艱難的時候沒有站出來保護母親,澄清事實,他那時害怕恐懼膽小。
那是他一輩子的痛苦,他無法回到從前,他想結束這一切,想結束自己,選擇了最愚蠢也是他最認為最對得起父親的方式。
而八年前身處紡織廠漩渦中心的歸向陽,無論是失手殺人,還是有意殺人,他已經認罪,移交給了法院,至於怎麼判其實孟思期沒有太關心。
在那個浪潮滾滾的時期,歸向陽也許身不由己,他有正義的英雄主義,也有齷齪不堪的思想,他有保住廠子的決心,又有作奸犯科的滑頭,他是一個矛盾體,不敢說他很壞,也不能說他好,他很復雜,不能單用好壞來定義。
法不容情,他做過的錯事,犯下的罪惡,都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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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守所期間,張薈特意來看望歸向陽,兩人隔著鐵窗遙遙相對。
張薈應該早就哭腫了眼睛,眼袋紫紅,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殺人,更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是一個惡人,因為在家裡,他懂得呵護人,懂得照顧孩子,他是這個家的心髒,他徹底離開,這個家就徹底倒塌了。
張薈不是女強人,她從遇到歸向陽的那天起,就充滿依賴,就“坐享其成”,她盼望一輩子都寄託在歸向陽身上。
因此這番變故下來,她是最不想走出來的那個,但是不管如何,她需要面對這一切。
她的內心很矛盾,她不知道是面對一個殺人犯,還是面對曾經愛護她的丈夫。
她艱難地張開了口:“你……你還好嗎?”
“張薈,”歸向陽語氣緩慢、無力,早已失去曾經的氣魄,“我對不起你。”
張薈最不想聽到這句話,她慢慢垂下眼,不知道怎麼回應。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歸向陽頓了一下,“我可能,可能並不是真心喜歡你。”
張薈緩緩抬頭,目光像是皺得發霉,她覺得那不可能,明明當初他花了心思追求她。
“一開始,我認識你,是因為你姐姐,準確的說是因為你姐夫。因為這樣的關系,我在生意場上更好混得開。說實話,姐夫也是一個奇怪的人,當了我七年姐夫,卻沒和我單獨吃一頓飯,沒收下我一個禮物,我卻拿著他的身份招搖撞騙,是我對不起他。”
“當然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不純……”
歸向陽說到這兒,張薈還是沒有忍住,她低著頭低聲啜泣,原來她也明白,即便歸向陽是罪惡不赦的人,但她依舊還在乎他。
“張薈,你帶著天天改嫁吧!”
她突然抬起頭,“歸向陽,你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這七年,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現在你一句改嫁,你覺得自己是個聖人,是把我當成隨時甩來甩去的工具!”
“我沒有,”歸向陽情緒激動了幾分,“我的確目的不單純,但在你生下天天後,我們一起照顧他,一起去學校,一起去公園,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放不下。如果讓我重新選擇,當年我絕不會犯下那種錯誤,我期盼早一點認識你,早一點和你們生活在一起,那樣我就是真正的歸向陽。”
歸向陽眼睛紅潤,喟然嘆息。張薈卻再也無法聽下去,她雙眼模糊走出了看守所,在外面大哭了一場。
她很後悔認識他,否則她的後半生一定是完整的,天天一定有個好父親。如果重新讓她選擇,她絕不會因為和張雅攀比,而毫不猶豫地嫁給歸向陽。
她一定會認準人品,哪怕他並不富有,隻要他勤勞苦幹,愛護家庭,愛護天天。
*
這段時間,韓長林也回到了警局,有段時間沒見,又加上歸向陽的關系,大家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打招呼。
韓長林的臉上也沒有往日的那種坦然和笑容,他很謹慎地在辦公室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大家都辛苦了。”
還沒在辦公室坐熱,韓長林就去了劉局的辦公室,劉局本來也要找他,這下兩人正好可以談一次話。
韓長林說:“劉局,這次的工作我感到很歉意,因為歸向陽的事情,我長期停職,耽誤了工作,我必須向您道歉。”
劉局平靜地微笑:“道歉就不必了,長林,這次你停職也是逼不得已,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也及時回歸崗位,認真工作。”
“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韓長林將提前準備好的信紙遞到劉局的桌上,很鄭重地說,“劉局,這是我內心最切實的想法。我希望您批準。”
“最切實想法?”劉局拿起了他的信紙,“把隊長辭掉就是你最切實的想法?”
他的語氣卻帶著幾許嗤之以鼻,又不怒而威:“你們二隊都是什麼傳統?當初馮少民搞這一套,你現在又搞這一套,怎麼地,把警局的職務當成家常便飯了?”
韓長林吞咽了下,“劉局我絕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刑警隊長,但竟然和一個殺人犯共同相處七年,是我沒有發現他,是我缺少了覺悟,是我這個隊長的失職。”
“怎麼,是你韓長林少了火眼金睛,還是他歸向陽有隱身術?你這都是什麼思想,封建株連思想嗎?如果每個人都是你這種想法,那我們警局的工作不要幹了。”
“劉局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已經決定了。請您盡早安排二隊的工作,我先走了。”韓長林很決絕,轉身朝門口走去。
“站住!”劉茂平呵斥,“你要敢走出這個門,你連警察都別當了。”
那一刻,韓長林立定了。
他緩緩地轉過身,語氣潸然:“劉局,這不是一回事。”
韓長林的夢想就是做一名光榮的警察,這不但是他心中的使命,而且是他妻子張雅的心願,是女兒朵朵的驕傲,他必須在這條路上奮勇向前,隊長他自認為有愧,但要是警察都不給他做,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這就是一回事。”劉茂平斬釘截鐵,“我本來還想表揚你這次案子避嫌工作做得很不錯,哪知道你竟然無視警局規定,把隊長這個職務當兒戲,我現在命令你韓長林,寫五千字檢討,否則你收拾包袱離開警局。”
“劉局,我錯了。”韓長林慌了神,“我馬上去寫,寫一萬字,請你收回成命,我再也不提隊長的事兒。”
“怎麼地,這張破紙還放我這。”
韓長林小心翼翼走過去,拿起辦公桌上的隊長辭退申請書,面對劉局的不怒而威,他是一口氣兒都不敢喘,走到門口,向劉茂平莊重行了個正禮。
*
案子辦完,孟思期終於可以好好休息兩天,她之前忙得連連轉,一直處於緊張狀態,根本沒時間休息,也休息不住,這下終於可以放寬心了。
就是還有一件事,她得在休假前完成,上次大雨從路鶴家帶走了他的襯衫和長褲,她回去都清洗幹淨晾曬幹了,還特意熨帖包好了,一直沒時間還給他。
要是再不還,路鶴指不定以為她克扣他的衣物。
早上她將衣服打包好,擰著一個袋子到了一隊辦公室,決定親自交到他手上。
然而這個時間點,辦公室竟然空無一人,她站在門口望了望,猶豫要不要將袋子放在路鶴桌上。
正躊躇時,門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小孟?”
她回過頭,這人她記得,一隊警員蔡雙璽,這次民宿殺人案,就是靠著他對球賽的精彩描述讓她掌控了作案時間細節,是本案破獲的關鍵線索。
蔡雙璽一臉開心的表情,從那次後,孟思期對他性格就有些了解,開朗大方的一個人。
“哎呦,小孟,真是難得再見到你啊,我還盼著跟你探討足球呢,你是不是對馬爾蒂尼也很喜歡呢?”
孟思期確實一丁點都不了解,而且她甚至對足球也隻停留在十一個人對踢一個皮球的印象上。但是她不能打擊蔡雙璽的積極性,她本來就該感謝他的,她微笑甚濃:“蔡警官,這次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對那場球賽的描述,或許我們不一定破獲案子。”
蔡雙璽眉開眼笑,加以手勢比劃,“我聽說了,兇手在球賽中場休息時間,利用短短十五分鍾時間,完成了殺人,這個密室案,小孟,自從知道你根據球賽的時間表把兇手偵破,我由衷地欽佩你。你是真厲害!”
原來蔡雙璽不但性格敞亮,而且能說會道,孟思期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應,隻得說:“謝謝蔡警官。”
“叫蔡警官生疏了,我從上一次就特別看好你,叫我小蔡就行。”
一看蔡雙璽和她是差著七八歲的樣子,這樣叫確實不合適,孟思期忙說:“那謝謝蔡哥。”
“叫雙璽吧,蔡哥聽得別扭。”
孟思期感覺聊下去沒完沒了了,“雙璽哥,路隊呢?怎沒看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