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告訴胡丁香, 提前喝點水可以潤唇,對化妝有好處。胡丁香喝了你倒給她的溫水,不過過了一段時間, 她就覺得頭有些暈,或者說反應有些遲鈍。”
“等一等。”靳亞明的臉上有些許變化, 略顯焦急地糾正說,“她沒有出現你所說的症狀,整個過程她都是很清醒的。”
孟思期當然也清楚,因為那杯水她帶回了局裡,技術科檢查過,確實是清水。她隻是想刺激靳亞明的情緒變化,她點了點頭,“好。接下來你拿出化妝箱,正式給胡丁香化妝,你要求她閉眼,緩緩用湿巾擦拭她的臉,你是從右臉開始……”
在孟思期詢問時,不但趙雷霆唐小川,連韓長林和馮少民也沒有摸著頭腦。
韓長林歪了歪脖子,總覺得這套路有些不對路,審訊者將嫌疑人進行的犯罪活動如此仔細全程描述,他還是第一次領略,不過他並不必打斷這番問訊,他還是很期待審訊的結果。
“……你拿起眼影筆,給她畫眼影,這是死亡妝畫龍點睛的步驟。首先你畫的是她的右眼,因為這個隻是對她的試探,你並不想在畫右眼時行動,你有意讓胡丁香放松,進入你設定的狀態,當右眼畫完以後,你開始畫左眼……”
當孟思期在描述這一段時,韓長林突然發現靳亞明的表情有了變化,如果說他之前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那麼這時他的眼神明顯有些閃躲,面色也有些若隱若現的不安。但是他好像在控制那種不安。
孟思期的語調突然加快,“畫左眼時,你的手臂是從她右側肩膀繞過,因為你知道,你這樣操作時,你能很輕松地將眼影筆插入她的身體……”
“你在瞎說什麼?”靳亞明突然大聲反駁起來。
“你又急什麼!”孟思期聲音比他更大,一下子壓住了靳亞明的聲音。
空氣裡就像充入了凝固緊張的氣體,所有人都出現了不自然的凝神屏氣,孟思期大聲說:“在胡丁香安然閉上眼睑等待你畫眼的時候,你快速拿掉了眼影筆上的套筒,露出了銀色的尖刀……”
靳亞明的呼吸明顯在加重,他出現了一次短暫不易察覺的身體晃動,接下來的一切全是孟思期親眼所見,“你知道不能插入她的咽喉,因為那會影響你的藝術展,所以,你將尖刀插入她的心口……”
孟思期用鋼筆做出猛地抵著自己心口的動作。
就在這一刻,靳亞明的肩膀出現了一次明顯地輕微抖動。
但他又似乎意識到失態,緊繃的神經試圖控制自己,以至於臉色看起來僵硬無比。
“你看,就是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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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抵住的並非正心口,而是歪了半隻手掌,那個位置,刀子插進去足以致命。
那天,靳亞明確實插歪了,他的神色開始失控,陡然間不由自主進入了高度緊張和最後一層心理防御,額頭上竟布上一層細細的冷汗。
“胡丁香很痛苦,她用力掙扎,大聲喊求救,你人高馬大,用手扼住她的嘴巴,你將她的頭顱掰向後方,又用力在她心口上挖了一刀!你使勁地剜著,用了全身的力氣,溫熱、鮮豔的血正沿著她白色的襯衫向外噴湧……”
孟思期緊握著鋼筆在心口位置用力轉動,那力度就像靳亞明那天永不停止的殘忍。
“你胡說什麼?你根本就沒有證據?”靳亞明語氣激動,嘴唇出現輕微哆嗦。
“證據,這就是你的證據!”孟思期將提前準備好的物證“眼影筆”還有那張檢測單,用力推到他眼底,“你看看,眼影筆上殘留的血跡,和胡丁香在醫院留下的血樣完全匹配!靳亞明,是你殺了胡丁香!你殺了她!”
孟思期說這句話時聲線在顫抖,她情緒有些失去控制,那是她真實的反應,她想起今天上午,靳亞明故技重施,要用眼影筆殺死她,她餘悸未消。
胡丁香那天一定很害怕,她遭到惡魔毒手,她想逃脫,但是她身孱體弱,根本就無法逃離魔掌,那一刻,她一定很絕望,一定很痛苦!
唐小川寫筆錄的手已經停住了半晌,他和趙雷霆一樣,已經沉浸在孟思期構造的兇殺現場,那裡充滿了血腥,就像無間地獄,兇手露出猙獰恐怖的面孔,在他面前,她宛如毫無抵抗力的羔羊,任憑宰割,年輕女孩的生命也就此隕落!
韓長林也本能地收住呼吸,他期待靳亞明認罪,靳亞明是兇手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他也發現了孟思期的細小問題,這個時候她動用了真實情緒,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予嫌疑人的震懾是不利的,不過他始終保持冷靜,因為孟思期比他想象的做得好了太多。
馮少民同樣保持冷靜,他期待靳亞明認罪,這確實已經到了最關鍵時刻,按照慣例,嫌疑人已經情緒失控,又在物證鐵證如山時,是必然會丟棄最後一層盔甲的。
最怕的就是嫌疑人的心理防線極高,如果靳亞明這個時候突然否定、拖延時間,那麼所有的鋪墊都將化為烏有,孟思期構築的兇殺現場也會蕩然無存。
“我沒有,我沒有。”靳亞明顫著舌,開始反駁。
馮少民最不想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也擔憂起來,靳亞明一旦變得冷靜,就會各種理由否定、反擊、抹滅,他不會認罪。一旦到了他撿起理性時,他一定會識別物證的漏洞。
孟思期有一種竭力的感覺,她用盡了氣力,得到的卻是靳亞明否定的聲音。
如果這個物證不能讓他就範,再想讓他主動束手就擒就難上加難。
按理說,此時的靳亞明是心裡防線最脆弱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物證的漏洞,這時候,隻要再刺激一下他,他必然全然崩盤,立刻認罪。
可是孟思期沒有料想到靳亞明的心裡防線那麼高,也因為時間倉促,她未來得及做出更周密的準備。
她真的竭力了,營造那片兇殺現場,她動用了所有細胞和情緒,就像她親身經歷胡丁香的世界,就像再次感受胡丁香的痛苦,她的眼睛早已酸澀難當,身體就像快要虛脫。
現場一下子陷入了沉寂,隻留下靳亞明試圖逃避罪責而苦苦否定的“囈語”。
孟思期卻不能放棄,隻有她百分百肯定,兇手就是靳亞明,如果這次失敗了,他一定築起更堅硬的心理防線,也許他就永遠逃脫了法網。
孟思期的腦子在做高速地聯想,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件事,還有一個人是靳亞明很在意的,也許隻有她……也許可以在靳亞明最後最脆弱的心理防線上刺激到他。
不管結果如何,她必須要試一試,她控制情緒,聲音低沉,做出嘗試:“靳亞明,所有的證據都在這裡,天網恢恢!你以為你可以逃脫法律的制裁!別痴心妄想!今天你女朋友宋辛冉來探望你,我能看出她對你有多失望。坦白從寬,給自己和你愛的人留最後一點尊嚴吧!”
“……”靳亞明不安和惶恐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他本來僵硬發白的臉頰出現了短暫的痙攣,眼睛通紅,“你說辛冉來看過我?她說過什麼?”
“她說什麼很重要?”孟思期發現靳亞明對宋辛冉真的很在意,她猶豫到底要不要將宋辛冉的話真實轉達。
“告訴我!她說了什麼?”靳亞明像是抓住一根稻草似的,想從死亡的邊緣爬回來。
孟思期想了想,並不想編造謊言,也許真實轉達更為可靠,她緩緩說:“她讓我轉告你,她在家等你,讓你安心。”
孟思期說完這句話,韓長林感覺有些不妙,因為如果給予嫌疑犯一些心理上的慰藉,可能嫌疑犯的心理防線就漸漸恢復,他雖然有這種擔憂,但還是想等一等。
“呵,呵……”靳亞明有種從堅硬的荊棘堡壘中走出的釋然,他的表情開始有些放松,不像之前那麼緊繃和惶恐。
他像是在笑:“這一切總歸是要結束的……對,你說的對,胡丁香是我殺死的,是我親手殺了她!”
他看似在笑,卻又可悲地躺在椅子上小聲抽泣起來。
所有人都帶著詫異和興奮,靳亞明終於認罪了。
趙雷霆不免扭頭看了眼孟思期,他突然覺得,她剛才的審訊讓人後背發麻!
孟思期籲了一口氣,這一切似乎印證了她心中的想法,靳亞明深愛宋辛冉,第一次去調查時,她看見宋辛冉走回照相館,靳亞明捧著她手心滿臉的卑微;第二次,宋辛冉說要給她打折,靳亞明唯命是從生怕犯錯的模樣;以及,靳亞明被捕,他面對宋辛冉時眼底的愧疚,還有他被推上警車時的不舍。
她曾經一次次懷疑,靳亞明去KTV做那些事情的真實心理,他真的是去“嫖娼”?他明明深愛著宋辛冉,他怎麼可能背叛女友。
唯一的可能,他要給宋辛冉幸福的生活,他想賺更多的錢,他偷偷做那些勾當,就是為了宋辛冉。
她沒有猜錯,他太愛宋辛冉,所以他會給自己留下最後的自尊,他會認罪!
審訊室隻留下靳亞明細碎的悲泣,過了幾分鍾後,韓長林嚴肅地說:“說吧,靳亞明,你為什麼殺胡丁香,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靳亞明抱著頭好像還沉浸在悲痛之中,一直沒有開口,不過大家都在等待,又過了幾分鍾,他終於開口了:“就是因為藝術展。”
韓長林問:“藝術展?那張照片你們不都達成了一致嗎?你為什麼還要殺她。”
靳亞明嘆道:“她本來同意了,但是化妝到一半時,她突然說不想拍了……”
孟思期明顯看到他說這句話時眼睛裡的殺氣,他慢慢抬顎,目視著孟思期,就像在向她證明什麼,他用力說:“我太喜歡她了,她真的太適合我的洛麗塔死亡照,她是最完美的人選。我是對藝術比生命還看重的人,我不能讓她走,她走了我的藝術就結束了……”
他說得那麼用力,帶著一種癲狂,好像就是對孟思期說的。
孟思期感受到一種窒息,他好像是在告訴她,其實她也曾是他某個藝術計劃最完美的人選!
這番話同樣讓趙雷霆聽起來有種不寒而慄,靳亞明和那些因錢財、利益或愛恨而走上犯罪的人不同,他將沒有止境,他的骨子裡隻有他所謂的藝術,為此他會不惜一切,不惜人命,人命在他眼裡如同草芥。
靳亞明說,那天胡丁香上門拍照,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她是他藝術展裡最後的一塊拼圖,也是最重要的一塊拼圖。
可是在化了一半妝容時,胡丁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產生了害怕,她提出要離開,靳亞明隻能再次許以重金求購她。
胡丁香一直猶豫,然而在他的反復勸說下,她還是勉強同意了,雖然她重新坐回化妝臺,但是她並不安分,嘴裡一直提出快些結束。
在畫眼影的時候,胡丁香雖然配合地閉上了眼睛,但是她的手一直抓住衣擺,表達出不情不願。
靳亞明擔心她會破壞自己的計劃,於是決定將她殺死。
眼影筆插進她心髒後,他死死捂住她嘴巴將她壓在椅子裡,不一會,她就失去了掙扎和呼吸。
靳亞明說,他後怕過,但是心裡卻更多是興奮和緊張,他顫抖著手將她扶正在椅子裡,重新給她畫上了妝容,那時候的她就像停止了她的時間,她特別乖,任憑擺布。
完成化妝,他脫掉了她的衣物,擦拭幹淨血跡,換上了他早就準備好的那身洛麗塔連衣裙。
當這一切完成以後,靳亞明盤坐在地上,手裡捧著相機,看著他精心設計的作品,他癲狂地笑了出來。
他在想,他終於可以隨心所欲為她拍出這世上最美的作品,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孟思期心裡陣陣唏噓,她沒想到靳亞明在描述這一切時竟然也表現出那種割裂的興奮感,好像他重新回到了那一天,他稱之為“藝術品誕生”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