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色暗沉,教學樓燈光明亮,卻是鴉雀無聲。
所有教室門窗緊閉,窗簾嚴絲合縫地拉起,神色慌張的校領導和老師匆忙地穿梭在走廊上。
“通知學生家長了嗎?”
“電話沒有打通,警察那邊已經派人去找了。”
“盡快吧。”
“明白。”
兩名警察提著黃色裹屍袋從童陽身邊經過,沉甸甸的重量讓裹屍袋幾乎垂在地上,讓她想起了對方慘烈的死狀。
教學樓下,幾位警察在小聲討論什麼,幾位警察沉默地前往天臺查看情況,幾名工作人員拿來水管和水槍衝洗地上血跡,校長讓所有班主任聯系學生家長馬上到學校來接孩子回家,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相當嚴肅。
“李警官,她就是近距離看到現場的學生,童陽。”
李警官看起來三四十歲,長相嚴肅不怒自威,在看見童陽時硬生生擠出一抹笑來,問道:“同學,你沒事吧?”
童陽臉色有些蒼白,神情還算鎮靜,搖頭道:“李警官,我看到是有人把他推下來的。”
李警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們已經調取了學校的監控,之後的事你不用在意,交給我們警察就好了。”
童陽抿唇,點了點頭。
“時間不早了,讓父母來接你回家吧,回去洗個熱水澡,讓親人陪著好好休息,後續可能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
童陽道:“我沒事,現在就可以配合你們。”
“這……”李警官猶豫地看了校長一眼,如果這起墜亡事件屬於他殺案件,童陽作為唯一目擊者立刻回警局錄口供比較好,但是考慮到對方年紀小,而且馬上面臨高考還是盡量不要影響到心情,除她以外看到死亡現場的其他學生都已經被接回家或者帶去做心理幹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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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認得童陽,同樣不希望她受到這件事的影響,遲疑道:“童陽,你還是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以後再說。馬上就要高考了,你別因為……”
“我父母死了,家裡沒人。”童陽垂眸,聲色平平。
李警官愣了愣神,沒再堅持,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行,麻煩你跟我們回警局一趟,時間太晚就在警局休息吧。”
童陽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前往警局錄口供,將白天發生的事情以及晚上看到的那雙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李警官則在隔壁房間查看監控。
錄完口供後,童陽坐在休息室,班主任給她接了杯熱水。
“警察把楚詩語也帶過來,懷疑和她有關。”班主任嘆息道。
聞言,童陽抿唇,沒說話。
不一會兒,楚詩語從審訊室出來,進入了休息室。
她像是受到驚嚇,紅著眼睛泫然欲泣。
“我、我不喜歡他,可是我沒想過他會死……”楚詩語看到童陽,忽然哽咽了出來。
就算平時再調皮任性,終究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估計早就嚇傻了。
“他是不是因為我才跳樓的?他怎麼……我跟他說過不喜歡的……”楚詩語無助地哽咽著,“如果我對他的態度好一點是不是就……就不會……”
“他是被人推下來的,與你無關。”
童陽神色復雜,解釋了一句就沒再說話。
楚詩語有直接不在場證據,錄完口供後就被父母接回了家。
等待監控結果期間,休息室外來了一對穿著樸實的夫婦,隔著透明的玻璃牆,童陽看到他們著急地詢問著什麼,得到警察回復後瞬間崩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相擁而泣。
即使聽不見聲音,依舊能夠想象得到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
幾位警察紅著眼睛將他們攙扶到另外一間休息室,童陽沉默地看著他們佝偻的背影,班主任嘆息一聲,將她摟進懷裡,安慰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不多時,李警官神情肅穆地走進休息室。
“怎麼樣?查到是誰了嗎?”童陽直勾勾看著對方,語氣稍顯急促。
李警官示意她冷靜,隨後在對面坐下,問道:“同學,你確定看到有人將死者孫業推下樓嗎?”
童陽怔怔看著李警官,“是,我確定。”
李警官深深看她一眼,說道:“抱歉,我們查看了中午一點五十你們離開天臺後,五樓樓道裡所有的監控,直到傍晚五點四十二分死者獨自墜亡前,除死者以外沒有任何人進入天臺。也就是說,死者孫業在天臺墜亡時,身邊沒有其他任何人。”
“是嗎。”童陽喃喃道,神情平靜,似乎並未過多意外。
她想到了憑空出現和憑空消失的幾起殺人案的兇手,或許孫業墜樓就是一起類似案件,隻不過被有意制造成了意外事件。
“你當時看到的那雙手,應該隻是大腦受到刺激後產生的記憶錯亂,我們已經安排了專業的心理幹預師,稍後你跟他聊一聊吧。”
班主任替童陽道了謝,送李警官離開了休息室。
“童陽,你別想太多,或許就是看錯了。”回到她身邊,班主任啞著聲音安慰道。
童陽沉默點頭,心中卻並不如此以為,她不相信自己會看錯,當時她沒有因為血腥的畫面受到刺激,自然不會產生什麼記憶錯亂。
既然樓道監控裡沒有看到兇手,說明兇手就隻是出現在了天臺,先憑空出現再憑空消失,和她遇到的女人一模一樣。
可是那晚她明確感覺到女人已經被她殺死,也就是說,這些相似的事件並不是同一人所為,而是這些“人”或許互相認識,又或許來自於同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平行時空嗎?
她進入了創建時間在兩年後的群聊,代表時間並不是不可逆或不可相交,5月28號凌晨她兩次進入時間循環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是,時間循環的契機是什麼?錨點又是什麼?為什麼她可以進入時間循環?為什麼她的時間與未來的時間可以重合?
如果找點契機和錨點,是不是就能主動進入時間循環呢?
前兩次進入循環的契機是死亡,錨點則是回到十分鍾前。
隻是誰也沒有辦法保證,死亡後她還會不會進入時間循環,童陽當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做實驗。
萬一,除了死亡還有其他的契機嗎?
第一次進入循環時,童陽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自己被殺死了;第二次進入循環時,她並未感覺到死亡降臨,隻是放松身心地睡了一覺,醒來後就回到了死亡時間十分鍾前……瀕死或者深度昏迷狀態?
“童陽同學,心理幹預師到了。”
童陽回過神來,跟著一位警察走進了心理診療室。
“請坐。”心理醫生是一位年輕男人,穿著白大褂,戴著黑邊眼鏡,禮貌地朝童陽指了指旁邊的椅子。
等其他人離開後診療室後,心理醫生溫和地笑了笑,問道:“餓不餓?吃東西了嗎?”
童陽看著眼前的心理醫生,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不可能拿自己寶貴的生命做實驗,但是如果隻是進入深度昏迷的狀態呢?
或許沒什麼用,但是這對童陽而言,同樣沒有任何損失。
如果真的可以進入時間循環,也隻是回到十分鍾之前,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但是,如果行得通,她就算掌握了一點主動權,畢竟六月七號的恐怖襲擊案馬上就要來臨了。
沉思片刻,童陽抬頭問道:
“醫生,你會催眠嗎?”
第十章
心理醫生走到窗前,拉起百葉窗,點燃一根蠟燭,將室內燈光關閉。
童陽靠在躺椅上,身上蓋著一條毛毯,喝了半杯溫水,神情已經有些困頓。
“同學,你想清楚了?經過催眠進入深度睡眠,就無法通過自己蘇醒,雖然不會對身體產生影響,但是我通常不會建議病人這樣做。”
“沒關系,我隻是想好好睡一覺,麻煩明天早上再叫醒我。”童陽道。
心理醫生點了點頭,將柔軟燭火放在她身邊,溫柔地將手放在她的太陽穴,輕輕按壓,“把眼睛閉上吧。”
童陽順著他的話閉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身上疲憊緊張的肌肉隨著他的按壓動作逐漸放松。
如果循環能夠成功不過是回到十分鍾之前,如果循環沒能成功她就隻是好好睡了一覺。
“你還記得第一次看清媽媽樣子的時候嗎?”
“仔細回憶一下,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我們記憶裡都有許多難以忘懷的片段,好的部分,壞的部分,你清楚地知道它們發生在過去,可是,你還能記得其中的細節嗎?”
“身邊有什麼東西?有人在跟你說話嗎?有光源嗎?或者,放平呼吸,想象得到當時的氣味嗎?”
“仔細去描繪當時的細節,努力沉浸,你會有什麼不同的感受?”
……
催眠花費的時間比童陽想象中長一點,在昏暗溫暖的環境中,醫生溫和的聲音帶她走向自己的記憶深處,發掘那些早就被遺忘在過去的片段,抽絲剝繭般讓她體會當時的情景。
童陽以為自己最印象深刻的記憶會是父母死亡時的畫面,可是她的大腦不由自主走進了弟弟童樂出生時的記憶。
肥嘟嘟的臉頰,明亮的眼眸,小手緊緊攥著她的手指,眼中充滿未知和好奇,絲毫不清楚自己降生的家庭多麼糟糕。
童陽意識沉浸在過去,不知不覺深深睡了過去。
感覺不到時間流逝,聽不到任何聲音,身體墮入虛無。
“童陽,身體不舒服嗎?”
朦朧之間,童陽感覺有人在輕輕搖晃她的身體,微微睜開眼睛,一道強烈光線照射而來,令她不適地皺起眉頭,撐起腦袋。
映入眼簾是班主任熟悉且略帶擔憂的臉。
“怎麼睡著了?身體不舒服就早點回家休息,知道嗎?”
童陽目光怔愣,手臂貼著桌面傳來冰涼觸感,寫滿算式的草稿紙被壓皺,隻剩一點筆芯的筆杆滾到課桌邊緣,耳邊時而傳來紙張摩擦聲,窗簾被微風吹動,蕩出些許漣漪。
眼前畫面清晰而真切,她意識到,自己回到了教室。
窗外太陽尚未落下,黑板上方懸掛的鍾表時間顯示在五點三十二。
她……成功了?
童陽神情充滿迷茫,就算無法自主醒來的深度睡眠可以進入循環,時間不是應該在十分鍾前嗎?為什麼現在是白天?
“童陽,還有幾分鍾時間,你不舒服就早點放學吧。”
“放學?”童陽喃喃道。
五點三十二?距離放學還有八分鍾。
童陽猛地抬頭看向黑板上的高考天數倒計時,時間還剩下四天,現在是六月三號下午五點三十二分,距離孫業墜亡的五點四十二分還有十分鍾!
時間循環不是讓她回到十分鍾前,而是像之前一樣回到死亡時間點的十分鍾前!
“不好意思老師,我先走了!”
沒等班主任回應,童陽迅速背上書包離開了教室。
如果孫業的確是自鯊身亡,童陽不會對他的死感到惋惜,可是他並非自鯊,而是和她遇見的兇手一樣,來歷極其詭異,既然有機會改變過去,也能順勢揭開兇手的真面目,童陽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她一路疾馳跑到高三三班教室門口,抬手敲了敲門,對老師說:“抱歉,我找一下三班的孫業。”
老師詫異看她一眼,說道:“孫業?他第四節 課請假了。”
童陽心頭一沉,說了聲謝謝後,徑直離開前往天臺。
童陽奔走在空蕩的樓道間,匆忙腳步聲叮叮咚咚響起,來到頂樓後她走到鐵門前,這道門的鎖芯早就壞了,隻要用鑰匙輕輕一捅就能打開。
從書包裡掏出鑰匙,將門鎖打開,童陽正要推門而入,突然感覺到一股阻力,低頭一看,有人從裡面將門用椅子腿抵住了。
“孫業?你在裡面嗎?”
童陽用力拍了拍鐵門,透過鐵門的縫隙往裡看去,“孫業!你在不在?”
半晌沒有聽見回應,童陽低罵一聲,孫業沒在教室裡,死亡時間是五點四十二分,他至少在放學之前就會來到天臺,但是現在天臺的門被人從裡面卡住,那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麼孫業在裡面,要麼殺害孫業的兇手在裡面。
“孫業!開門!”
時間距離放學應該隻剩幾分鍾,孫業極有可能早就前往天臺,為什麼要將門堵住?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童陽後退幾步再猛地衝上前,一腳踹在鐵門上,發出巨大聲響後鐵門開始松動,力的相互作用震得童陽大腿發麻,就在她退後幾步準備繼續踹過去時,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後,驚訝地看著她。
“童陽?你怎麼在這裡?”
孫業戴著厚厚的眼鏡,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紅,雙手緊張地揪著衣角,眼神飄忽看向這右後方,很明顯,天臺除了他還有其他人。
“開門。”童陽走到門前,臉色陰沉難看。
孫業被嚇了一跳,上前半步將卡住鐵門的凳子腿抽出來,慌張問道:“怎麼了?”
童陽走進門內,二話不說將他踹開,沒留什麼力道,孫業一臉懵逼地被踹到地上。
她走到天臺中間,順著孫業適才的目光看過去,護欄邊背對他們站著一個穿著校服身材纖細的女生。
她彎腰趴在護欄上,皮膚顏色過於蒼白,彎著一條小腿,腳尖抵著地面,頭發大概到背心位置,額,柔順地披在肩頭,黑色頭發和白色校服以及白紙一般的膚色形成鮮明的顏色對比,有種介於黑白畫面之間的詭異感。
“你是誰?”
童陽沒有貿然接近,李警官看過的監控中除了孫業沒有別人前往天臺,也就是說眼前的女生至少不是經過樓道上來,可是除了樓道還有什麼其他尋常人可以做到的方式前往這裡?
孫業急忙解釋道:“她是詩語的朋友,我們隻是聊一聊……”
“閉嘴。”童陽橫他一眼,“我不關心你們聊什麼。”
“楚詩語的朋友會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嗎?”
女生發出兩聲低低嗤笑,腳尖輕輕踢著欄杆,皮膚上青紫色血管若隱若現,聲音森冷非常,“這位同學,我們聊得正開心呢。”
“童陽……”
“閉嘴。”
孫業正欲開口說話,被童陽一聲罵了回去。
女生緩緩回過頭來,頭發散在肩上,臉頰遍布傷疤,幾乎看不到一寸完好皮膚,眼睛被傷痕擠壓得隻剩下一條縫隙,嘴唇附近皮膚裂開一道小口,露出幾顆牙齒和牙齦,脖子纏繞著滲血的紗布。
看到並肩而立童陽二人時,她抬起手煩躁地抓著手臂皮膚,直到抓出深深血跡依舊沒有停止,指甲縫隙裡全是幹涸的血汙。
“為什麼?為什麼?隻有他不嫌棄我的長相,馬上就能殺死他了!”
“好煩啊!煩死了!怎麼不去死啊?你們怎麼不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