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晚上十點以後的雨天,街上人車皆匆匆,眨眼就過,可在這些如過客一般的背景中,他看到了對面停著的一輛打著雙跳燈的黃綠色出租車。
而車門外站著一個人,她將雨傘打得很低,完全將臉掩住,隻能看到一點瑩白的下巴,如才露尖尖角的一株菡萏花。
她低著頭一直在打字,手機上的光淺淺地照亮了她身前一小塊,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手機上忽然又是一震,將他的手腕都震出短暫的酥麻。
他沒空去翻看新消息是什麼,因為那把傘一點點往後傾,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像是在慢慢抽松一條絲帶,拆開一份期待已久的禮物。
傘面撐高,從唇,到鼻尖,再到眉眼,最後整個人暴露在視線中。
她將手機鎖屏,緩慢地抬起頭,隔著漫天銀絲一般的雨簾看向他。
又是一輛車疾馳而過,車燈剎那橫掃,光影將她那張清麗的臉映出幾乎透明的白,就連拖到地上的影子都纖秀姣好。
程砚靳的眼睫劇烈痙攣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斜風將雨點吹到他臉上,從眼尾一路劃到鬢邊,像是忽然湿了眼角。
林琅意握住傘柄的那隻手舒張了下小指和無名指,掛在兩根手指上面的折疊傘像是變魔術一樣突然滑落,在空氣中搖晃蹦跳了幾下。
她衝著他,遙遙抬了下那把備用傘示意。
“對面站著一個好漂亮的女生诶。”全瑾瑤也看到了人,轉頭跟丁閔雨分享。
同樣散場後擠在店門口的郭延那桌人也聽到了這句話,不約而同地往馬路對面望過去。
“靠,居然還有這樣漂亮的小粉絲?追比賽來的?”
林琅意已經轉身沿著街往紅綠燈口走過去了,那輛出租車雙閃一關,往前到前面的路口去掉頭。
程砚靳在她邁出第一步的同時也往同方向踏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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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砚靳,大雨!等下一起!”石齊扯住他的衣服。
可程砚靳半個身子已經淋在外面,瓢潑大雨瞬間就將他打湿。
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亮得驚人,喉嚨裡滾出一句:“我的。”
“什麼?”
他忽然嗓音敞亮,飛眉一挑,意氣風發道:“我老婆!都記住了,這是我老婆!”
眾人皆再次往對面望去,看到不疾不徐在雨中慢慢行走的秀麗身影,以及,如脫韁野馬一樣衝進雨霧中的程砚靳。
他邁開兩條長腿跑得飛快,沿著街道一路迎著風雨狂奔,每一步重重地踏下都會濺起水花。他精心佩戴的發帶擋不住從額頭流過眼睛的雨水,新買的訓練服也湿透了貼在身上,這些本來是想給她看的,可卻錯過。
但是沒關系,他用力深呼吸,吸入鼻腔的都是潮湿的雨汽,他卻覺得無比痛快,身體裡的血像是蔓延的烈火匯聚到心髒的位置,又“砰”的一聲炸開,洶湧流向五髒六腑。
他一直扭過臉望向對面馬路的那個身影,四周的景物急遽往後退,他什麼都看不見,隻能看到她。
想要快一點,再快一點,跑到她面前去。
第48章
程砚靳一直從街這邊穿過人行道奔到對面街道, 一口氣跑到了林琅意面前。
他氣息有些凌亂,那些極限運動時帶來的身體機能短期的爆發同樣體現在此刻,就連血液激流和心髒喧鬧也一模一樣。
在喬婉去世後, 多久沒有最親近的人來觀看他的比賽了?
即使是這樣微不足道的一場初賽, 結果早就可以預見,不精彩, 沒有反轉, 平平無奇。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用各項極限運動調撥神經, 用惹人厭的話術將本就不誠心的家人推得更遠,用頻繁的聚會拉近各類朋友來充實他害怕孤單的日子。
他以為自己根本不需要一個站在觀眾席為他加油的人的。
又或許, 他一直在期待某個人的出現。
“林琅意。”他隔著兩步, 在雨中大聲喊她,雨水灌進他恣睢笑開的嘴,他咽下,依舊覺得自己渾身發燙。
“你是不是有病?”林琅意抬起傘把備用傘遞過去,教訓道, “我不是讓你等在那裡?你現在這落湯雞的樣子等下哪個司機願意讓你上他的車——”
她話沒說完, 他突然一步上前用力闖進她的傘下, 林琅意撐傘的手被猛地撞了一下,傘面驟然向後倒去。
他張開手臂一把將她緊緊抱住,身體往前傾, 頭顱也深深埋在她耳畔, 壓撞得她也囫囵翹了一下腳尖。
“林琅意。”他整顆心髒都沉甸甸的,繼續大聲叫她。
林琅意被他神經病一樣的大喊震得耳膜都在嗡嗡, 手忙腳亂去抓穩雨傘之時,他用一根手指勾了下傘柄將兩人同撐在傘下, 還記得將傘面更多傾向她那面。
可那有什麼用?
林琅意氣得猛推他:“你身上湿透了啊蠢狗,我的衣服!”
他依舊埋著頭將臉緊緊地貼著她的發,貼著她的耳朵,也貼著她的側臉,兩條手臂像是鋼筋一樣死死摟著她就是不松手。
他無賴地搖了搖頭,她的長發都沾在他臉上。
“你撒手!蠢——”
“蠢狗?”他接腔,一點也不生氣,那雙偏淺褐色的瞳仁亮得熠熠生輝,還去拉她的手按在自己頭上,每一個字都透露著歡欣,“那摸摸小狗頭。”
觸手一片濡湿,可是仔細摸,會發現他的頭發其實非常柔軟,被雨淋湿後乖巧地貼在上面,軟趴趴的。
林琅意剩下的話止住沒往外罵,將備用傘往他胳膊底下一塞,隔開他:“拿住。”
他乖乖地接過,空出來的那條手臂還要巴巴地摟著她,給了傘也不用,非要將那麼大的一個人擠在她的傘下一起撐。
出租車行駛到兩人身邊按了下喇叭,林琅意打開門,先向司機道歉,程砚靳跟在後面,也樂此不疲地將腦袋塞進來,睜著一雙圓潤的眼睛興奮道:“叔,你拉我們,等下後座車墊的錢我賠你。”
上車後林琅意扯了下自己身前被迫沾湿的衣服,普通話夾雜方言一起上陣罵他,他端端正正地將雙手搭在膝蓋上,挨坐在她旁邊一直聚精會神地側過頭觀賞她罵自己。
路燈暖黃的光柔和地一段一段灑進車廂內,明明滅滅地照亮她的側臉,他看到她纖長卷曲的睫毛,像是一隻欲待扇翅的蝴蝶。
她偏過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昏黃的燈光像是一頂落日冠冕將她的烏發都映出鎏金色,他被那一眼看得心間一顫。
他覺得自己心底的那隻沉睡的蝴蝶也跟著飛了起來。
“你怎麼,你怎麼突然來找我了?”程砚靳舔了舔幹燥的唇,擱在腿上的雙手不自知地握拳,居然有些緊張。
“我一向是守信的人,這可是生意場上的第一指南。”林琅意從包裡取出一包紙巾,看了他湿透的模樣,手打個彎又縮回來,不打算給他用。
落湯雞,兩三張紙巾杯水車薪,不如給她自己用,性價比最高。
程砚靳見狀毫無異義,也伸手過來幫她,他將她稍有淋湿的發尾攏在手心,用一張紙巾裹住,收緊掌心按壓吸水。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吃飯?”
“我看到有個參賽選手發賽後聚餐視頻,把你拍進去了,就直接按著那個定位過來了。”
他心算了一下,從應山湖到這裡約莫要四十多分鍾到車程,她大概是從六點半一直開會到九點半,然後立刻馬不停蹄地來找他了。
他想通這張時間表,明明感覺渾身都像是被灌了汽水一樣瘋狂往上冒泡泡,心髒化成一條小鯉魚蹦跳,嘴上還要逞強:“那你也沒有守信呀,我今晚的精彩表現你一點都沒看見。”
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
他暗忖自己今天的發揮並不花哨,也沒過分炫技,得虧林小豬沒看見,不然以為他就那麼點水平。
尤其是,今天得分還沒郭延那小子高,這可不行,瞧那孫子剛才看林琅意看直了眼的樣子,回頭要是滑板滑不過,他程砚靳在老婆面前還有什麼臉面可言?
程砚靳哼哼唧唧地將今日的“失敗”掃到一旁,裝模作樣道:“下不為例吧,反正我的英勇戰績隨時拿出來都能打得很。”
林琅意扭過臉,默了兩秒:“你要不看看我發你的聊天記錄?”
“什麼?”他自打見到她之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手機根本沒瞅過一眼,聽到這裡才想起她似乎還給他發過一條信息,低頭點開查閱——
是一段視頻,他才好奇地點開幾秒,剎那間臉色劇變,立刻眼疾手快狂點幾下迅速退出。
是他的比賽錄像,鏡頭格外清晰,應該是用專業設備拍攝的,連他空中轉身時微微揚起的那張桀骜不馴的臭臉都精心拉近了焦距拍了個特寫,好像是那種專門拍攝舞臺直拍的站姐應有的水準。
林琅意還在一旁扭著頭等著他的閱後感。
想到了剛才他那些大言不慚的吹噓,程砚靳恨不得現在就直接躺在車底……從來沒有這麼尷尬過,為什麼偏偏在她面前做不好事啊?!
他目視前方,臉頰僵硬:“哈哈……你哪來的錄像啊。”
“哦,我就是隨便搜了下今天的比賽,發現有不少開戶外直播的,然後刷到一個昵稱是……”林琅意掏出手機查看了下,鏗鏘頓挫,字正腔圓,“靳夜出逃——”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他猛地撲過來捂她的嘴,哀求,“粉絲鬧著玩的,我根本不知道。”
林琅意扒拉開他的手:“然後看到她的專欄裡有很多剪輯的視頻和線下直播錄像,我就在打車過來的路上線上看完了今晚的比賽切片。”
五雷轟頂。
她真的看完了!!!
他那些糟糕的表現!!!
一點也不帥一點也沒有賣弄的平淡無味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