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琅意緊急補救道:“那窗戶——”
整面窗戶毫無緩衝,“刷”地一下降到了底。
林琅意頂著一張死魚臉:“壞了……”
風“哗啦啦”地湧進車廂,原楚聿始料未及,下意識偏了下腦袋,風把他的頭發吹得凌亂。
他轉過臉看向林琅意時有些不知所措:“壞了?抱歉,我不知道……”
“不好意思,它降下去後就升不上來了。”林琅意尷尬,“估計是裡面哪個配件壞了,我半個月後到保養期限,所以暫時沒修,想到時候扔給4s店一起處理。”
迎頭的風像是大耳光子抽在臉上一樣往後座扇,那男人正張著嘴笑,猛地吃了一嘴的風,扯得嘴皮子都像鼓起風的獸皮袋一樣抖動。
“我艹……”他暗罵了句,一身無處發泄的忄生欲都被車輛急速行駛中席卷而來的風吹了個七零八落。
“你別……開著窗呢。”女人也終於因為密閉空間的打破而清醒過來,窗戶大開,指不定什麼人都能往裡面張望,她可不想便宜路人。
她往邊上坐了一點,終於注意到坐在副駕駛的那位男人極其出眾的樣貌。
他大約也被風吹得頭疼,此刻正斜傾著身體往駕駛位靠過去,手肘支在真皮的中央扶手盒上,在上面頂出一個淺淺的凹痕,他撐著下巴,垂著眼睛盯著松松搭在汽車檔位上的手——那是屬於此刻正專心致志開車的林琅意的手。
中央扶手位實在過於狹窄,兩人的手臂短暫地輕觸了一下,林琅意收回手臂,往一旁快速瞥了一眼:“我有潤喉糖,青桔味的,也許對暈車有點用,你要嗎?”
“嗯……”男人的視線隨著林琅意收回的手一路跟隨,最後落在她臉上,輕輕答應,“麻煩了。”
“下個紅綠燈給你。”
後座女人正直勾勾地盯著人瞧,身邊不著調的男朋友又摸過來,試圖掀起她的衣服下擺摸進去。
“哎呀你別煩!”女人被打斷,不高興道,“我衣服都要被吹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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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話的時候分明是在呵斥男友,可眼睛卻目不轉睛地鎖在原楚聿身上,在說到衣服要被吹起的時候更是夾著嗓子放軟了聲音,有一種成年人才明白的、不可言說的旖旎情調。
如果是男人的話,多少應該對某些點到為止的信號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度。
就像學生時期教室裡嘈雜中的一句“你內衣顏色透出來了”後的哄然大笑;就像街上走過穿著超短裙的漂亮女人時如同被附身一樣保持同步的回頭率;又比如午休時掐頭去尾的一句“我昨天看的視頻裡那女主角身材超級勁爆”,然後所有鄰桌的男人都會同時扭過頭看過來,臉上露出某種異曲同工之妙的笑容一樣——
男人,對於這種信號,應該如巴浦洛夫的狗一般,再假正經,環境再喧鬧,都能精準捕捉,然後扭過頭,狀似無意地飛來一眼。
他們是感興趣的。
他們可太感興趣了。
然而失手的是,副駕駛上的男人毫無反應,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那句話一般漠然又冷淡。
身邊的男友已經吃吃笑著去抓她的胳膊了。
女人咬了下嘴唇,忽然提高了音量婉轉推拒,這一次的聲音更加柔媚勾人:“幹嘛啊……你好煩,別碰我啊。”
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原楚聿身上,一帧一帧地辨析他的反應,頭顱的輕微轉動,或是透過反光鏡是否投來隱晦的一眼,又或者,最最最次,眨了眼還是勾了笑。
她希望以此來驗證自己的殺傷力,優秀的俘虜才能證明她的實力。
可惜,沒有,什麼都沒有,死水般毫無波瀾的寂靜,令人心悸的冷漠。
第6章
那一瞬間的感覺是相當復雜的,挫敗感混雜著似被潑了一盆冷水後清醒過來的羞恥心,最後才意識到目標對象骨子裡那矜傲冷淡的距離感。
後座的女人很難說清自己被無視時,內心升騰起的怨惱和忽然因此對原楚聿高看一眼的別扭好感。
她因為對方沒有接收到她的雷達信號而羞惱,也因為他不會被這種膚淺直白的誘惑吸引到而佩服。
這令她想起中學時,在被當眾哄笑著大聲宣揚“你的內衣透出來”後,那個唯獨沒有從眾指點、自始至終沒什麼反應也不覺得這是一件什麼值得拿出來羞辱褻玩的同桌。
他隻板著臉衝那群不懷好意的人說:“要上課了,還吵?”
然後在她渾渾噩噩聽老師開始講課時偷偷塞了張紙條過來,上面寫著:“沒關系,別在意。”
不是遞過來一件厚厚的外套讓她遮起來,而是沒關系,請別在意。
沒什麼好遮的,不是她的錯。
這是隻有女生才會明白的,被惡意關注時的局促、尷尬、瑟縮時得體的解圍。
她因此記住了那個同桌好多年,記住了那一點微弱的,像是幼苗破土般的好感。
男友又湊過來動手動腳,嘴裡喋喋不休地評判起了什麼車開窗兜風最帥最爽。
“到時候你不是有公積金嗎?等我們結婚了用公積金貸款買輛好車吧,買個有擋板的……”他怪笑幾聲,“反正公積金不買房放著也沒用,車買的好一點,我們全家都享受。”
雲泥之別。
女人忽然冷下了表情,把黏在自己腰上的手一把推開,冷淡道:“你想太遠了吧,我可從沒想過跟你結婚。”
兩人在吵起來之前林琅意開到了目的地,隨著兩聲震天響的關門聲,原楚聿終於開了金口:
“我可以再要一顆糖嗎?”
林琅意將車速放慢,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將糖盒遞過去:“原先生,要不您坐後座?”
她的眼睛直視著前方路況,感知到自己手腕處被一觸即分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細微的痒像是一滴墨汁墜入水中緩緩擴散。
她下意識抖了下手,糖盒發出一點滾珠碰撞的響聲,原楚聿取走了一顆。
錫箔紙窸窸窣窣地剝開,他將糖含入口中:“我隻比你大了不到四歲,我們互稱名字吧。”
他並沒有坐到後面去的打算,一直不嫌累地遠離車窗往她那邊側身,支闲頤頤地撐著下颌。
車上隻剩兩人,這樣的境況似乎讓他覺得舒適自在,一點也瞧不出暈車的跡象,反而頗有興致。
他問:“怎麼還接滴滴?”
林琅意張口就來:“環保綠色出行,人人有責。”
原楚聿往被臨時收納起來塞在副駕座位底下的奢侈品包掃了一眼,溫和地笑著:“嗯?我以為你會更在意身份的適配度。”
他說話拐彎抹角點到為止,可林琅意立刻就get到了他的點。
他大概在說她明明開豪車挎名包,卻能將包隨手塞在落灰處,能駕駛一輛破窗車當滴滴司機滿城開,甚至能在直播間拋頭露面播放擦邊歌曲,完全沒有一個大小姐應該有的姿態。
她仿佛是一個衣著華麗,試圖走進上流社會舞會的客人,本身卻漏洞百出,與整個舞會都格格不入。
林琅意心想第一眼見到原楚聿時自己心裡想的那個富二代跟世家的區別還真是沒有說錯,現在看來還能再多加一個暴發戶的她,這三個詞語有時候看起來沒多大差別,可是一旦細品,就有一種學長、前輩、師兄和那個男的這樣巨大的鴻溝。
林琅意:“你聽過那個論題嗎?就是值不值得用半年的工資買一隻奢侈品包。”
原楚聿看著她。
“我在回答中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說法,說超出能力範圍的,真貨也會被當作A貨,能買得起的,地攤貨也能被當成設計款。”
她轉過頭很快地看了他一眼,風把她的長發往後吹,她身上那件真絲小衫在路燈下流轉出浮光躍金般的色彩,讓她此刻看起來像一隻在碧水中浮遊的驕傲的白天鵝:“所以說,你覺得適配度這個說法,是需要我去配車、配包,還是它來配我?”
原楚聿默了兩秒,輕聲問,好像也不是問,隻是在喃喃細語:“可是會有人完全不需要包裝嗎?”
“越有能力的話越可以在更多人前不需要包裝,別人會自動美化,比如你,選擇和拒絕的自由本來就需要實力作為抵押,”林琅意格外自洽,手指在方向盤上點了點,整輛車開得又穩又快,“當然沒實力也沒事,比如我,人生中總會碰到那幾個特別的人,在他面前不需要包裝自己。”
風把兩個人的頭發都吹亂,路燈一段一段地將光影印在臉上又快速淡去,像是滄海裡細碎的浮遊生物。
原楚聿細細地凝視著她,那顆糖在齒間被緩緩咬碎,發出一點細微的碾碎聲。
他又要了一顆糖,似乎非常喜歡這個口味。
剝開的錫箔紙被他揉在指腹間,原楚聿緩慢地將它揉成米粒大小,問:“那你帶我還接滴滴,是不是意味著在我面前也不需要包裝?”
林琅意撇了下嘴,悔恨又懊惱地嘟囔著:“本來肯定是要的啊,這不是你非得上我的車嗎?還剛好今晚車窗和乘客都這麼完美發揮,那沒辦法了,破罐破摔,以後你要是還有機會坐我的車,可能還是隻能坐副駕,反正都這樣了。”
原楚聿低低地笑出了聲,看上去心情很好。
“好,非常榮幸能坐林小姐的副駕。”
電臺中磁性的女聲正哼唱出衝破天際的高音,薩克斯和鼓點讓這一段風馳電掣的路都染上了末路狂花的不羈和自由。
後半段,林琅意一直在跟客戶打藍牙電話,原楚聿便再也沒有開口過。
他隻是安靜地將視線落在她的側臉上,這個動作在今晚被他放任著重復了無數次,一直注視著他人在社交禮儀中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對女士尤甚,可是林琅意無意識露出來的那一點有趣和與眾不同讓他變得像一隻愚蠢的、好奇的、隻會衝著花蜜飛過去的昆蟲。
他緩慢地用舌尖將口腔裡的糖推到一邊,酸酸甜甜的氣息強勢籠罩了感官,其實在上車時他就聞到了一點好聞的花果香,一開始他以為是車載香水,可是窗戶大開後靠近她,才恍然那是她身上的氣味。
這第三顆糖,他含了很久。
林琅意開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個新開業沒多久的賽車俱樂部,原楚聿下車前掏出手機說:“窗戶的修理費我轉給你。”
“啊?不用了。”她趕緊揮手,“不是你弄壞的,本來就壞了。”
原楚聿已經將二維碼攤在她面前了,那不是收付款碼,是微信添加聯系人。
林琅意加了人,卻怎麼也不肯收錢,她覺得原楚聿實在是有些太客氣了,或許今晚她的確對他有些過於偏見了,於是彌補似的朝他笑得越發真心。
俱樂部門口略微吵鬧,有人出門似乎朝著這邊喊了一聲,原楚聿分神偏了下頭,林琅意短暫說了聲再見就啟動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