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趙逸文考慮到程菲和周清南還沒吃晚飯,本打算帶兩人去吃當地一家網紅店,不料就在這時,一通電話卻打進來,要他馬上趕回單位開會。
小趙主任沒辦法,連聲向程菲和周清南說著不好意思,之後便跟踩了風火輪一樣飛速離去。
一陣晚風吹過來,拂面微涼。
程菲站在派出所大門外,衝趙逸文的背影揮了揮手後,嘴角硬擠出的笑弧便平直了,胳膊也隨之垂下。
半秒後,她扭過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周清南距她大約三步遠,不知何時點燃的煙,正迎著風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一張遊戲人間的俊臉上神情散漫,也正直勾勾瞧著她。
真是怎麼看,都不像個正經人。
程菲瞪著他看了會兒,驀然上前,壓低嗓音道:“我都把小趙主任糊弄過去了,你幹嘛跟著來?萬一這些警察發現你不對勁,把你抓了怎麼辦?”
周清南聞言,無端端便極輕地笑出一聲,盯著她問,“這麼緊張我?”
“……”程菲耳根子發熱,不給這人插科打诨轉移話題的機會,沉聲,“現在是我在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來?”
周清南頓了下,食指輕掸煙灰:“那姓趙的對你有想法,你看不出來?”
程菲怔住。
“應付條子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最多就是添點麻煩。”周清南看著她,很冷靜地繼續說,“但是讓你離開我的視線跟另一個男人出雙入對,我不行。”
此時天色依然黑透,路燈的光線昏黃。
縣城的末班公交拖著老掉牙的身子吱嘎吱嘎往前開,萬物縹緲。
夏季的暑氣已經滲入了風,透過空氣浸入程菲的皮膚、身體,連帶著她的心也燥起來,跳動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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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靜了靜。
周清南半根煙抽完。他仰頭看天,薄潤的雙唇間溢出一圈白煙,像是想起什麼,忽而又輕聲道:“程菲。”
不是程助理,也不是程小姐,偏偏最簡單的一個名字,從他口中念出來,居然也被這夜色渲染出三分親昵。
程菲心一陣接一陣的緊,輕滾了下喉嚨:“嗯?”
“今天下午在高粱地,話還沒說有說完。”周清南說,聲音像裹了邊境夜風的沙礫,聽著啞啞的,“你問的那個問題,要不要聽答案。”
晚風將程菲耳畔的發絲吹得飛舞。
她臉色緋紅,胸腔內猶如擂鼓,每一聲心跳都是鼓點,急而重,震得她頭皮發麻。
“你問我。”
周清南轉過頭來,看向那個從他無數次午夜夢回中走出來的姑娘,眼眸浸透夜色,黑沉沉的,深不見底,“到底想不想要你。”
第55章
程菲沒有立刻答話。
或許是夜色太深,又或許是他面孔稍微背光的原因,周清南清淺的瞳色此時深不見底,黑沉沉的,直視過來,有重量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瞬間,程菲竟忽然喪失了與他對視的勇氣。
她在攜著涼意的晚風中轉頭,看向小城夜晚的街景。
對面的商鋪好些都已經關門歇業,整個世界很黯淡,隻有道路兩旁的路燈投落下來燈光,毫無殺傷力的淺橙色,將這片街區籠罩。
她一定要知道那個答案嗎?
程菲目光有剎那放空,在心裡輕輕問自己。
從汽修廠戲劇性的初遇,直至今時今日,她和周清南這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各種機緣下被命運捆綁在一起,已經共同經歷過許多事。
很奇怪。
短暫的數日時光,落在她心裡的印記,卻像已經深刻了好多年……
派出所旁邊有一個雜貨鋪,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店鋪老板按照往日的習慣,拿著個帶鉤的鐵杆子走了出來,伸長鉤子卡住卷簾門最上端的拉環,往下一拽。
隨著“轟啦”一聲響,卷簾門落下,將裡頭的白色燈光盡數吞沒。
也正是這個聲響,將程菲從自己的思緒裡驚回現實世界。
她眼睫輕輕眨了一下,這才重新側目看向身旁的男人,彎起唇,朝他露出一個柔婉的笑,搖搖頭說:“你不用回答我了。”
周清南看著程菲,像是對她態度的轉變並不詫異,眸光卻更深,映著頭頂的夜色與昏黃路燈發出的光,顯得隱晦難明。
周清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你一直都對這個答案很執著,怎麼忽然改變主意。”
“知道了答案又怎麼樣呢?”程菲輕聲接了句,不像是在問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像生吞下一牙還沒成熟的苦橙,酸澀的味道從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吐不出,咽不下,隻能哽在心裡獨自消化。
周清南注視著眼前的姑娘,看見夜風撥動過她肩上的發絲,將那頭海藻般的長發吹得翻飛。
她低垂著腦袋,眉眼和側顏的輪廓被淺橙色的光暈親吻,肩線柔美,身影纖細,微紅的眼尾沾染著一絲不甚明顯的遺憾,楚楚而又柔弱,不需多餘言語,自然我見猶憐。
剛抽過一根煙的指,又襲來一陣痒意。
在程菲看不見的視角裡,周清南垂在身體兩側的十根修長指節,收握起來,又用力地蜷緊。
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和理智,才能克制住觸碰她、擁抱她、拂去她眉間傷色,將她攬入懷中狠狠疼愛的衝動。
程菲永遠不會知道,與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周清南而言都是蜜裡□□,飲鸩來止渴。
有時候做夢夢見她,半夜醒來最瘋魔的時候,他甚至會有一種念頭,想要自私一次,想要不管不顧地拋開一切,回到她身邊。
在梅家的這些年,無數次搏命斡旋死裡逃生,沒人知道他經受著怎樣的折磨。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
可是又能怎麼樣。
就像她說的那樣,知道了答案又能怎麼樣?
梅家這條線他已經跟了十幾年,局裡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選來接班,十幾年都扛過來了,如今距離曙光僅剩一步之遙,他怎麼可能這個時候撂挑子走人?
他和她之間隔著的,豈止是天塹鴻溝。
周清南看著程菲柔美纖弱的側影,手抬到半空,僵滯住,最終還是不露痕跡地落了下去。
他暗暗吐出一口氣,迫使自己側過頭,移開了落在姑娘身上的目光。
程菲這時也已經整理好了思緒。
她對身旁男人的所思所想一無所知,隻是輕輕做了個深呼吸,抬手拍拍臉皮,換上一副盡量自然的表情,看向周清南。
“不好意思周總。”程菲嗓子眼酸酸的,唇畔卻漾著抹淺笑,“今天下午在高粱地,我腦子昏沉沉不清醒,說了一些不太合適的話……”
說到這裡,程菲暗自吐出了一口氣,笑笑,“我們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依然是友好的合作方、會互相幫助的朋友。彼此,都不要再有誤會。”
聽著姑娘的話,周清南目光極深,注視著她好一會兒,才很細微地勾了勾嘴角,冷靜回她:“程小姐多慮了。我們本來就什麼都沒發生過,談何誤會?”
心頭的酸澀漫上了鼻腔,程菲眼底有淚意湧上來。
她怕自己真的會在這位大佬面前哭鼻子,心一慌,趕緊轉身拿背對著他,若無其事地抬起腦袋看天空。
縣城的電線很老舊,亂七八糟支在空中,將夜空切割得四分五裂。這種場景,竟像極了當年還未拆遷的桐樹巷。
程菲莫名紅了眼眶,發了幾秒鍾呆,等那陣淚潮褪下去心情重新平復下來,才又輕輕嘆出一口氣,怔然道:“周清南。”
“嗯?”背後的男人應她,聲音低而啞。她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神態表情,也無法從他這一單字音中聽出絲毫情緒。
突然就覺得很不公平。
這場風月中,他似乎一直都這樣冷靜自制,心如止水,隻有她一個人像被扔進了兵荒馬亂的暴風雨,演繹著一場永遠無法說出口的獨角戲。
程菲沉默了會兒,接著便轉頭看向周清南,輕聲說:“其實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我就有種感覺。之前,我一直不知道這種感覺具體是什麼,直到今天,那種感覺忽然就變得清晰了。”
周清南眸色靜而沉,直視著她,問:“什麼感覺。”
“你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吸引力。”程菲說著便一陣失笑,自嘲似的說,“所以當時,我明知道應該跟你保持距離,可是在接到小蝶的兩通電話後,潛意識裡卻還是想要去找你。”
周清南眸光驀地一凝,唇微抿,沒有吭聲。
兩步之遙,姑娘清亮的眸定定望著他,聲音很輕,就像一陣從二十年前吹來的風。
她對他說:“總覺得,我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
話音落地的一息間,周清南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下。
程菲因為目光始終停駐在男人面上,因此,這一細微的波瀾並沒有被她忽視。
程菲記得,這是今晚從派出所出來到現在,他臉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現這種幅度的變化。
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髒,心尖不自覺地發緊。
一個本來還飄在半空的懷疑,徹底在她心裡落地生根,猶如種子遇上肥料,開始不受控地生長。
程菲眼神帶著探究意味,仍舊牢牢盯著周清南,須臾又笑了下,用很尋常的口吻說:“很奇怪對不對。我們在汽修廠那晚之前,是兩個陌生人,根本就沒有見過面。”
僅僅幾秒鍾的光景,周清南面上那絲細微的漣漪已經消失不見。
他在夜色下回望她,眼神沉鬱而平靜,片刻,輕輕一挑眉,混不吝地回她一句:“沒準兒咱倆上輩子是父女。”
語氣神態,流裡流氣又漫不經心,又變回往日那個桀骜不馴的漂亮混蛋。
程菲:“……”
程菲默,被這位大佬噎得不知說什麼,隻能隨手整理了一下被風吹得微亂的發絲,錯開視線故作淡定地往周圍環顧一圈,道:“時間不早了,明天還得繼續去下一個考察點,回去吧。”
周清南:“你肚子不餓?”
程菲微怔,經這一提醒才反應過來他們還沒吃晚飯。
程菲默默回道:“餓。”
“那就吃了再回。”周清南語氣隨意,說話的同時已經邁開長腿往前面走去,又問她,“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到蘭貴的兩天經歷了好幾次驚魂事件,程菲已經徹底見識到周清南最開始那句“蘭貴之行不會太平”的含金量。見這位大佬動身走了,她一慌,片刻不敢耽擱,忙顛顛緊隨其後小跑著跟上他。
“我對這兒又不熟悉,沒什麼特別想吃的。”程菲有點擔心,回周清南道,“而且已經這麼晚了,我們兩個在外面逗留不太安全,隨便吃點盡快回酒店要緊。”
周清南聞聲,頓了下,隨口提議:“那就還是餌絲?”
程菲微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