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彭姍姍電話進來,“林總,中午好呀,你吃飯了嗎,我到鳳城啦!”
林眠一樂,“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她以為他剛到,小孩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
電話那端有一絲遲疑。
他來好幾天了,周邊熱門景點玩遍。
“本來要面談,我說不急,萬一不行,個麼影響我心情!”彭姍姍想得開。
先玩再說。
“……”
林眠佩服他腦回路。
現在年輕人的精神狀態,確實更勝一籌。
“你住哪裡?”
“酒店啊。”
“青旅嗎?”
“emmm,比青旅稍微好一點。”
“嗯?”
“W酒店。”
Advertisement
“……”林眠震驚,“你這麼富貴嗎?”
“其實,我是看到亮哥的埃爾法,上回浩南哥請吃飯,我記得車牌。”
彭姍姍一本正經。
“我剛好從酒店出來,在芙蕖橋上看見了,嘿嘿,他沒看到我。”
“……”
芙蕖橋,南北向的橋型馬路,南湖曲池自下穿過。
W酒店居高臨下,正對芙蕖橋,直線距離與玫瑰園不過百米。
人不可貌相。
林眠一時語塞,順嘴問,“還沒問過你爸媽是做什麼的?”
“嗐,我媽搞麻醉的,我爸是心內的,前幾年生了場病,後來就不幹了。”
彭姍姍輕描淡寫。
人生是一座山,得有能力翻篇。
兩年前,他父親彭教授罹患甲狀腺乳頭狀癌,手術康復後,母親辭掉復旦麻醉科主任職務,開一輛Unimog房車環遊中國。
“我爸喜歡旅遊,沒病前工作狂,現在總算如願以償,有時間去玩了。”
“……對不起。”她並非有意戳人痛處。
“伐大嘎啊!林總別在意!”彭姍姍無比樂觀,“我車來了哈!回頭再聊。”
……
收線。
林眠再次感受到世界參差。
以愛和尊重為基礎的原生家庭,果然會賦予人無窮的勇氣與底氣。
內心豐盈,坦然地面對困境。
她突然想起林建設。
紅塵即道場。
再久的原地掙扎,該來的終將要來。
林眠打電話給謝逍,沒人接,於是發消息直接問:【他床號多少?】
等待片刻,他沒回。
估摸謝總在忙,林眠視線轉回電腦,競聘PPT字符跳躍,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枯坐。
她搜過資料,鼻咽癌發病率,萬分之三,佔耳鼻喉科惡性腫瘤的60%。
新發病例4.46萬例,死亡2.42萬例,將近一半。
人生如夢。
夢,是現實世界的另一種醒。
第222章 不說錢說什麼?
寒意浸染暮色。
她宛如在座椅生了根。
起身想洗把臉,小腿像給針扎了一下,倏地刺麻一片,膝蓋虛不受力,跌坐椅中。
書桌上手機屏幕一亮。
【謝逍:9層耳鼻喉病區28床。】
林眠敲下:【收到。】
對話框光標閃動,始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她握緊手機,下意識地糾結與躁動。
期待他說點什麼,又怕他說出口,最終,林眠率先突破:【我現在就去。】
還不到五點,窗外濃雲密布,晦暗寂寥,眼瞧又憋著一場大雪。
謝逍長舒口氣,她總算邁出這步,囑咐說:【注意安全,之後我去醫院接你。】
林眠:【你先忙。】
年底事稠,她不想他再分心。
-
鳳城晚高峰如期而至。
林眠趕到醫院時,已經晚上六點多。
天色昏暗,好像城市在哭。
默樂醫院9層28床。
她反復深呼吸,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飆升的腎上腺素在提醒她,準備好了。
敲門。
半晌一聲“進來”,虛弱的如同來自遙遠的外太空。
林眠推門,穿過灰白的走廊,面前豁然開朗。
好家伙。
上回張良的單間就夠讓她開眼了。
眼下這套間,奢侈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眠一眼瞅見SMEG熱水壺,造型復古,顏值拉滿,生活版拍家居的老演員。
什麼燒水壺賣2000多,她想不通。
默樂居然給每個病房標配。
壕無人性。
她想起林建設毆打張良那晚,默樂醫院急診大廳。
導醫用極其標準的播音腔問她,林女士,晚上好,您想喝咖啡還是橙汁?”
這它媽哪是住院,是度假吧!林建設到底有病沒病!
-
那頭,林建設看見她,也是一愣。
“我剛來和你表情一樣,好家伙,這不比咱家還大。”
他搭話時正在倒水,沒得手下一慌,開水飛濺虎口,燙得他無聲緩慢地抽搐。
林眠牽起嘴角。
想不起上回見他是什麼時候。
她以為會忘記他長相,可當他轉身剎那,依然能一秒點燃她心裡的恨。
林建設擰緊保溫壺,略顯窘促招呼她,“背,背後有沙發,坐吧,坐著說。”
林眠紋絲不動。
她靜靜站著。
在沉默的時間平仄中,悲喜與孤獨,籠罩在舊時歲月的陰霾裡。
林建設仰脖,裝模作樣地喝水,開水燙嘴,他不敢作聲,癟唇強忍。
林眠把眼瞪他,恰好他抬頭換氣,她“噌”地扭頭,挪開視線。
“……”
-
林建設沒話找話。
“聽說你不做雜志改直播了,挺好,很不像是你會主動做的事兒。”
“聽說你又調回鳳城啦,是咋樣呢,工作不開心,還是其他啥,我也不懂。”
“聽說親家母對你挺好的,嘖,小謝他家真不錯,有錢有文化,不像我。”
“聽說——”
“你東拉西扯想說什麼!”林眠打斷他。
“……”
林建設語塞,拘謹地摸鼻尖,小心翼翼覷她。
莫笑他人穿破衣,十年河東轉河西。
此刻,兩人位置對調,從前是林眠忍氣吞聲,現在輪到他。
-
林眠懶得跟他廢話,“朱夢華人呢?你有病,她知道嗎?”
“她為什麼不來,你看病的錢誰出?”
“就這病房,一天多少錢,你知道嗎?”
“……”
林建設茫然搖頭。
半隻腳跨進棺材的人,求生都沒時間,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
然而,此刻。
他被林眠直擊靈魂的幾連問瞬間搞懵。
內心升騰一股巨大恐懼,如同日落時分空無一人的街道。
她咄咄逼人。
這還是他那個窩火憋屈的閨女嗎?
林建設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他徹底不認識她了。
-
“我知道!!”林眠搶白。
“去年張良住院,三天兩萬八!張良是誰,他怎麼進的醫院,你還記得嗎!”
“你不記得!你就惦記老房子的拆遷款,租房多不劃算,一睜眼錢是房東的!”
“錢……錢……咱倆,”林建設不甘心,“咱倆之間,就不能不說錢嗎?”
“不說錢說什麼?”林眠回嘴,“說你有多能幹,出的餿主意害死我媽!!”
“……”
她知道了。
如當胸一槍刺透胸膛,林建設“唰”地臉色慘白。
他表情一滯,面色變得僵硬,涼的燙的,身上水分似全給蒸發掉,人輕飄飄的。
回憶像毒辣的小蛇,鑽進他幹枯麻木軀殼,稍微一掸,盡數化作塵灰。
-
“你要是想活,就抓緊給朱夢華打電話,讓她出錢給你治!”
林眠心裡抽搐,緊一陣,又緩一陣,她雙手撐住床尾,使全身力氣逼向手腕。
短暫停頓。
忽然,她抬起頭笑:“你要是心疼她,那就等死吧!”
輕描淡寫說狠話。
“!!!”
奇恥大辱夾雜滔天憤怒迸發。
林建設血氣上湧,揚手作勢要打她。
光線從他手縫裡漏出來,投下幾道稀碎不堪的陰影。
林眠迎上他眼底寒光。
對視。
她目光像細碎的摔炮,蹦到他臉上,又蟄又痒又疼,耳畔嗡嗡直響。
林建設心底泛起白辣辣的雨,凍得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林眠。
林眠。
她有一種拼命壓抑退無可退的反骨。
“孽債!孽債啊!”
他右手高擎,止不住地抖。
“啪”地,悶聲一掌,狠狠扇向自己,臉上松垮的肉倉皇擠作一團。
“你就這麼希望我死!!”
“我媽死了,我早不想活了!何況你!”
林眠歇斯底裡,拽著嗓子吼他。
壓抑多年的心裡話噴薄而出。
林建設錯愕失笑,“你就這麼恨老子!老子是你爸!我生你養你,你讓我去死!!”
“你那是養嗎?不聞不問放養是吧!我膽管炎起不來床你在哪兒?”
“你那破車誰買的!這麼些年裡裡外外每一分錢!包括你林建設開房的錢!是他媽是我出的!”
“你還好意思說養我??”
“十三年了!有沒有你,有沒有家,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咆哮。
林建設頭痛欲裂,跌坐床上,眼神渙散狡辯,“我是不得已……”
“……”
“你不得已?”林眠氣極反笑。
是讓母親懷孕不得已,還是怕被常二中辭退失去生活保障不得已。
都是頭一回做人,委屈人人有,所謂不得已,要麼源於比較,要麼源於欲望。
故作深情,還想做個好人。
她眼珠像湖底黑沉沉的石子,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林建設面如死灰。
-
又一陣沉默過後。
林眠深呼吸,平視他,緩緩念道:
“勢不可去盡,話不可說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我既然叫你一聲爸,你要真不在了,我披麻戴孝好好發送你。”
林眠背燈而立。
她的話,仿佛彩鱗巨蟒將他牢牢鎖住,又似沉入水底,虛浮縹緲。
“你……你……”林建設無法呼吸。
溺水時會拉住所有能拉的東西。
人一輩子,生死無大事。
好死不如賴活著,他當然不想死,這是人的本能。
他想賭人的另一種本能,骨肉親情。
“你和朱夢華認識沒幾天,你對著她掏心掏肺的時候,怎麼沒想想我!”
“晚了!”
“我告訴你!要是我什麼都能原諒,那我經歷的一切,都是活該!!”